听到安荑说出,统帅岁安城六十余年的司令叶玮珊召见,沈洛年和狄纯对望了片刻,狄纯凑近沈洛年耳旁,低声说:“躲不掉了吧?你终究还是得去见玮珊姐。”
“过了这么多年了,加上我留了一脸大胡子,她看到也未必认识。”沈洛年也低声说。
狄纯却不这么认为,但是见安荑错愕地站在一旁,她也不便多说,只摇摇头站起低声说:“我先回去了,记得来找我。”
“你要走了?要不一起去?”沈洛年还是有点害怕见到叶玮珊,颇想拉着狄纯壮胆。
“不,你自己去。”不知为什么,狄纯冒出了一股感伤混合着无奈的气息,她不等沈洛年多问,摇摇头绕过安荑,飘出门外,纵身间双臂成翅、翻出披肩,只见她双翅一展,那娇小的身子腾空而起,向着东方擎天塔飞去。
这丫头——不对!这女人就这么跑了?沈洛年愣了片刻,这才转向呆望着自己的安荑,一面有点尴尬地说:“怎……怎么?”
安荑却也是惊疑交错,十圣之一的燕仙狄纯,个性内向含蓄,向少与人接触,为什么会和沈凡如此熟稔?听到他受伤居然从擎天塔上飞下探视,而两人不只是打打闹闹、交头接耳,沈凡更是一点都没把狄纯当成长辈,甚至燕仙离开之际,仿佛竟有几分难分难舍之意?而韵小姐每次提到沈凡的表情确实也很古怪,又一直不承认两人之间有关,莫非沈凡的恋人不是狄韵,竟然是……竟然是……安荑正有点不敢想下去,突然听到沈洛年对自己开口,她回过神说:“既然燕仙阿姨离开了,我这就回复赖将军……”
“等一下。”沈洛年忙说:“他们怎么说的?”
“赖将军说,若你身体许可,司令要回司令部和你见面。”安荑望望沈洛年,顿了顿说:“你没什么问题吧?就左手受伤不是吗?”
“不,我受的伤可多了。”沈洛年忙说:“跟他们说我需要休养,见不得人。”
“什么见不得人?”安荑瞪大眼说:“你要我蒙骗司令?”
“才不是骗人的,看!”沈洛年右手袖子一拉,一道长达十余公分的剑伤霎时裂口,红色鲜血马上咕噜咕噜地冒了出来。
痛死了!沈洛年连忙把袖子盖了回去,一面龇牙咧嘴地说:“我身上这种伤口有五、六道耶,你要检查吗?”
光灵之术毕竟不如过去全身浓稠道息治疗快速,何况沈洛年才刚开始施活化之术,伤口当然还没好,只因有血饮袍盖着,才不用缝合,此时未施凝止之术,这一掀开马上伤口迸裂、血液飞溅。
安荑见沈洛年袖中血液,仿佛翻倒水杯一般地淌出一大滩,她大吃一惊说:“怎会这样?你……刚刚怎没流血?怎么……血又停了?”
“反正我不是骗人的。”沈洛年皱眉说:“你们一个个来找我啰嗦,我治得更慢了。”
“那……我这就去回复赖将军。”安荑正要转身,突然目光一亮,转身压低声音说:“韵小姐?您在哪儿?”
凶丫头要回来了?沈洛年吐了吐舌头,只听安荑低声说:“是的,出了点事。”她看了沈洛年一眼,转身往门外走,一面低声说:“岁安城中出现身怀妖炁的刺客,清嬿小姐受了伤,您安全吗?要不要我……是,我没亲眼看到……对……事情是这样的……”
说到这儿,安荑已经走出房外,后面说的话,沈洛年听不清楚,不过狄韵如果已经种妥了甦瑶,正打算从山口镇回返的话,应该不用多少时间吧?
过了好片刻,安荑再度走回房间,望着沈洛年说:“你身体既然还有伤,需不需要找人稍微看护?”
