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第一百十九章

行驶了两个小时之后,车子明显减速,想来是要到了。

途中的两个小时,除了宓茶最先开始的解释以外,剩下的一个多小时里,车厢保持了安静。

严煦坐在车内背单词,她的体质不好,原本在汽车上是不看手机的,容易晕车,但是在这辆改装过后的GMC商务车内,连续盯着手机看了一个小时她都毫不眼晕,平稳得甚至可以徒手画圆。

这辆车是宓茶考上锦大附中时,宓茶爸爸送给她的礼物。

女儿上了高中,课业加重,给她租的读书房位置又偏,离学校很远,这么长的路上时间不能浪费。

因此,这辆车除了烙有防御性咒术以外,宓茶的爸爸还花重金刻下了增加稳定的咒术,不管小女儿是想要休息睡觉,还是读书写作业,都不成问题。

譬如此时,四人扶手的圆槽之中皆放着玻璃杯,里面的饮料在经过一路之后,半滴都没有洒落。

柳凌荫喝了一口,玻璃杯剔透晶莹,里面的液体金黄偏红,在这个氛围下,她以为自己拿的是什么洋酒,入口之后才尝出味来——

是大麦茶。

“路上没有地方上厕所,不能多喝水。”宓茶抱着粉红色的保温杯给大家一一倒上,“麦茶很解渴,喝一点点就行了,大家小心烫。”

带着呼呼热气的土家麦茶咕噜噜地倒进水晶杯,拿在手中,浑然是一杯阳春白雪在握。

“难怪我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你是个富家女。”柳凌荫扶额,不知道该说是太低调好,还是太务实好,宓茶身上见不到一点千金小姐该有的小资情调。

这么说也不准确,多少还是有的,宓茶很愿意去一些小资的餐厅。

当然,她也不会拒绝大排档和麻辣香锅。

“对了,你爸妈那么厉害,今天你的成年礼不会有很多人来参加吧?”柳凌荫猛然发觉了这个问题,“我可没有准备礼服。”

“没有没有。”宓茶连忙摆手,“这里不是百里本家,也不是我爸爸妈妈住的房子,只是为了方便我读书的地方,怎么会有别人来,如果真有那么大排场,我肯定会提前告诉你们。”

宓茶怕生,宓茶的父母发现女儿并不喜欢社交之后,除非必要,绝不会在家里举办宴会。

尤其是H市的这间房子,它更像是宓茶的私人领地,若是呼朋引伴地在这里大摆宴席,他们的小女儿就会像一只被入侵领地的折耳猫似的,惊慌地钻进柜子底下,往后三天三夜都缩着不肯出来。

这也难怪,牧师这个职业对人的感知力很强,如宓茶这般天赋极佳的牧师更是对人的气息极其敏感。

参与商业宴席的人,大多抱着谋取利益的想法而来,人数一多,各种牟利的因子便充斥整个房间,将空气都涂抹浑浊。

越是天资好的牧师,越像是独角兽,喜欢生存于干净纯粹的森林中,一点点浑浊的气息都令他们百般不适。

而宓茶之所以一头钻进了沈芙嘉的怀抱,便是因为她感知到了,她在这个利益至上的女孩心中有多么与众不同。

在一团浓郁的黑雾当中,沈芙嘉在中间辟开了一方净土,种上了花草树木,只邀请了宓茶进入其中。

坦白而言,得到了沈芙嘉独一无二的重视,宓茶是有些小虚荣的,十七.八岁的少女,谁不渴望得到别人的偏心。

这份偏爱,令她羞涩而欣喜,感受到了被珍重、爱护的感觉。

车子在缓行了一段距离之后,彻底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出现在沈芙嘉面前的是一堵墙。

几人下了车,后退两步才发现,这是个车库,长方形状,五面围墙,只有车子开入的那一面是敞开着的。

“我还以为下车第一眼能看见城堡呢,还好没那么夸张。”柳凌荫笑了下,她顺着侧边望过去,脚下是瓷砖地板,这应该是个室内车库,可以容纳四辆车。

最外侧的车位空着,除了她们坐的这辆GMC以外,还停着两辆黑色的越野车。

整个车库中并没有想象中的各类炫酷豪车,只有简单的黑白两色。

宓茶的低调是父母言传身教的结果,宓家的父母本身也不是浮夸之人,用车只为代步,以舒适、安全为主。

在车库的最里面,也就最后一辆车的车头上,似乎粘着什么东西。

柳凌荫倾身,好奇地瞄了一眼,这一眼过后,她立即后退了半步,脚尖点地,浑身肌肉发僵。

沈芙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最里面的车位上停着的车子外观很寻常,似乎就是一辆普通的黑色越野,不过——

车头部位插着两根国旗,双头国旗车。

这一下子,三人齐齐后退了两步,连宓茶都有些惊讶,“妈妈没有跟我说会来客人呀。”

客人?

