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洛年小心地奔出了一段距离,这一路上却没有发现什么埋伏和陷阱,而这甬道也比其他的通道粗陋,似乎开挖不久,还没整理过。
一面跑,少女一面低声说:“还好沈先生这时就到了……听说过几天会做出发电机,就会在通道装上感应器,那时后门一打开,前面就知道了。”
“所以我要是晚几天才来,你就会死心放过我了?”沈洛年说。
“不……”少女那软绵绵的声音,在沈洛年耳畔低声说:“不管什么时候才来,你都一定能救我出去的。”
“预知梦不是未必准确吗?”沈洛年一面拿着灯笼注意周围的状况,一面说。
“除非……很多人努力想改变那个未来。”少女声音透出愉悦,轻笑说:“但你和我都想达成,小静他们又不知道这个未来,不会预先阻止,成功的机会当然很大啊。”
“原来如此。”沈洛年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脚步说:“喂,丫头!这是怎么回事?”
少女往前一看,却见眼前是一片土墙,这甬道居然只挖到一半,并没有当真挖通,她也一愣说:“怎……怎会这样?”
沈洛年敲了敲土壁,感觉到声音十分坚实,似乎离外部还有好一段距离,如果能确定多远的话,还可以挖看看,但这时万一敌人从后面追来,可是瓮中捉鳖,逃都没地方逃,沈洛年想了想说:“轻疾,可以告诉我还有多远吗?还是这也算非法?”
“沈先生,你……跟谁说话?”少女意外地说。
“土地公!”沈洛年回了少女一句,仍没听到轻疾的回音,讶异地说:“轻疾?后土?有人在吗?”
但轻疾却仿佛消失了一般,完全没有声音。
“什……什么土地公?”少女有点害怕地东张西望。
“就是……唔……算了,没事。”沈洛年突然想起,后土交代过,不能让别人知道此事,说不定轻疾就因此才不吭声,那女孩正紧贴着自己左耳侧,轻疾这一说话,她八成也会听到。
“你……不是吓我吧?”少女缩着身子说:“你认识神吗?真有神吗?”
“你们那狄部长,还想叫我扮神呢。”沈洛年胡乱回应了一句,扭头说:“怎办,逃不出去,我们回去假装没这件事吧?”
“不……不行啦。”少女慌张地说:“你不救我了?”
“怎么杀得出去?”沈洛年说:“门外有一群高手,一路上还有一堆拿枪的守卫,每个都比我厉害。”
“我不知道……”少女无所适从地说:“那……那你杀了我吧。”
沈洛年哼声说:“若是杀了你不会有人找我麻烦,我马上帮你解脱!”
少女身子缩了缩,难过地说:“你……你这人真是……”
“真是坏蛋?早跟你说选错救星了。”沈洛年加快脚步往回走,一面说:“万一被发觉就糟了,快点回去装没事。”
少女想了想,低声说:“沈先生……”
“叫洛年就好。”沈洛年说。
“洛……洛年。”少女似乎不大习惯,顿了顿才说:“我那个梦……你是从前面闯出去的。”
“少来!”沈洛年看不到少女的面孔,只凭声音分辨不出真假,他不相信地说:“那你干嘛要我走后门?”
“我以为后门比较容易。”少女嗫嚅说:“没想到却没挖通,我们往前跑一定可以的。”
“你自己想想也该知道不可能吧?算我求你,放我一马。”沈洛年说:“另外找人帮你自杀如何?让我安心地回去。”
少女却不说话了,隔不多久,轻轻的啜泣声从沈洛年身后传来,少女竟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妈的,这爱哭鬼到底受了多大的苦?现在也没时间问……而且这时心软不得,当真问出什么悲惨情节,自己万一又热血上涌那可不妙,沈洛年这时颇庆幸甬道不通,刚刚一时头昏答应了这丫头,这是老天赐给自己一个反悔的机会。
这一路跑,沈洛年后颈滴了整片少女的泪水,他也不想多计较了,等等把她扔下床之后就往外走,万一这丫头当真要陷害自己,那结果反正一样是被追杀,不救她也是应该的。
沈洛年就这么奔回了那间寝房,见房间还是原来的模样,沈洛年暗暗庆幸,忙着把后门掩上,竹帘盖妥,正打算解开毡毯时,那门却很不给面子地砰地一声打开,狄静正站在门前说:“实在太久了,门主……啊?小子!你干什么?”