“不用。”沈洛年摇头说:“我自己会料理。”
沈洛年的身份毕竟是号称神医的光灵师,他说没问题,安荑也不敢质疑。她顿了顿说:“我已经回报赖将军,你身负重伤,这时不便受召——另外,韵小姐和大魔导师正赶回城,韵小姐知道状况之后,决定先去探清嬿小姐的病。”
“咦?”沈洛年吃惊地说:“她去探病?”
“不对吗?”安荑问。
“她们……这个……我以为她们关系不大好。”沈洛年抓抓头说。
安荑停了几秒,才有点迟疑地说:“你觉得她们关系不大好吗?”
连安荑也不知道吗?那臭丫头城府还真深啊,不过安荑毕竟是狄韵心腹,多少也有点感觉,看来并不显得意外——换个角度说,既然狄韵平常的表面工夫都有做,当然得先去探病,沈洛年当下摇头说:“没什么,我瞎说的。”
安荑想了想才接着说:“我得回房等候韵小姐,随她一起拜望清嬿小姐,关于这盒刀剪工具……”
“对、对!”沈洛年醒悟说:“既然你也要去,帮我拿去还吧?”
“在韵小姐面前归还?”安荑凝视着沈洛年说。
“没差。”反正应该也瞒不了她,既然都得挨骂,不差这一件。沈洛年耸肩说:“省得我以后还得跑一趟。”
“那么……你安心养伤,我先走一步。”安荑早些时候还有点担心狄韵看到这方盒会吃醋生气,但这时却没个准了,倒有点想看看狄韵知道后的表情。
安荑回到女舍寝房,一面看着那个锦绣方盒,一面思考着该怎么对狄韵说明。等没多久,门一开,穿着高腰长裙的狄韵快步走了进来;因为杜勒斯比较喜欢东方装扮,所以狄韵若和杜勒斯见面,通常都会穿这类款式的衣服。
“韵小姐。”安荑马上站了起来。
“安荑。”狄韵脸色红润,看来十分有精神,她掩上门,一面更衣一面微笑说:“我换件衣服就去看清嬿,知道她住在哪儿了吗?”
“知道。”安荑走近帮忙,接过狄韵褪下的长裙挂起说:“我已备好马车,等在大门口。”
“很好。”狄韵取出白色军式短裙,一面解开暗扣一面说:“对了,知道我今天和叔叔出门的人有谁?”
安荑微微一怔,思忖了一下才说:“经我告知的有——沈凡、雪莉、李营副,还有燕仙阿姨四人。”
狄韵一怔转头说:“我妈下塔了?”
安荑说:“听说沈凡受了伤,阿姨下来探视。”
狄韵眉头一蹙,望了安荑一眼说:“他们俩说话时,你在旁边吗?”
“不。”安荑摇头说:“燕仙请我出去等候。”
狄韵只想了几秒,随即摇摇头没再多问。她换上全套的白色军便装,这才转身说:“我们这就去见清嬿——咦?那是什么?”却是狄韵看到安荑转身捧起一个没见过的绣面方盒,不禁有点讶异。
“这……应该是事故发生时,清嬿小姐遗落的刀剪工具。”安荑看着狄韵的表情,有点忐忑地打开方盒,露出里面的刀剪工具说:“沈凡要我帮忙转交。”
“清嬿随身带着这东西?”狄韵顿了顿,有些狐疑地说:“难道她帮沈凡理发吗?”
“还有整面。”安荑微微点头说:“现在那把乱胡子整齐多了。”
“……真有兴致。”狄韵对方盒看了两眼,脸上没什么变化,扭身迈步往外走,一面说:“刚刚我和司令联系,清嬿说去沈凡房间的目的,是为了谈论一种叫作‘返祖症’的新疾病,那病和道息对人体的影响有关,因为清嬿受伤需要休养,这件事情又挺急迫,司令要我整理沈凡和清嬿所知,往军医院汇送,倒没说清嬿有顺便帮那……帮沈凡修整发须。”
安荑虽然感觉得出狄韵不大高兴,却不知道她气到什么程度,当下不大敢插口,只静静地听着。
两人走出宿舍,上马车时,狄韵开口说:“安荑,刚刚你说,沈凡受的伤挺严重?”
