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家庭乐园

我神志有些恍惚,好像自己已经丧失了意志。

后来的两个星期里,我跟其他几位恐怖分子忙忙碌碌地为袭击家庭乐园而做准备。我并不想干这种事,我认为这样做是错的,但是我只是一只怪人摆布的羔羊,我只好什么也不说,服从菲利普的指示,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夜晚,我孤独一人躺在床上,我对自己说,我想离开,我想脱离恐怖主义者,我只想恢复到过去的生活方式中,过原来那种平淡而不引人注目的生活。

我只是这样对自己说说罢了。

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

我反对菲利普的计划,我真的认为我们打算干的那件事情是错误的,但是我也喜欢在一个项目中占有一席之地,跟大家在一起努力。

而且我仍旧喜欢当一名恐怖主义者。

我公开了我的反对意见,试着把我的观点传达给其他那些被冷落的人。但是我再也没有向菲利普低头,其他人没有勇气跟他作对。

我们把时间定在感恩节过后的那个星期六,那一天家庭乐园肯定热闹非凡。这事一定会成为重大新闻。我们会被各种媒体炒得沸沸扬扬。

星期四,玛利做了一顿感恩节大餐,我们在菲利普的房间里吃了饭,整整一天时间都被消耗在电视机前,在橄榄球赛和分界地马拉松大赛这两个节目之间不停地换来换去。菲利普跟我们一起吃了晚餐,但是其他时间他都一个人在楼上工作。

星期五晚上,也就是袭击行动的前夜,我们大家又去营销办公室——或者按照菲利普的说法是战争指挥部——集合开会。

这一次他铺开了一张家庭乐园的平面图,用红笔点出了游乐场里那些具体的地点。

“以下是我们的分工,”他说,“史蒂夫和玛利,比尔和保罗,朱尼亚和吉姆,托米和巴斯,唐和詹姆斯,皮和约翰,鲍勃和我。我们乘坐的汽车在这里停放,这是我们要走的路线,这是要搭乘的火车……”

他详细地向我们描述了计划,然后让每个人大声复述自己的任务。我的任务是陪菲利普乘坐梅塞迪斯。我们必须在中午到达,然后步行通过入口处的大门,我携带炸药包,菲利普携带遥控引爆装置。我们在那里呆两个小时,然后乘车去商店,假装成普通游客,在两点一刻准时参加乐园组织的疯狂旅程,游戏将近结束时,我们的车辆已经开来,我迅速从车里跳出来,将炸弹放在某个家伙的背后,接着又跳进来。我们留下车,步行去火车站,上火车以后就呆在车里,直到所有成员都上了火车,然后菲利普引爆我们的炸药,其他人也引爆他们的炸药。我们在老城火车站下车,离开公园。

菲利普让每个人重复一遍自己的时间安排,其时我一直在观察着他,我很奇怪,为什么他要挑我做他的合作伙伴。并不是因为我是他的左右手;这件事早已尽人皆知。

也许因为他不再信任我,需要对我进行监视。

散会以后,我们正要离开,他喊了一声我的名字,让我呆一会儿再走。其他人走回了他们各自的住处,只有我留了下来。

菲利普从地图上拿下了红色图钉,收起桌上的地图,把它叠起来,“我知道你对这事儿的看法,”他说,“但是我希望你能跟我们一起去。”

他一边叠地图一边低着头对我说话,始终没有抬头看我一眼。我意识到,他正在试图以他自己的方式跟我和解。他希望向我道歉。我斜靠在门旁的墙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图钉,玩弄着它们,“当一名恐怖主义者没那么容易。从来没有一定之规,也没有现成的传统可以依据。一切全靠我们自己一边摸索一边建立。有时我们也犯错误。有时我们无法判断究竟是对是错,直到一切变为事实。”他终于抬起头看着我,“我想说的就是这些。”我点了点头。我不能肯定他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样的回答。我甚至不敢肯定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我们两人四目相对地注视着。