沈洛年一呆,却见门口那端已挤满了女人,狄静正从身旁女子手中抢过了一把剑,扭曲着脸往内直扑,一面说:“放下门主。”
同时众女纷纷冲入,沈洛年正想解释,身后那少女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突然大声说:“小静!我……我已经是他的人了,你们住手,放我们走!”
妈啦!这丫头落井下石?沈洛年一呆,却见众女大吃一惊,除狄静之外,其他几人都有点惊愕地停下了手。
狄静一面对着沈洛年挥剑急攻,一面跟着大嚷:“还不动手?这人胆敢侮辱门主,罪该万死!”
这一声斥骂,那八女又动了起来,纷纷对着沈洛年攻击,还有人放出剑炁遥攻,门口几个青年闻声冲来,举起枪对着沈洛年瞄准,一面大呼小叫。
完蛋了,身上背着三十公斤的负担,可不好躲,沈洛年开启着时间能力,在这狭小的房间中左闪右躲,想说话解释,却又发现开启时间能力下,说话并不容易,沈洛年一面懊悔过去没练习说话,一面避着众人的攻击,还好这儿毕竟是息壤地底,变体者的妖炁强度仍有限制,速度不算太快。
“你们是白痴吗?别放剑炁!别用枪!”狄静大声叫:“小心伤了门主,快通知星部派高手来!”
高手来还得了?沈洛年可不想死在这儿……妈的!既然不动手不行,自己也不用客气了!沈洛年脸一沉,手探向金犀匕,准备运起暗灵之力杀人,顺便多吸几个。
但这一摸,却摸到了那支“姜普旗”,沈洛年心念一转,不取金犀匕,拔出了姜普旗,这么迎风一甩,一阵白色浓雾滚滚而出,往外弥漫,这儿是地底室内,效果奇佳,只不过短短数秒,浓雾掩目,连周围的烛火光影都透不进,当下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众人惊呼怪叫、到处碰撞的同时,沈洛年却也是东碰西撞,他不禁暗暗叫苦,自己可没有牛头人的牛鼻子,而且就算有牛鼻子也不适合认路……若是大片空地可以靠着炁息感应敌人,进行攻击,这儿范围太小,随便一个纵跃就会撞墙,可不能轻举妄动。
他好不容易靠着墙壁停下,正思考的时候,却听狄静大声说:“别慌张,那小子路不熟,大家别胡乱出手,小心误伤门主,几个人守住入口,等烟散去。”
“沈先生……洛年?”少女什么也看不到,在身后低声喊。
沈洛年急叫:“别说话。”两人这一对话,沈洛年马上感觉到有人扑来,他身子一闪,姜普旗交到左手,右掌运起道息,一声不吭地向着对方脑袋直敲,他手掌轻松破入对方护体炁息,一个快速手刀直敲后脑勺,那人也不知是男是女,就这么咕咚倒地爬不起来。
“怎……怎么了?”少女低声恳求说:“别杀人好吗?他们都对我很好。”
“只是打昏。”若非拼命沈洛年也不想下杀手,他一转身,又打昏了一个闻声接近的,跟着以赖一心传授的无声步,很快地换了几次位置,选了没人的地方躲去,才又停了下来。
这时每个人站在哪儿,沈洛年自然是清清楚楚,趁浓雾把所有人打昏是个办法,但这儿地形狭隘,不便盲眼瞎打,若时间拖长,敌人没完没了地增援,这姜普旗的浓雾能支持多久?