“是。”安荑坐上驾驶座,一面轻抖缰绳一面说:“虽然他以光灵之术压抑下来,外表看不出,但似乎伤势不轻。”
那老浑蛋飘起来快得吓人,居然有人能在岁安城中伤到他——那刺客当真戴着暗神之镜?会是哪儿来的?谁会干这种事?
狄韵思索的过程中,安荑一直安静地策马缓驰。城内有一所培训医官专用的军医院,虽然没有圆足医院这么有名,也是岁安城内有数的大医院之一,距离司令部当然也不算太远,只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两人已经抵达。
当狄韵下车时,安荑忍不住说:“韵小姐。”
“嗯?”狄韵微笑转头。
“燕仙阿姨和沈凡本来就认识吗?”安荑终究还是忍不住想问。
狄韵笑容微敛,转头说:“你看到了什么吗?”
安荑迟疑了一下才说:“他们两人,好像很熟很熟的朋友一般,燕仙阿姨……很少和人这么亲近。”
狄韵想了想,低声问:“还有呢?”
狄韵越问,安荑越是不安,她咽了一口唾沬,这才有点干哑地说:“我看到燕仙阿姨握着沈凡的手,靠得很近说话,看来……很关心他。”
“你刚不是说……我妈要你出去等候?”狄韵说。
“这是燕仙阿姨叫我出去前看到的。”安荑低声说:“我后来进去禀告事情时,燕仙……坐在沈凡床旁,虽然很近,倒没有什么接触。”
看到的时候是这样,没看到的时候呢?还敢说两人没关系!既然如此,那个叫什么“真”的女人又是怎么回事?那浑蛋原来也是个花心老头!狄韵暗暗咬了咬唇,在心中骂了几句,这才回头微笑说:“这事晚点再说,我们先去见清嬿。”说完转头,领着安荑往医院大门走去。
却说留在屋中养伤的沈洛年,虽然知道晚些时候狄韵八成又会来找自己算帐,这时倒也没空为此担心,此时总算安静下来,得快点儿把伤治好,否则那蒙面女子万一回去越想越火,又跑来找人泄忿,自己可打不赢。
仔细算算,除了第一道手臂上的伤口之外,身体上还有四、五道剑伤,靠着每日有限的光灵之术和那微弱的道息,一晚上恐怕是治不好,但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就这么过了几个小时,随着天色渐渐昏黑,趴在床上的沈洛年背部伤口表面也缓缓地收合,直到傍晚时分,门口那儿突然传来敲门声,一女子声音从门外传来:“沈凡长官?”