后来我走出了办公室,回到了我的房间。

我们在寂静中开车来到了家庭乐园,寂静中充斥着紧张的空气。菲利普打开了收音机。那是个我不喜欢的波段。但是我让它继续响着,因为有聊胜于无。

我们把车停在一个悬挂着“停”字的路灯旁,穿过停车场,走进了入口处的大门。

在我们刚刚踏进游乐场的一刹那,计划将要进行的袭击事件似乎变成了一块巨大的磨盘,在它的重击之下我喘不上气来,我的脑袋直发晕。我不得不停下脚步,闭上眼睛,重新调整呼吸。当我重新睁开眼睛时,我看到大批的人流从老城车站蜂拥而来,穿过魔术商店,走过了历史博物馆。一匹马拉着一辆四轮车开了过去,马身上的铃档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在我的前方,在大街的尽头,我能够看到优美动人的童话故事中的城堡。

一家人从我们身旁走过,那个男孩问他的父亲,他是否能要一些冰淇淋。

事情很严重。眼前是活生生的生活现实。我从来没有像他这样跟自己的父母讨价还价过。我想我们中间没有任何人做过这样的事情。也许菲利普例外。

我以前杀过人。不过那种情形跟眼前即将发生的事情很不相同。我的事纯粹属于私人恩怨。而今天将要发生的一切却无异于一场谋杀无辜的残酷暴行。这里只有母亲,家庭,以及孩子们。

我不想再当平民恐怖主义者了。只要我离开这里,我就可以不当了。

“我不想干了。”我告诉菲利普。

“你能干好,而且你也想干。”

“如果我真的不想,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会杀了你。我会按一下这个遥控引爆器,你背在身上的那些炸药会把你的屁眼儿炸到地球的另一边去。”

“你会那样做吗?”

“试试看。”

我摇了摇头,“我不能杀害无辜的老百姓。”

“没有任何人是无辜的。”

“我们难道不能找个地方把炸药引爆,而不用真正伤害到任何人吗?我们仍然可以发布声明,我们依旧能够得到我们所希望得到的关注。但是我们用不着非杀人不可。”

“如果我们真的杀了人,他们会更加认真地对待我们。”

“你已经把信件寄出去了,是吗?”

“对,还有我们的名片。昨天寄走的。寄给了游乐场的总经理室。还寄给了阿纳海姆警察局,以及本地所有的报纸和电视台。”

“这真是好极了。他们会收到这些信件的;我们将放置那些炸药;他们将搜寻炸药;我们用不着非得毁掉一切。我们仍然能够得到公众的注意。”

“你为什么希望事情会是这样?”菲利普问道。

“会是怎样?”

“为什么你对那些人这么关心?他们关心过你吗?他们曾经注意过你吗?”

“没有,”我承认,“但是他们也没有伤害过我。”

“难道必须涉及到你的私人感情你才干吗?”

“是的。”

“说实话,我非常讨厌你这一点,”他说。他看着大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长叹了一声,“不过有时我自己也这样想。”

“你真的想把这事干完吗?”我向大家站的地方做了一个手势,“我的意思是,这地方是个家庭乐园。你真的想把那件事干完,毁掉这个家庭乐园吗?”

他正想说些什么,忽然愣住了,形状诡秘地四下里看了看。

“什么事?”

“有点儿变化。你没有感觉到吗?”

我摇了摇头。

“他们正在找我们。”

“什么——?”

“那些信肯定早就寄到了。邮局真它妈的该死。”他往大街上扫了一圈儿,注意观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妈的,我看见他们了。”

惊慌的感觉在我心中迅速扩展起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找到其他人,撤出这鬼地方。”

我向四面望去,看见人行道上和大街里面有许多剃着短短的头发、穿着灰色西装的家伙。其中一些人的皮带上似乎佩带着对讲机,因为他们正在对着发射器说话。他们在我没注意的时候消失在人群中了。

我们匆匆赶往老城,向“未来世界”方向走去,比尔和保罗这会儿正坐在“朱庇之旅”的椅子上策划着爆炸行动,“那些家伙是什么人?”我问道。

菲利普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告诉我之前我压根儿就没有看见他们。他们就跟我们一样,很难被人发现。”

“正是这一点最令人担忧。”

我们发现比尔和保罗正在排队等候乘坐“朱庇之旅”。我们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四个人匆匆来到“潜水艇之旅”,找到了史蒂夫和玛利。

满眼皆是穿灰西装的人。

“他们是‘家庭乐园’的工作人员吗?”比尔问道,“没准儿是警察?”