沈洛年静下心来,四面观察着敌人炁息的分布,突然心念一转,不再只把注意力放在炁息,反而把注意力集中在道息的状态,这么一来,周围状况突然清楚起来,越靠近息壤土壁的地方,道息自然越稀疏,远离息壤之处,道息自是渐趋浓密,而这种地方,当然就是通道所在。
沈洛年本就能感受道息,但过去应敌时多半把注意力集中在炁息感应,没注意这种地方,没想到在这息壤地底中,这能力反而特别好用,当下沈洛年弄清楚了方位,奔到门口又打昏了两人,转身往大厅冲了出去。
本来那滚滚浓烟就不断地往大厅中弥漫,听到变故的人们,正纷纷往这儿拥,诧异地望着那仿佛活物一般,从门中往外卷出的烟雾。此时沈洛年一奔出,烟雾自然往外散开,众人惊呼怪叫中,有人开枪,有人乱砍,马上跟着有人惨叫,一下子天下大乱。
“有敌人!”
“那人劫持了门主,不准开枪!”
“守住门口!守住门口!”
“跟着烟雾追,那人放烟雾弹!”
虽然到处都有人叫嚷指挥,但谁也看不到、感应不到沈洛年与这无炁息的少女门主。
而此时沈洛年借着感应道息分布状况,对周围地道路线已一清二楚,他就这么一路往外奔,直往入口处冲。一路上那些拿枪看守的青年,虽然身处息壤区,但毕竟本是变体者,一样会被提高注意力的沈洛年感应,他不客气地一个个打昏,免得另有意外,但也因为烟雾的来源很容易分辨,后面地道不时传出有人跌跌撞撞追来的声音。
终于到了尽头,沈洛年推了推那片木造的假草皮地面,倒是咕噜咕噜地应手而开,大片天光洒到两人身上,一片草香泛入鼻息,那片浓雾虽然仍能遮蔽视线,却不像刚刚一样浓黑,抬头一看,仍能看到天空。
“真的出来了!你果然办得到……你果然办得到……”少女紧搂着沈洛年的脖子,低声呼喊着。
可逃出来了吧?沈洛年将姜普旗卷收回腰间,运着妖炁往上斜飘,打算往空中飞逃。
但这么一飞,身子却沉了一沉,往上升的速度十分缓慢,沈洛年一呆说:“糟糕,太重了。”
“我……我重吗?”少女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听到这句话。
“不是。”其实是影蛊妖炁不够力,虽然抬得动,但快不起来,而飞上高空时若出现妖物,背着这三十公斤,那点妖炁可是完全闪不了……沈洛年只好直接点地奔跑,但过去飞奔时只有衣物的质量,现在却突然变成近三十公斤,虽以妖炁托体后奔跑仍不算慢,但若和一些学会运炁之法的变体者相比,当然是远远不如。
同时沈洛年感应到这土丘中的变体者正从不同地道四面散开,似乎打算从不同方位拦截,其中更有大部分往东方高原那方向奔。
现在跑不过别人,往东跑会被堵上……而且就算能逃回高原区,那几千个变体者,一定会拿着枪炮满山搜捕,那儿连高点儿的树木都没有,在能飘飞纵跃的变体者追索下,带着这少女绝对躲不了。
想到这儿,沈洛年终于停下脚步说:“回不了家了……妈的!希望别连累了邹大叔一家。”
少女似乎并不意外,只低声说:“对……对不起。”
“可惜了背包、腰包和几条裤子,我挺喜欢的。”沈洛年一转头,向着西南方森林区奔去——到丛林地形之后,只要靠着炁息感应闪避,就算来千军万马也找不出自己。
半个多小时后,沈洛年在一处河岸旁停下,放下少女,拿水洗了洗脸,又捧了点水喝,这才回头说:“还好吧?”