又是女人,自己最近跟女人特别有缘分?不过这声音倒是没听过。
可是安荑走之前,把那扇破门塞得紧密,紧紧靠在门框中,里面看不到外面,外面也瞧不进里头,沈洛年正在治疗,不想爬起,当下装睡不理会。
怎知那人不死心,又敲了敲门,这两下大力了些,门再度往内翻倒,轰隆一声又砸在地上。
怎么又来了?沈洛年苦着脸转头,却见门外站着个头发束在脑后成髻,戴着一副方形木框眼镜的妙龄女子。她穿着一身剪裁合身的长袖白衣裙装,上身披了件红色外袍,身侧背个方盒,正吃惊地睁大眼睛说:“这门……”
“怎么了?”“怎么了?”门外四面传来呼喝,又有不少人冲出门外查看。
“对不起、对不起。”女子四面鞠躬,有些慌张地说:“我不小心弄倒了门。”
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众人瞪了两眼,看女子楚楚可怜的模样也不好多说,又慢慢散开。
按道理来说,沈洛年门窗毁损,人又受了伤,若是其它军官,早该有朋友过来协助搬迁或照顾,但沈洛年在这儿住了十天,对人一直爱理不理,虽然一开始因为他“神医”的身份,颇有些人愿意对他释出善意,但见他毫无反应,加上他接连立功,身份又特殊,不免有人认为他轻高我慢、恃宠而骄,排斥他的人渐渐变多起来。群体效应下,连本来对他和善的人也不免避而远之,此时自然无人理会。
不过沈洛年却颇适应这种遭遇,百多年前,除了白宗那群人特别古怪之外,他一直都是过着这种没朋友的生活,也不怎么介意。眼见女子一个人愣在门口,沈洛年瞄了她一眼说:“什么事?”却没打算爬起来。
他身后伤口正以光灵之术催促愈合,这时爬起来又要扯动肌肉,这女人一来不认识;二来不像军中长官,不用在意。
“沈长官,您好。”女子行礼说:“我是被派来帮您治疗和上药的。”她穿的那身白衣,正是军医院护士的穿着。
难道是安荑看了伤口之后不放心找来的?沈洛年多望了女子两眼,这么仔细一看,他才发现这女子约莫只有十八、九岁,倒是身段窈窕、正值青春年华,带着浅笑的嘴角还有个笑窝,若把那有点累赘的木框眼镜拿下,说不定也是个少见的美女。
不过沈洛年本是凤灵之体,外貌美丑对他来说意义不大,就算站在纯欣赏的角度,他最近可真是看多了美女,也不差这一位,所以沈洛年关注的,倒是这女子透出的怪异情绪。
那似乎是有点狡诈、试探、疑惑混在一起的气味?但又不像说谎,似乎真是来替自己上药。
那股心情反应大概和自己无关,说不定这女孩之前刚和某人起了争执,正在心中计划着报复吧?沈洛年正想表示自己不用治疗,但心念一转,突然想起,若自己不受治疗的事情传到了叶玮珊耳中,岂不是连累了安荑?
女子见沈洛年沉吟着不说话,她目光转向地上那滩血,又开口说:“我可以进来吗?听说沈长官受伤挺重。”
沈洛年想了想说:“我正用光灵之术治疗,不需要帮忙。”
“长官不是受了好几道剑伤吗?难道不需要缝合包扎?”女子不等沈洛年答应,跨过门板往内走,一面说:“听说光灵之术虽能凝止血脉,但不缝合包扎也不能活化治疗啊。”
这话说得没错,只不过别的光灵师可没有血饮袍。沈洛年想了想说:“我有自己的办法——不过让你包扎好了,不用缝合。”这样一来对方可以确认自己的伤势;二来也不用多受针刺,以后还得拆线麻烦。
“不用缝合?”女子有点意外地说:“不怕下次上药时伤口绷开吗?”
“不怕,我自有办法。”沈洛年根本没打算上第二次药。
女子也不勉强,走近微笑说:“就照长官的意思吧。”
当下女子扶起沈洛年,协助他脱衣,这时沈洛年已将“活化之术”收停,改使用“凝结之术”,免得刚要愈合的伤口又裂了开来。之后沈洛年将火浣袍与血饮袍一起褪下,将那几道剑伤展露,仔细算算,除手上那道裂口之外,背后、腰间还有五道大小不一、或刺或削的剑创。
除此之外,沈洛年身上可有不少大小伤疤,最岔眼的该是胸口那条明显曾深入体内的大肉疤,而最匪夷所思的,则是绕腰一圈的浮起肉丘,正是当初被刑天拦腰砍断的痕迹。
女子眼镜下那双灵动的大眼睁得老大,望着那些伤痕片刻,似乎想问又问不出口。
“快点吧。”沈洛年转过身,面对着窗户说:“大部分的伤都在后侧面。”
女子一怔,连忙打开身旁的大方盒,拿出纱布绷带棉花,开始料理沈洛年的伤口,一面在身后说:“我确实听说过光灵之术可以凝止血脉,却不知道可以自由移动战斗。”
其实凝止之后身体那部分就僵化了,沈洛年能继续战斗靠的是血饮袍,不过沈洛年当然不会跟这陌生女子解释,只望着窗外嗯了一声,没理会。
女子见沈洛年不说话,也不再多问,快速地帮沈洛年疗伤。她先涂上药水、药膏,以纱布贴上伤口,再一圈圈地把沈洛年身子缠上固紧。
一段时间后,沈洛年上半身包满了纱布,女子才要治疗手臂时,门口那儿,出现了一个穿着女性军便服的娇小身影。她手中提着个薄木方盒,先仔细打量了屋内的两人几眼,这才踩上门板往内走,一面露出微笑轻唤:“沈凡。”
沈洛年和那眼镜女子同时回头,沈洛年吞了一口口水,还没开口,女子已经站起行礼说:“韵小姐。”
来人正是狄韵,她瞄了沈洛年一眼,微笑对女子说:“你是……?”