“我不知道。”菲利普又说了一遍。他的声音听上去紧张得要命。

四面八方都是灰西装,但是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我们。我甚至无法确定他们是否知道自己究竟在寻找什么人,在寻找什么东西。我们跟史蒂夫和玛利一道,刚刚准备爬上一座“魔力山”,忽然,藏在公园四处的喇叭里传来了既平静又严肃却而不失友好的声音,宣布:“由于存在着不可知事件,‘家庭乐园’将在5分钟以后关闭。请各位游客从主门顺序退场。”

我们周围的各种游乐设施都被关闭了。人们被身穿红外套的快活的年轻人驱使着,迅速而有效地向公园的出口处疏散。

“——作为补偿,所有的游客都会收到为期两天的‘家庭乐园’入场券,欢迎各位回到欢乐之家来!”

这条信息被重复了很多遍。

“快走,”菲利普说,“他们已经追上来了。没有人群作掩护的话,我们肯定会被发现。”我们发现皮和约翰正在“非洲公主”旁边等候,唐和詹姆斯则等在“远洋冒险”号游览车的前面。

到现在为止,游乐场里的普通游客几乎已经全部退场了。身着灰色西装的工作人员和看上去像是警察的人一道,在人行道上像过筛子一样仔细地巡视一遍,甚至连每个游览车、商店和所有吸引游客的去处都不放过。

菲利普看了看手表,“就这样,”他说,“其他几个人还在外面。我们得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们十个人穿过“疯狂西部大世界”,路过商店和娱乐中心,匆匆向门外跑去。

我们看见汤米和巴斯从公园大门口走过去,向早已废弃的老城火车站方向急行。

他们距离大街还有几码远的时候被人盯上了。灰西装们正在发狂般地对着发射机和对讲机说话,几个穿警服的家伙掏出手枪,蹲在地上,摆出了一副准备射击的姿势。

“跑!”菲利普大喊。

“往大门外跑!”我尖叫着。

我们全都声嘶力竭地大声嚷嚷起来,让他们赶紧逃离危险。

但是他们听不见我们的声音,似乎不知不觉中家庭乐园里只剩下了灰西装、穿警服的人和我们自己。

当我们正在大喊大叫的时候,有两名灰西装的目标转向了我们所在的方向,我们悄悄地蹲在走廊里藏起来,半天没有出声,那些人终于忘掉了我们。

“站在原地别动!”有人在用话筒喊话。

我们走出了藏身之处,看见汤米飞快地跑回入口处,他似乎已经发现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巴斯看上去却有些迷惑。他从自己站的地方向场米那里跑去,然后又向灰西装跑去,最后干脆站在那里不动了。

“放下你的武器!”话筒中传来了喊声。

瞬时,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就像哑剧的一幕场景。巴斯大惑不解地站在那里,扫视着周围,似乎想发现话筒是在跟别的什么人说话,接着像猜谜般地用手指着自己,好像在说:“说谁?是在说我吗?”

紧接着枪声响了。

巴斯倒下了。

“不!”我大叫起来。

我打算跑过去,但菲利普抓住了我的衣领,把我一把拽了回来,“忘了这事儿,”他压低嗓门说,“对他来说一切都已经太晚了。现在我们必须救出我们自己。”

“他很可能还活着!”

“如果他还活着,他们会把他弄走的。走吧。”

我们抄近路来到一家餐馆,从侧门走出接待室,穿过一个上面写着“内部专用,游客止步”的房门。

“汤米怎么办?”玛利问道。

“他会设法回来的,”菲利普说,“他别聪明。”

我们躲在家庭乐园后面的假门后边,那里看上去像是一个停车场,位于办公大楼之间,我们向大型公共停车场跑去。跑了很久以后,发现我们已经来到了家庭乐园的大门口,我们以为距离自己的汽车已经太远了。但是令人惊讶而又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我们的汽车就停在停车场的外边。我们立即马不停蹄地向停车场跑去。