少女坐在地上,露出笑容,害羞地点了点头。
“渴不渴?”沈洛年顿了顿说:“我捧给你?”
“我可以稍微走一点路。”少女迟疑了一下说:“你……可以扶我站起来吗?我想看看这……溪水。”
“嗯。”沈洛年走近,把少女的身体托起,让她摇摇晃晃地站着,少女靠着沈洛年,慢慢地往河边走,一面说:“对不起,我会尽快把力气练起来的。”
“没关系,反正你轻飘飘的。”沈洛年扶着少女走到河畔,让她在岸边坐下,看她很新鲜地掬了一捧水,在手中看了半天,直到水完全漏尽,才又掬了一捧,轻轻啜了一口,跟着她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容,似乎十分开心。
看她这么高兴,也不枉这场冒险。沈洛年看这少女弱不禁风的模样,挺怕风一吹她就滚到河里去,不敢离开太远,坐在她身旁说:“会不会肚子饿?”
“不会,谢谢。”少女摇摇头涩然笑说:“知道会跟你走,我已经先吃过东西了。”
“好吧。”沈洛年躺在地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逼得你非逃不可……要是那群人都是浑蛋,我当面打不过,下次摸去一个个偷偷杀光。”
“请……请不要这样。”少女有点害怕地说:“他们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你又要逃?”沈洛年瞪眼说。
“这……”少女苦笑摇头说:“我从头说起好吗……这边安全吗?”
“放心说吧,有敌人接近我会知道。”沈洛年说。
少女点了点头,思考了一下才说:“我叫作狄纯……是小静的姐姐,你……可以叫我小纯。”说着说着脸庞又红了起来。
“嗯,小纯……你是她远房什么族姐吗?”望着天空的沈洛年说。
少女狄纯摇了摇头,看着沈洛年片刻,才抿嘴一笑说:“我是她胞姐。”
“什么意思?”沈洛年砰地一下坐起,诧异地说。
“小静今年九十六岁,你猜猜我几岁?”狄纯好笑地看着沈洛年。
这问题,不久前狄纯才问过一次,沈洛年却不知竟有如此深意,若是别人,可能会表示不信,问题沈洛年看得出对方不是说谎,这才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愣愣地看着狄纯……狄纯看沈洛年只张大嘴,却没说不信,似乎也有点意外,她想了想,这才轻声说:“我八岁开始,就被迫使用药物——每昏睡半年,清醒十日……而昏睡的时候,身体机能是降到极缓慢的状态……所以九十年过去,我像一般人活着的时间,只有……不到五年。”
所以看来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沈洛年张大嘴说:“所以……其实你等于只活了十三、四年?”
“嗯。”狄纯低头浅笑说:“但如果说作梦的话,我却梦了八十多年。”
“为什么要这样对你?”沈洛年一转念说:“因为预知梦吗?”
狄纯点头说:“预知梦有两个特色,首先……预知的梦境,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事。”
沈洛年可不懂了,这和睡很久有什么关系?而且如果只和狄纯有关,那这些梦也未必有用啊?
狄纯似乎了解沈洛年心中的问题,接着解释:“因为我大部分时间都和人世间无关,总是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长久沉睡,这样预知的事情,就可能是具有很大影响力的事件,才会影响到我,并进入我的梦中……比如说……三年前,我曾梦到自己因各地都充满妖怪,而被搬迁到海外安全处,宗派才推断出,妖界不久后即将回归,所以一直努力阻止。”
“原来如此……”沈洛年想了想说:“还有第二个特性呢?”
“长久沉睡下的预知梦,会十分清晰,就像真实的一样。”狄纯说:“如果像一般人一样作息,是普通梦还是预知,就会很难分出来,这能力就等于没用了。”
“就因为这种理由逼你一直睡觉?”沈洛年皱眉说。
“是啊。每次一睡半年,醒来身子都不像是自己的了,行走坐卧……连盥洗都要人服侍……”狄纯望着河水,平静地说:“好不容易靠着按摩推拿与强迫活动,勉强自己走上两步,又得睡了……一次比一次还严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爬不起来,我不想这样。”
“这样似乎确实不大好。”沈洛年皱眉说。
“还不只这些……”狄纯转头看着沈洛年说:“我们还得负担把白泽血脉传下去的责任,你知道怎么传下去吗?”