“我是军医院的护士,来帮沈长官治疗的。”女子忙说:“马上就可以包扎好了。”
“麻烦你了。”狄韵望着沈洛年手臂上那一条刚涂上药水的大裂口,又望了望他满身的纱布,她秀眉微蹙,看着沈洛年柔声说:“你既然伤成这样,怎不让安荑找人帮你治疗?护士小姐是谁请来的?”
小恶女又在演戏了,不过有外人在,倒也随她——说也奇怪,这丫头虽然还是隐隐有火,但似乎没有很生气?还有一点挺陌生的情绪……那是感谢的气息吗?这臭丫头也会感激吗?她感谢什么?感谢自己救了她死对头吗?沈洛年正想之不透,听到狄韵最后一句,有点意外地说:“不是你们叫来的吗?”
两人对望一眼,目光同时转向那位戴着眼镜的女子。女子一怔,笑着说:“我也不清楚啊,上面吩咐我来的,说不定是清嬿小姐?”
听到黄清嬿的名字,狄韵脸上虽依然是甜甜的笑容,但火气却马上冒了起来。她扫了沈洛年一眼,走到一旁桌旁,放下方盒坐下,一面说:“护士小姐,麻烦你快些儿,我还有事情得和沈凡谈。”
“是,韵小姐。”反正只剩下右臂,女子当下动作加快,快手快脚地包扎。
“这药……是正常的药吗?”沈洛年突然说。
女子一怔抬头说:“当然,怎么了吗?”
“你在哪间军医院任职?”沈洛年问。
女子正好把纱布缠妥,她脸庞微红,掩嘴轻笑说:“长官问这做什么?您女友不是很多个吗?今天晚报登得好大呢。”
“呃……”沈洛年忍不住瞄了瞄冒出杀气的狄韵一眼,咳了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女子拿起沈洛年放在一旁的衣袍,笑说:“我帮您穿上。”
“我自己来。”沈洛年接过,将套在一起的火浣袍与血饮袍穿上,但他目光仍盯着女子上下,似乎颇有点疑惑。
女子收妥了药箱,对狄韵行礼说:“韵小姐,我先离开了。”
“请慢走。”狄韵微笑说。
女子走到门口,突然一顿回身说:“沈长官,若医院又派我来换药的话,我们就又能见面了。”说完女子一笑转身,娉婷而去。
沈洛年和狄韵对望一眼,两人谁都没吭声,就这么沉默了片刻。沈洛年目光一转,耸耸肩,回床上趴下。
这浑蛋居然敢不理我!狄韵终于忍不住开口:“喂!”
“干嘛?”沈洛年趴着说。
狄韵却没继续说,转头拿起放在桌旁的斜背包和魔法袍看了看说:“这衣服破成这样……不好缝了,换一件吧。你的东西只有这一包吗?”
不是想骂人吗?沈洛年有点讶异地转头,望着狄韵说:“是啊,怎么?”
“换个地方住。”狄韵放下魔法袍,提着方盒、拎起背包说:“还能走吗?要不要找人来抬你?”