柳凌荫惊恐地看了眼宓茶,什么样的客人会坐着双国旗车来。

不等几个高中女孩紧张太久,车库入口处响起了一道温和的女声,“小姐,欢迎回家。”

这声音不是一个人发出的,但合在一起,像是一曲柔婉的合唱,富含韵律,亲和流畅。

几人被吓了一跳,宓茶也被吓了一跳。

车库门外,站着四位女仆,清一色的藏青色长裙,盘发脑后,年龄在三十上下,面容姣好,带着训练有素的微笑。

宓茶愣了愣,怎么回事,她往常回家都是自己进门的,怎么今天大家像是迎宾小姐一样出来迎接了,动作还那么整齐划一。

“哦……”她第一次受到这么热烈的欢迎,不知道作何反应,顿了顿之后才答道,“没关系不用欢迎,我们可以自己进去。”

“这怎么行,”为首的女仆长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她上前一步,微笑地对着三人低头,“几位都是小姐的贵客,不能怠慢,请跟我来。”

说罢,女仆长转身,她背后系着白色的缎带,腰背挺直,一派浓郁的贵族气息,比柳凌荫更像是个有钱人家出来的女性。

严煦瞥了一眼蒙圈的宓茶,“这不是你家?”怎么比她们还要陌生。

“是…但是……”宓茶蹙了蹙眉,“她们从前没有这么……热情。”

往常林姨都是叫她觅茶的,很少会叫小姐,今天大家怎么都怪怪的。

“今天可是你的成年礼,”柳凌荫道,“这一天可能比较特殊吧。”

“喔——”宓茶恍然大悟,确实有可能,就像是考试考好的那一天,孩子能得到特别的优待。

“为什么你对你家这么不熟悉,比我们还像个外人?”

柳凌荫嘲笑了一声,她倒是不拘谨,直接把自己手中的包裹递给了女仆长身后的女仆,“大的是我的换洗衣物,小的纸袋是送给宓茶的礼物,麻烦了。”

她可不想露怯,显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

严煦和沈芙嘉跟着把东西递给女仆,交接的时候,皆道了句谢谢。

“严煦,”宓茶小跑两步跟上了严煦,她偏着头,小声对严煦道,“你不用给我买礼物,太破费了。”

严煦家里条件本来就不好,再为了她专程买礼物,宓茶实在是过意不去。

“没有关系,没有额外花钱。”严煦扫了她一眼,“我把我高一高二做过的练习翻了出来,给你整理成了十套综合卷,你开学带过来,我帮你批改。”

宓茶一下子就噎住了。

“你昨天一天编的?”她吃惊地问。

“不是,一模前就开始准备了。”那镜片反射出一道冷冬的日光,银灿灿的晃人眼花。

那张脸还是和开学一样,看起来不近人情,冷冰冰地孤傲冷漠。

可为了一件生日礼物,却提前准备了一个月,毫无疑问,严煦是真的将宓茶放在了心里。

能力随心而生,防御型的水系能力者的内心,温柔如旧。

离开车库,转个弯儿便是宓茶家的正门。

出了车库之后可以得见,房门对面的是一道铁栅栏门。

方才车子就是从铁门行驶进来的,它被嵌在一人高的围墙之中,雕刻着镂空缠花枝,颇具古宅韵味。

这是一座带庭院的宅子,从正门来看,风格偏西式。

从铁门进入正门,门前有二十级白色大理岩的台阶,两边有多利克柱支撑,门面呈圆拱形宫廷式设计,大门敞开,进门玄关之处,一左一右站有另外四位同样穿着的女仆。

沈芙嘉每往上走一级台阶,她的心脏就沉了两分。

这只是宓家为了给女儿读书租的房子,却已如此豪华,那么真正的本家,又该是何等模样。

宓茶从严煦身旁落后了两步,她放慢了步子,等到了沈芙嘉从自己身旁经过。

在两人并肩之时,宓茶的双手圈住了沈芙嘉的胳膊,整个人依附在沈芙嘉身侧,表现得柔顺乖巧,显得小鸟依人。

她在试图压低自己的身份,用以抬高沈芙嘉的自信。

沈芙嘉察觉到了宓茶的用意,无奈地扬了扬唇角。

一直以来,她都不懈地和学校中的金枝玉叶靠近,努力扩充人脉,没有想到,最大的贵女却是和她一起商量外卖满减打折的伴侣。

一时间,沈芙嘉的心情复杂非常,难以言清。

跟着女仆长进入大门,玄关黑白的色调与外面的白色石材接壤,靠着墙上的画框、四周的摆件,以及脚下的土耳其地毯,慢慢过渡到房内的金红暖色调。

一入大厅,扑面而来的是便是古朴大气的美式华贵,仿佛穿越到了民国时期。

屋内家居以红木为主,大厅高达六米的设计,使得视野极其开阔壮丽,头顶三座的水晶吊灯垂下,照得整间屋子熠熠生辉。

大厅的北面是玻璃墙的设计,推开玻璃门便是外面的庭院,向阳的大片透明窗前窗帘拉开,不管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大厅随时都能有阳光照射进来。

在大厅的一角、旋转楼梯的侧边摆着一架施坦威钢琴,这钢琴看起来并不崭新,似乎已经被用过很长一段时间了。

柳凌荫问,“这是房东留下的吗?”