“呃?不就生孩子吗?”沈洛年有点尴尬地说:“和一般夫妻差不多吧?”
狄纯摇了摇头,低声说:“从可以受孕之后,每次清醒,他们就可能会安排一个男子来……万一不能成功受孕,半年后可能又换一个男子……一直到生出下个女性白泽血脉,能力转移,这工作才能结束……”
狄纯的语气平淡,仿佛说着别人的事情,但沈洛年却看得出她内心的沉重郁结、害怕恐惧,难怪她宁愿死也不想过这种生活。
“我想了很久很久……我不要这样的人生,如果我能有个女儿,也不想她有这种命运。”狄纯说到这儿,坚定地看着沈洛年说:“如果你不帮我,我现在就跳到河里淹死,也比回去好。”
沈洛年突然明白了,狄纯因为只真正“活”了十三年,加上生活简单少见人,所以很多地方还像个小女孩一样天真单纯,还挺容易害臊,但换个角度说,她也因为睡了八十多年,脑海潜意识一直在运作着,所以她也拥有超越这个岁数的成熟懂事。
狄纯看沈洛年不说话,望着他说:“你还觉得我不该逃吗?”
沈洛年无话可说,只好叹了一口气说:“好吧,你该逃,逃得对,算我倒霉。”
狄纯低下头,难过地说:“对不起……我知道不该连累你,但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过去每一代白泽血脉,应该都想逃出这个命运,我们具有预知能力,若有机会该能掌握,但他们看管实在太严了,这么多代过去,直到今日……我才终于逃了出来……”说到最后,她忍不住掩面低声啜泣。
这白泽血脉周围总是有一群变体者加意防护着,若不是自己恰好有姜普旗,加上能借着凤灵之体观察炁息和道息,换个人确实闯不出来……沈洛年这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伸手轻揉了揉狄纯的头,狄纯一阵心酸,转身扑到沈洛年怀里,大声哭了出来,仿佛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一次吐尽。沈洛年也不说话,就这么轻拍着她的背,让她尽情地哭个痛快。
哭了十几分钟,沈洛年右腿裤管湿成一片,狄纯这才抽咽地停住了哭泣,沈洛年见她颇吃力地想坐起,忍不住伸手扶了一把,一面说:“你梦到我多久了?”
狄纯听到这问题,脸一红,低头说:“两年了,我……我一直期待着今日……可惜梦里只看到你的后面……”
难怪刚刚想看自己后脑勺?沈洛年忍不住觉得好笑。
狄纯接着说:“梦中你背着我,在一团云雾中逃出来,我还以为后面这段是自己半睡半醒时的幻想,原来你真的能呼唤云雾……”
“那也是运气好,前几天做了好事的好报。”沈洛年突然皱起眉头说:“说起来你那个阿婆妹妹太不象话,怎么不帮你逃?”
“我也不明白……这几十年,一直都是小静在照顾我……”狄纯黯然说:“她年轻的时候,常劝我忍耐,说一辈子躺在床上的妈妈曾交代她,找到机会就带我逃,可是一年年过去,她年纪大了,也变了,渐渐只关心我作了什么梦……再也不提这些事情,后来我们狄宗……”
“狄宗?”沈洛年插口问。
狄纯点头说:“以前我们只是一个宗派,从母姓的白泽血脉,一直都担任宗主……上次醒来才变成总门门主,我也不大清楚怎么回事……”
可能是几个宗派融合组织起来,让这傀儡般的白泽血脉当门主,可以知道预言又不用真的听令,倒是个好选择,沈洛年点点头说:“你接着说吧,后来你们狄宗怎样了?”