“能走。”沈洛年微愣坐起说:“换地方?”
“这房间毁成这样,还能住人吗?”狄韵瞪了沈洛年一眼说:“而且你既然已经受伤,万一凶手又来找你怎办?”
这丫头凶归凶,倒真是心思细密,人还没来,已经把事情办妥了?沈洛年颇有几分佩服,就这么随着狄韵身后走。
行出房外,只见屋外一整队士兵守候着,看来是为了防范刺客临时配置的,狄韵对士兵们打了个招呼,让他们隔着一小段距离,尾随着两人。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体恤沈洛年的伤势,狄韵走的速度倒不快,沈洛年看着狄韵那宛如孩子的娇小背影,不禁有点想问问狄韵,今日到底是不是去种甦瑶了?
不过见她此时心中情绪十分复杂,许多种绝不该并存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此起彼落,互相竞争,连沈洛年看了都觉得眼花,想必狄韵心中一定十分混乱,在这种情况下,问了大概也是挨骂,不如不问。
但走着走着,沈洛年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要到哪儿去?”却是狄韵带着沈洛年,一路往外走,居然走出了男生宿舍区,沈洛年可不能沉默下去,若把自己抓去女舍住,那可是一定要拒绝的!
“到了就知道。”狄韵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
沈洛年见狄韵走的方向,似乎不是女舍,倒也安下心来,就这么随着狄韵继续前进。
走过校场,很快就到了司令部最东侧的主要建筑物——“道武大楼”,那是遇到战争时,叶玮珊发号施令的地方,也是平时军团运作的枢纽之处。司令部中的房舍只有这一栋盖了四层,就算在岁安城中,也算是比较少见的高楼层建筑物。
狄韵走入一楼大门,迈过穿堂,直穿建筑物后院空地,那儿有一个司令部的后门,一样有官兵守卫着,看到狄韵与沈洛年,同时行了一礼。
狄韵微笑回礼之后,继续往外走,司令部后方的路虽然不窄,却似乎很少有人经过。道路对面有片小住宅群,占了约莫数百公尺宽、数十公尺深的一个区域,这区域周围用矮篱围起,里面是一排排造型类似、各自独立的花园斜顶别墅型木屋,这还不奇怪,古怪的是除大门那儿有四名站得笔直的官兵之外,这建筑群四角都有哨站,周围还有两个两个一组的部队策马巡逻,而且人人荷枪实弹,拿着火药类武器,仿佛这儿是什么达官贵人、重要人物的居所。
狄韵领着沈洛年走到大门口的守卫室,四面官兵行礼的同时,马上有个穿着尉级军装、满脸堆笑的微胖中年女子大步走出,挺胸对狄韵行了一个军礼说:“韵小姐!”
“瞿大姐。”狄韵含笑回礼说:“不用这么客气。”
“应该的、应该的。”瞿大姐满脸堆笑,转头看着沈洛年说:“这位一定是今日奋不顾身、英勇救人的神医沈凡?”
这话可让狄韵听得不很顺耳,她停了几秒,才勉力维持着笑容说:“正是,瞿大姐收到通知了吗?”
瞿大姐看着沈洛年胸口和左手上的层层纱布,点头说:“当然,司令已经通知了,神医既然身上有伤,要不要人手帮忙?”