汤米正在梅塞迪斯车旁等候我们。朱尼亚和吉姆也在不远的地方等待着。他们三个显出十分焦虑和害怕的神情,菲利普向他们大声喊了起来,要他们尽快把车开过来,注意别让人从后面跟来。我跟菲利普上了梅塞迪斯,向主路飞奔而去。菲利普转了个弯,穿过高速公路,左一下右一下地开着,沿着林肯大道疾驶下去,直奔洛斯阿拉莫斯,然后又掉转车头返回来,回到了查普曼,一路回家了。我们后边没有被跟踪。

我们到家时,其他人已经等候多时了。菲利普把车停在销售办公室门口,告诉大家收拾行李,准备搬家。

“我们到哪儿去?”玛利问道。

“总会找到一个地方的。”

“也许他们不会发现我们住在这里。”

“我们冒不起这个险,”他说完,目光将所有人迅速地扫视了一遍,“你们是不是还带着炸弹和引爆器?”

大家点了点头。

“很好。现在我们就把这里解决掉。我不想给他们留下任何一点儿痕迹。”

“光天化日之下,”吉姆说,“样板公寓现在正是对外开放时间。”

“尽管做就是了。”

我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公寓里。詹姆斯、约翰和我迅速将所有的垃圾——废旧罐头盒、饮料罐、旧报纸——统统放在厨房的地板上。我在所有的垃圾上浇满了汽油,把剩余的汽油浇在了楼下的地毯上。

我们收拾好了所有的行李,便立即发动了汽车,开出大约一个街区之后,我们引爆了炸弹。我们原来没打算这样干,但是公寓终究化为灰烬了,从左至右,无一遗漏。现场一片狼籍,惨不忍睹。显然我们策划的这次爆炸具有极大的震撼力。墙壁被连根拔起,源自地下的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突然把房顶炸到了空中,只不过几秒钟的时间,我们的住宅看上去就像原始森林遭到劫难以后成吨的废木料正在疯狂燃烧时的壮观景象。

推销员们相互招呼着,仓皇地逃出了办公室,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跑。我知道他们中间肯定早已有人通知了警察局和消防队。于是我按了一下汽车喇叭,用手向前方的公路指了指。菲利普会意地点点头,把脑袋伸出车窗,向后大喊一声:“跟我来!”

他飞快地驶离现场,拐上了查普曼公路,其他人紧随其后。

我们刚开过塔斯廷大街,就看见一长列警车和消防车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向相反的方向飞驶。

我们进入了科斯诺梅萨高速公路,直奔南方而去。

我们马不停蹄地从55号公路转入了405号公路,最后菲利普开进一个汽车加油站门前。

显然他在开车时一直在考虑问题,这时他走到每个人的车前,让大家给车加满油。他说,我们要去圣地亚哥呆上几天,住进一家汽车旅店,然后一直保持低调。他仍然有些发抖和惊慌不安,他告诉我们用现金付汽油费,而不要像以前那样加满之后就偷偷溜走——如果因此而暴露行踪则得不偿失。

“你知道圣地亚哥,”菲利普告诉我,“你来带路。找一个没人注意的汽车旅馆。”

我在前面领路,一直开进了汽车旅馆业最集中的一条街道。

我们选择了海厄,一个比较大一些的、相对来说没有点的地方,从女招待的服务台上偷来房间钥匙,在靠中间的一层里占用了几间住房。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放下行李之后,我们在菲利普的套间里集合起来观看有线台的新闻。

没有提到任何有关家庭乐园一案的消息。

我们分别收看了5点整、5点叨分力点整的新闻,电视频道被我们不停地换来换去。

什么也没有。

“这些人渣,”玛利说,“他们把整件事情完全掩盖起来了。”

“巴斯究竟怎么样了?”朱尼亚问。自打我们离开家庭乐园至今,他还是第一次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很小,而且极不自然地装出毕恭毕敬的样子。

“我不知道。”菲利普承认。

“你认为他死了吗?”