“是。”狄纯沉思一下,接着说:“应该是……二十多年前吧,我偶然知道,狄宗里面,小静的权力已经是最大的了,我问她可不可以放了我,结束这种血脉的命运……她却开始到处找理由,还找别人来应付我……我那时就知道……她已经完全变了,永远不可能放过我的。”
“妈的,浑蛋!这样对付自己姐姐!”沈洛年怒火中烧说:“我去帮你宰了这烂妹妹!”
“不……不要。”狄纯忙说:“这也不能怪她。”
“不怪她怪谁?”沈洛年瞪眼。
“九十年来,不管谁掌权,都这样对我……她也只是其中之一,我只要逃出来就好了,不用报复。”狄纯看着沈洛年,畏缩地说:“你别这么生气,好吗?”
“你还真是大好人。”沈洛年没好气地说:“我该介绍你认识个叫作赖一心的热血家伙,两个人刚好组成大慈大悲圣光普照双人组。”
“什么……好长的名词。”狄纯忍不住笑了起来。
沈洛年望着狄纯那清丽的笑容,赞叹地说:“你真的挺漂亮,不能一直跟着我逃命,等你恢复健康,可得找个有钱人把你卖了。”
狄纯先是一惊,但细看沈洛年表情,她忍不住嘟嘴说:“你又吓我。”
“总不能让你一直跟着我。”沈洛年站起笑说:“我意思是,以后找个好人,把你嫁了啦。”
“我不嫁人。”狄纯红着脸说。
“千辛万苦逃出来,不就是为了能自由嫁人吗?”沈洛年伸手把狄纯托起,扶着她往回走,一面说:“你穿太少了,别在河边吹风,先去拿毯子裹上。”
“嗯……”狄纯裹上毯子,四面望望之后,突然迟疑着说:“这种地方……没有洗手的地方?……都没有别的人家吗?”
刚刚不是才洗过?沈洛年一愣说:“想去厕所?”
狄纯迟疑了一下,红着脸点了点头。
这小女孩大概从没出过门,可有点麻烦……沈洛年有点尴尬地说:“荒郊野外,通常随便找个草堆蹲着就解决了,我避开一下,好了再叫我……放心,这附近半个人都没有。”
“这……”狄纯似乎挺为难,想了想才摇头说:“算了。”
“怎么能算了?”沈洛年没听说过还有这种选项,呆了呆说:“有问题吗?”
狄纯有点慌张地摇头说:“还是不要……我想看看……”
“快说!”沈洛年没耐性地说:“说了我才能早点想办法,等会儿憋不住大家难看。”
“别……这么凶……”狄纯一惊,忍不住哭了出来,抽咽地说:“人家……人家……月……月事来了,要……要换……”
啥?明明是个发育不良的小丫头!就不能晚几年再来吗?沈洛年眉头皱成一团,呆了半天才说:“你先自己哭一下,等我五分钟,我马上回来。”
狄纯一听,顾不得哭,忙说:“你……你要去哪儿?去干嘛?别……别扔下我。”
“旁边而已,你看得到我。”沈洛年扶着娇小的狄纯坐下,一面说:“我去帮你想办法。”
沈洛年果然没走多远,狄纯远远看着,只见沈洛年停在十余公尺外的树林间,看着天空,嘴巴动个不停,也不知道是念咒还是在干嘛,过了好片刻,他突然低下头四处走了几步,猛然把好几株没见过的蕨状植物拔了起来查看。
跟着他从腰间取出一柄亮晃晃的金色匕首,轻削着蕨衣外皮,露出里面细长的白色条状茎干,并截成一段段小指大小,用力揉了几十下,再默祷般地用双手捧着片刻,只见一阵轻烟莫名从沈洛年手中泛起,他这才拿着一堆仿佛白色小玉笋般的东西奔了回来。
狄纯这时早已经忘了哭泣,诧异地看着沈洛年,却见沈洛年板着脸,把那捧东西往自己面前一推说:“拿去!”