“不用了,瞿大姐。”狄韵说。
“那么我这就领两位进‘将宅’。”瞿大姐手上提着一大串钥匙,伸手请两人往内。
“大家辛苦了。”狄韵露出笑容,对门口官兵都点了点头,并安排妥那群护卫士兵之后,这才领着沈洛年,随瞿大姐往内走。
狄韵看沈洛年左右张望、一头雾水的模样,低声说:“‘将宅区’,是将官或岁安城重要事务官与家眷在城内居住的地方,周围看管严密,比司令部内的宿舍安全。”
“那我们怎能搬来?”沈洛年也低声问。
“因为今天发生的事。”狄韵淡淡地说:“司令担心还会有人来袭击我们,所以要我们领随官迁入,还加强了这周围的警戒。”
这儿地方不大,很快就到了狄韵被安排的房宅,那是第三排的一间木屋,这屋子倒没什么特别的,里面很单纯地配置了一大四小五间房,还附上客厅、卫浴、阁楼与地下室,而基本的家具床褥都已经准备齐全,随时可以入住。
瞿大姐开了门,简单介绍了一下房屋内外便主动告辞。狄韵送走这位将宅区的事务官,关上门回头看着沈洛年片刻,才把方盒和背包放在桌旁说:“你身体有伤,先吃了饭吧,然后早点休息。”
原来那是晚餐?小恶女倒是准备周到,沈洛年走近,打开来望望里面的食物,有点意外地说:“‘东亚餐馆’的炒饭?”那炒饭旁的配菜可眼熟了,不是自己常去的那间吗?小恶女怎么知道的?
“嗯。”狄韵只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沈洛年之后,她开口说:“安荑和雪莉正在整理我们的行李,我也去帮忙,你吃饱了自己休息养伤。”一面打算转身离开。
沈洛年看狄韵这样转身要走,可是浑身不对劲,忍不住说:“钦,等等。”
“又怎么了?”狄韵转回头,眉头微竖,透出半分怒意。
沈洛年张开嘴啊了半天,却似乎不知该怎么措辞,狄韵失去耐性,一扭身说:“没事我走了!”
“好啦,我说了。”沈洛年终于说:“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忍着不骂我——但是既然这么想骂就骂吧,看你这样好辛苦啊。”
狄韵一呆,忍不住一顿足骂:“你神经病啊?欠骂吗?”
“我也不想啊。”沈洛年皱眉说:“但是你憋得很痛苦不是?而且有话就直说吧,就算是只想骂我,不想跟我道谢也没关系。”
狄韵一呆,诧异地退了半步说:“你怎知道我想跟你道谢?你这笨蛋哪有这么聪明?”
沈洛年确实不知道原因,不过被人这么说还是挺不乐意。他哼了两声说:“到底要不要说?”
“好吧。”狄韵双手喉胸,在一旁藤椅上坐下,瞪着沈洛年,怒冲冲地说:“多亏你……救了清嬿,谢了。”
这算道谢的态度吗?不过沈洛年也不计较了,只诧异地说:“为什么谢我这个?”莫非狄韵有“敌人一定要自己打败”的奇怪毛病?
“你不知道?”狄韵一呆说:“那为什么知道我会向你道谢?”
“乱猜的。”沈洛年拿起汤匙,吃起炒饭,一面说:“我以为你很讨厌清嬿,不是吗?”
“果然是笨蛋。”狄韵白了沈洛年一眼说:“若清嬿当真死了,谁有好处?”
沈洛年一呆说:“好像是你,不然就是另外那个短发的?”
“总算没笨到极点……”狄韵哼了一声说:“如鸿和清嬿关系向来不错,她对竞逐司令职位这事兴趣不高也是公开的秘密,有刺客袭击清嬿,不管她死或没死,都是我嫌疑最大,何况我今日刚好不在城内?就算找不到证据,这件事也会成为跟着我一辈子的阴影,他日若真让我当上司令,恐怕也坐不安稳。”
“对啊!”沈洛年一呆说:“那不是糟糕了?”
狄韵白了沈洛年一眼,咬牙切齿地说:“但是我的‘贴、身、心、腹’却出手救了清嬿的命,还因此身负重伤,我当然没嫌疑了。”
贴身心腹?啊,这可有点不敢当。沈洛年左手轻拍大腿,哈哈笑说:“原来如此!真该跟我道谢。”
“还笑!浑蛋!”狄韵虽然知道于理应该感谢,但是想到居然是自己贴身随官出手帮了清赚大忙,心情上还是十分不乐意,何况她也很不愿承认沈洛年算自己心腹,当下怒冲冲地叫:“干么让清嬿帮你理发?还跟她闹绯闻,害安荑也被写进这种低级三角恋里去!你把我的脸都丢光了!理发谁不会?偏偏找她?”