菲利普点了点头。

“除了我们以外,还有谁会注意或关心他的死活呢?”詹姆斯说。

之后大家沉默了一会儿,想念着巴斯。我想起了过去我们曾经有过的快乐,他曾经对我说过他感到跟我们大家在一起又年轻了许多。

我想大哭一场。

“甚至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死,新闻除了轻描淡写地谈到家庭乐园遣散所有的游客并临时关闭的情形以外,别的什么也没有报道,”菲利普说,“也许娱乐公司有充分的理由要求媒体在报道时回避这条新闻……或者其他什么人提出了这样要求。”

“谁?”史蒂夫问。

他摇摇头,“我还不知道,”他说,“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我的感觉简直糟透了。”

第二天我们整整一天都呆在旅馆里,收看新闻报道,或者看报纸。

第三天,我们去了海洋世界。

菲利普的妄想症和过度紧张以惊人的速度减退下去,到那天为止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一点儿痕迹也没有留下。

在他的极力怂恿下我们大家去了海洋世界。他和其他人的表现跟往日没什么区别,好像这仍然是一个普通的日子,我们在正常地参加郊游那样,到了那里以后,他以饱满的热情阅读着海豚和杀人鲸的表演时间表,在鲨鱼箱前争先恐后地抢着观看。我简直难以相信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忘记了巴斯,他们对他的死竟会如此无动于衷,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沮丧极了。尽管巴斯之死不会引起整个世界的注意,但是我至少希望它会对这些被冷落的伙伴们发生影响。难道我们的生命如此一文不值、无关紧要,可以这样随随便便地牺牲掉吗?

在观看杀人鲸“沙姆”的表演时,我终于被迫提出了这个问题。我们坐在大看台最前排座位上,水花溅了一身,杀人鲸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来了个鹞子翻身,端直地落在了我们前方的水面上,所有的恐怖主义者都抑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妙极了!”保罗说,“我真高兴咱们能来洛杉矶玩儿。”

“我们能到这里来都是由于我们准备制造家庭乐园爆炸案时被那些人渣给搞砸了,巴斯一命呜呼了,那些打死他的人渣又跟上了我们,想把我们也摆平了。别忘了,我们可不是为了他妈的度假才到这儿来的!”

“你是怎么啦?”菲利普说,“能不能冷静点儿?”

“冷静?两天以前,你让我们炸掉那些该死的公寓,因为你觉得那些灰西装跟上了我们——”

“那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

“现在巴斯死了,我们就来到这个该死的海洋世界里快活地玩它一场!”

“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死毫无意义。”

“什么意思?”

“他已经献身我们的事业了。”

“哦,那么我们大家现在应该很高兴地把自己献身给所谓的‘事业’喽。我们应该把它当成是一种生意场上必须付出的代价。我想,这件事对于我们的意义就在于它使我们得到了解放,我们不用再成为机器的奴隶,而是一个大机构中的一小部分。我想我们应该为个人的权力而斗争。现在我们只是假设把自己的个性隐藏在一个大的团体,也就是说,你的团体里。”我的目光眼他相遇了,“作为我自己来说,我决不愿意死。我不愿意为任何人而死。我想活。”我戏剧性地停顿了一下,“巴斯也想活。”

“巴斯已经不在了,”菲利普说,“我们无法使他再回到我们中间来。”他的目光固定在我的脸上,“此外,我们为什么就该感到很糟糕呢?我们为什么应该为自己感到内疚呢?当他活着的时候我们总是跟他在一起。我们是他的朋友,他的家人。我们为他提供了一个属于他的地方,他也知道这点。他跟我们在一起时很快乐。”

我不想相信菲利普,但我还是相信了他。上帝啊,我毕竟相信他了。我试图告诉自己说,他理解我的思维方式。他能够操纵我,那是因为他对我了如指掌。但是我无法使我自己相信这一点。菲利普是对的。巴斯生命中的最后几年比他一生中的任何时候都要过得快活,这也是由于有了我们大家的缘故。

菲利普冷静地看着我,“我觉得我们需要杀一个有名望的人”

我眨了眨眼,顿时警觉起来,“你说什么?”