狄纯讶异地接过,一面说:“什……什么?”
“看不懂吗?”沈洛年皱眉说:“这东西已经干燥了,听……听说吸水性很强,挺适合。”
狄纯突然懂了,她红着脸捏起一个看了看,只觉触手柔软纤细,这才结巴地说:“真的可……可以吗?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的多了!”沈洛年打断狄纯的话,指了指旁边撕下的蕨丝,一面尴尬地说:“用这细藤在尾端绑紧,再……免得那个……妈的,接下来自己会吧?”
“会……只是没用过这种……”狄纯红着脸点了点头,看着那一大捧低声说:“不用这么多啊。”
“慢慢用,多总比不够好。”沈洛年说:“不用的先放着,我去弄个草叶之类的装起来。”
狄纯确实需要这东西,这时也顾不得害臊,她低声说:“谢……谢谢你,麻烦你扶我起来……我……我去处理。”
“你自己弄可以吧?”沈洛年颇感戒惧地问。
“当……当然。”狄纯涨红脸,声若蚊蚋说:“我……慢慢弄,没关系。”
沈洛年这才松一口气,妈的,要是有其他女人在旁边就好了……他苦笑着扶起狄纯,找了个隐蔽处让她自便。这一瞬间,沈洛年突然想通,狄纯身体已能受孕,只不过恰逢月事,说不定再过个半年,总门就会找男人来了,难怪她非逃不可……
狄纯处理私事的时候,沈洛年收妥那些“代替品”,看着河水,叹了一口气说:“轻疾,还好有你救命。”
轻疾说:“若没有暗灵之力,也很难干燥得这么快,得晒上几日。”
“对了。”沈洛年说:“刚在山洞里面怎么不理我?”
“那女孩会听见。”轻疾说:“本体和你约定过,此事不可让其他人知道。”
“是、是,妈的,你最守规矩。”沈洛年想了想说:“我可不适合照顾这样一个小女孩,这附近有没有其他的人类聚集处?”
“这附近,就只有东方高原区那儿才有人。”轻疾说。
那儿现在根本不能去……这下该怎办?沈洛年想了想说:“这世界还有其他地方有人类居住吗?”
“百公里外的种族分布资讯,属于非法问题。”轻疾说:“但理论上其他陆块应该有。”
“又是非法。”沈洛年气呼呼地说:“这样问好了,你还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轻疾停了片刻,这才说:“我觉得,你现在颇需要全身复健的相关知识与工具。”
“唔……”沈洛年一愣。
“还有。”轻疾又说:“她也需要全面营养补充、调整体质?否则这样下去会生病的。”
“我又不是她老爸,谁管这么多啊?”沈洛年忍不住骂。
“那就不说了。”轻疾说。
沈洛年停了片刻,终于没好气地说:“算我倒霉,快说啦。”
轻疾正要开口,突然一顿说:白宗叶玮珊“,请求直接通讯。”
沈洛年一怔说:“人形还是耳内通讯?”
“耳内。”轻疾说。
这种后面的功能也知道,叶玮珊果然是乖宝宝,看来使用说明都听完了。沈洛年说:“那我也一样,接通吧。”
“好的,请通话。”
“洛年吗?”另一边传来叶玮珊那仿佛熟悉,又已经有点陌生的声音。
沈洛年停了两秒才说:“玮珊?”
“好久不见了。”叶玮珊说。
“嗯……一个多月了。”沈洛年说。
两人似乎一时都有点找不到话说,沉默了几秒,叶玮珊才说:“怀真姐说,不让其他人找你……也没跟大家说你的名称,我得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方便找你……”
“我知道。”沈洛年顿了顿说:“你要是很忙,没时间联络也没关系。”
叶玮珊没想到沈洛年会这样回答,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她静默了几秒,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不禁轻笑说:“洛年,为什么你名字前面加暗讽啊?”