“呃……不是我找的……”道谢完开始骂人吗?沈洛年还没来得及解释,狄韵又骂:“你这臭男人,看到美女就摇着尾巴凑上去,清清嬿也就罢了,刚刚那护士你也一脸色样,当着我面居然还敢开口调戏……”
“喂!等一下!冤枉!”沈洛年打断说:“我会问,是因为发现那护士似乎和刺客有关。”
狄韵一呆说:“又胡扯什么?”
“她说不知道谁派她来是骗人的,肯定不是清嬿。”沈洛年说:“若不是安荑也不是清嬿,还会有谁?”
这浑蛋又怎么知道的?不过这人似乎真有看透人心的古怪眼力,连自己都瞒不过他,倒也不能一味当他扯谎。狄韵压下怒火,皱眉说:“就算都不是,也可能是别人啊,比如司令,或者——我妈?”
“所以我才又问了两句。”沈洛年说:“我问那药有没有问题,她就已经有点慌了,当我问她在哪儿任职,她虽然笑咪咪地损我一下避开这问题,但其实心里更慌。”
狄韵本还以为那两句都是调笑的语言,这才知道沈洛年为什么这么询问。她凝视着一脸坦然的沈洛年,心中暗暗诧异,除非这人做戏的本领高明到能骗过自己,否则还真能看透人心?昨日上山口镇他也做过类似的事——狄韵沉吟片刻后开口:“你刚不把她的真面目掀开,是怕刺客躲在附近?”
“嗯。”沈洛年点头说:“我本来就打不过那刺客,现在又受了伤,若她冲进来顺便杀了你,我可没法跟你妈交代。”
不提狄纯还好,一提狄纯,狄韵整个火气都上来了。她抓着桌上的背包对沈洛年一扔骂:“浑蛋,你还敢说我妈?你跟我妈……你跟她……”
这下自然扔不到沈洛年,他捧着饭盒闪开,看狄韵咬牙切齿地说不出话,沈洛年诧异地说:“干嘛这么火?我跟你妈怎样了?”
狄韵却突然想到,安荑看到的部分还算不上证据,这时可不能打草惊蛇,她咬牙哼了一声说:“刺客派那女人来做什么?这么好心帮你裹伤?”
“不知道。”沈洛年摇头说:“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动手那时明明想宰了我。”
狄韵蹙眉思索片刻,点头说:“我知道了。”
“真的?”沈洛年有点意外地说:“为什么?”
狄韵缓缓说:“清嬿刚刚提到,你挡住刺客时,明明被剑伤了好几下,但除了左手被妖炁炸伤之外,身上中剑处却一直没流血,她本来还以为你有什么护身宝物!后来听司令转达安荑的讯息,知道你也身负重伤,才明白这是光灵之术的妙用。”
虽然其实不是因为光灵之术,倒也不用解释。沈洛年说:“你的意思是……那女人是来确认我有没有受伤的?”
“嗯。”狄韵说:“若岁安城中真有这种宝衣,说不定我们三人都有,那她也不用想来刺杀了。”
这丫头虽然凶恶,倒真比自己聪明,自己怎样也想不通的事,她眼睛转转就明白了。沈洛年挖了两口饭,点头说:“原来如此。”
“若把纱布拿掉,你看起来真不像是个伤者。”狄韵瞄了沈洛年一眼说:“要不是我也有看到你手臂上的剑创,可能也不信!看不出你这浑蛋虽笨,倒是个硬汉。”
沈洛年心里有数,自己以轻化状态移动身躯,尽量不挪动肌肉,加上血饮袍有效地使伤口完整密合,痛楚自然大幅降低,倒不是什么真正的硬汉,不过赞美之前既然加了句“浑蛋”,倒也不用客套了,他哼哼说:“好啦,轮我问了!你种了甦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