“我正在考虑这件事。正如你所说过的一样,我们把家庭乐园的生意给搞砸了,作为恐怖主义者,我们没有完成原来既定的目标。但是我正在考虑,如果我们能杀一个名人,就会使我们得到公开报道的机会,我们的案子就会公之于众。”

“可是我再也不想杀人了,”我说,“我不想杀任何人。”

“其实你想。”

“不,我不想。”可是在我内心深处的那种东西又一次同意了菲利普的理由,认为这将会是一次正义的行动。

“我也不想杀人,”吉姆说,“我们为什么不去找一个有名望的女人,把她强奸了?”

“为什么不能绑架一个名人,用他当人质呢?”玛利建议道,“这样就会有大量的新闻媒体争相报道。而且我们也用不着非得要他的命。”

“我们每个人都要过别人的命,”菲利普冷冰冰地说,“你们似乎很容易就忘记了这些。我们大家都不是圣人。谁都不是。”

“可是我们中间已经有人从错误中吸取了教训。”我说。

“你究竟想干什么?什么都不干吗?你想要发生重大的变化就需要采取重大的行动——”

“什么样的变化?我们究竟在这里愚弄谁?你以为杀死一个名人就会改变我们的地位和属性吗?我们是被冷落的一群,而且将会永远遭受冷落。这就是我们的现实,老兄,你必须逐渐习惯这个现实。”

我们周围挤满了人群,他们看到鲸鱼从一连串的圆环中飞跃过去时疯狂地欢呼雀跃起来。

“名人,”菲利普深恶痛绝地说,“那是一种我们必须与之斗争的观念。它是我们不满情绪的起源。为什么这些人要比其他人得到更多的承认?为什么大家不能得到同样多的关注?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这个病态的社会中,杀死一个名人,你就变成了一个名人。记得马克。戴维。查普曼吗?我们都知道这个名字,那是因为他谋杀了约翰·列农。还记得约翰·辛克利吗?他曾经试图谋杀罗纳德·里根总统,因为朱迪·福斯使他心神不宁。詹姆斯·厄尔·雷又怎么样?还有李·哈威·奥斯瓦德呢?假如我们杀死一个名人,一个声名显赫的大人物,我们就给敌人的营垒以重大的打击,我们就会因此而名声大震,我们就能让大家知道我们的存在,我们的确在此。”

“如果我们被抓住怎么办?”皮胆怯地问。

“什么?”

“如果我们被抓住,我们顶多只能得到一次专题报道。那是能够使媒体注意到我们的惟一方式。否则,我们就会跟以前一样永远不为人知。警察会接到大量为此次行动承担责任的信件和电话。即使我们发了信,或者打电话,它们只能很快消失在文件柜里。”

显然菲利普还没有认真考虑这个问题,这使他愣了几秒钟,但是他很快就反应上来了,“玛利说得对。我们应该绑架一个名人。可以让警察听到他的声音,知道他还活着。然后他们就会对我们备加关注。我们可以恐吓他们,说我们要杀了这位名人,除非我们的要求得到满足。这样我们便会有所收获。”

“我们可以给他录像,”我建议道,“我们把录像带寄给警察。”

菲利普转过来看着我,笑容逐渐在脸上扩展开来,“这是个好主意。”他对我咧嘴笑了,我也回敬了他一副笑脸。老魔法开始灵验了。我们两人又成为了兄弟。

鲸鱼的表演结束了,欢呼声仍然持续了一阵之后,人们纷纷从大看台上站起来,提着礼品袋和随身物品,在我们周围鱼贯而出,准备离去。我们仍在座位上没有动。

“那么我们现在去哪里?”朱尼亚问,“去好莱坞?还是去比弗利山庄?”

菲利普摇了摇头,“那些地方是旅游点。名人只有在有重大活动时才在那里露面,而且那时那里也过于拥挤,有众多的保安人员。我倒有个主意,我们可以去棕榈泉。那些名人住在那里。他们在那里更容易接触,经常不带保镖。”

“这主意听上去不错。”我说。

史蒂夫也点了点头,“行,咱们动手干吧。”

菲利普看了看全组人员,“大家都同意了吗?”

大家齐声地答应着:“同意,”“没问题。”多数人都点了点头。

“那么咱们就定在明天,”他说,“明天我们收拾行李,向棕榈泉出发。”他微笑了,“我们去给自己抓个电影明星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