“暗讽?”沈洛年一呆才想通,怀真只用嘴巴说“暗凤沈洛年”,难怪叶玮珊会误会,不过这也无所谓,解释起来反而麻烦,沈洛年只说:“怀真乱取的,免得被人猜到。”
叶玮珊停了片刻说:“怀真姐离开前,私下告诉我,会有几年时间不能去看你,说的时候,似乎很难过。”
沈洛年心头微微一揪,停了几秒才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怀真姐很担心你,不希望你冒险,所以我也……不便邀请你过来。”叶玮珊顿了顿说:“可是我们大家都很想念你。”
“我又不是什么好人,想我干嘛?”沈洛年好笑地说。
“你来的话,可以帮我骂骂一心啊。”叶玮珊笑说:“那人谁也管不住,只有你有点办法。”
骂赖一心这工作沈洛年倒不排斥,他皱眉说:“那热血家伙有没有又出什么馊主意?”
叶玮珊一听,知道怀真没说,一下子也不知该不该讲,她迟疑了一下才说:“我也不知道算不算馊主意……他建议我们到处找找其他难民。”
“去哪儿找?”沈洛年问。
叶玮珊说:“这……到处都看看……”
“这太危险了吧?”沈洛年叫了起来:“到世界各地跑吗?”
“我们只要避开强大的妖怪,应该……还好吧?大部分妖怪似乎并不凶恶。”叶玮珊虽是这么说,但语气也没什么把握。
“万一你们刚好遇到几万名凿齿呢?”沈洛年说:“人多到你杀都杀不出去,说不定还有几十个刑天一起上。”
万一遇到凿齿那种,当真是没道理可说,叶玮珊愣了愣才说:“洛年,那……其他地方、劫后余生的人,就不管了吗?”
沈洛年一窒,生气地说:“要是我就不管!干嘛到处行善?而且你们再不来噩尽岛,这儿……说不定会变得很奇怪。”
叶玮珊一惊说:“那儿发生什么事吗?”
“总门那些人啊!想搞什么神权治国……”沈洛年顿了顿说:“不过现在被我破坏,大概不容易弄了,可是谁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主意跑出来?”
叶玮珊诧异地说:“他们上次说,只是暂时维持秩序……”
“说都是这么说啦。”沈洛年说:“这儿已经开始发行钱币了耶,你知道吗?”
“不……不知道。”叶玮珊担心说:“糟糕……这次舅舅和舅妈先去,不会有事吧?”
“我可不管啊。”沈洛年先撇清说:“我和总门闹翻了,现在几千个变体者拿着刀枪追杀我,我自身难保,躲到荒郊野外去了。”
“什么?”叶玮珊吃惊地说:“你一个人离开高原区?那不是更危险?”
“我会找地方躲啦,一般妖怪也不容易找到我。”沈洛年说:“等你们都来噩尽岛,有人当靠山我才回去,妈的!要是你们要和总门打架,算我一份。”
“你和总门起了什么冲突?”叶玮珊忙问说:“有办法化解吗?”
沈洛年想回答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响,他转过头,见狄纯右手拿着一枝藤棍支地,左手扶着树,正一面缓缓地走来,一面惊讶地看着不断说话的自己。沈洛年对她比个“通话中”的手势,走过去扶着她,一面对叶玮珊说:“这说来话长啦,总之他们乱来,被我坏了好事,就翻脸了。”
“那……”叶玮珊说:“这样的话,你不如来找我们……说不定还比较安全。”
狄纯正讶异地望向沈洛年,一面低声说:“说电……电话吗?这……怎么……不是不能用吗?”
沈洛年先点了点头,要她稍安勿躁,一面说:“我才不去找你们,等等怀真又乱吃醋。”
那端叶玮珊停了好几秒,才低声说:“怀真姐是怕你出事,才不是吃什么醋……她吃谁的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