“不,”宓茶摇了摇头,羞涩地低下了头,“这是我的。”

“你的?”沈芙嘉一愣,“茶茶,你还会弹钢琴?”

“嗯,我五岁学的钢琴,作为艺术启蒙。”宓茶脸上浮起了害羞的粉红,她不习惯在人前过多地夸耀自己,“但我弹得不好,没有什么艺术细胞,浪费了这么好的琴了。”

在宓茶从前的小学里,钢琴、插花都是女生的必修课,人人都会,人人都有各式各样的才艺。

宓茶这句话倒不是自谦,在曾经的学校里,她的钢琴水平并不出挑,在同学之中只能算是能过得去。

螺旋式的楼梯侧面是二楼露出来的飘窗,站在上面,可以俯览整个一楼。

大厅的南面便是餐厅,采用的是长条的桌型,墙壁是一面酒柜,网格状的酒墙上躺着各式各样的名酒。

餐厅的侧边是一间比餐厅更宽敞的厨房,长达十二米的料理台可供多名厨师同时工作。

宓茶的爸爸专门请了中餐西餐和擅长做甜品的师傅来家里。

他家的小女儿不像别的小姑娘,或是喜欢赛马、或是喜欢收藏艺术品,宓茶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平常也就爱吃这点嗜好了。

“我们家也就对吃的还算讲究。”宓茶抠了抠脸,“爸爸经常会带好吃的回来,大家饿了吗?”

女仆长闻言,躬身答道,“小姐,距离午餐还有半个小时,我为您和您的朋友们沏好了茶。”

她们在路上已经喝了很久的麦茶了,宓茶正要摆手,上方便传来了清脆的落敲声,像是高跟鞋踩在了木头上发出的动静。

几人仰头,就见楼梯上方有人扶着扶手,缓缓下楼。

当她们看清来人的样貌时,恍然一愣。

来的是一名女子,身着白底细金边的旗袍,乌黑的长发被一根木簪挽起,手上戴着一支白玉镯,约是辅助器一类的法器,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装饰。

女人的前胸和宓茶一样的丰盈,被裁剪合身的旗袍一勾,露出了纤细的腰身。

她的体态比之宓茶更加修长匀称,行走之间的步履也极为轻盈。

女人款款下楼,从气质来看,这不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她的美态极富成熟,举手投足之中,包含着深深阅历的优雅从容,可那张脸上却奇异的没有丝毫岁月的痕迹。

女人的五官并不出众,仔细一看,甚至平平无奇。

但当一个女人过了三十岁,气质往往比五官重要无数。

仅是下楼的这一段场面,她的仪态风姿便令这一群年轻的女孩哑然无声,只傻傻地睁着眼,痴痴地仰头瞻仰她的身姿。

她扶着扶手下楼,可仔细一看,女人的手是虚搭着的,皮肤和扶手保持着一两厘米的距离,皓腕提在半空,仅是手指下垂。

在那只手下,那根普普通通的栏杆仿佛都被赋予了生命,成了彬彬有礼的绅士,弯腰谦卑地退在她的身旁等候。

何谓万千风华,这便是万千风华,不需要刻意的言语,甚至不需要一点容妆,仅是她的出现,便令百花黯然失色。

在几人的记忆之中,从来不曾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

这不是明星偶像能有的气韵,她带来的是一股流沙沉淀的典雅。她所经过的身后,连空气都为这风韵而沉醉不已。

在这名女子面前,所谓的锦大附中的女神沈芙嘉,不过是刚刚拥有仙骨小仙子,修为尚浅,难登大雅之堂。

而她,却是修炼了千万年的光明领主,周身融合了独属于“王”的恬淡与威严。

任何所谓的仙女,在这样一名女子面前,恐怕都如碎星之于皎皎明月,不值一提。

她的出现,令时间变得平缓,让人在刹那间升起一股恍惚——

原来活着,是这样一件理该静静品味的幸福。

这样的女人,不该用单薄的美丽二字形容。

她展现的不是美丽的皮囊,她展现的,是一段独特的时光岁月。

“觅茶。”女子开口,她的声音温和却不失中气,听在耳中,舒适如春风,可又比缥缈的风多了点什么,使人不自觉地正襟危坐,端正认真地听取她的话语。

宓茶仰头,对着女人乖巧地唤了声,“妈妈。”

女人的视线很快落在了自家女儿身上。

她看见了自己向来乖巧黏人的小女儿正紧紧地抱着另一个女孩的胳膊,紧张忐忑地望着她。

女子的眼眸动了动。

她什么也没说,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当女人离开了最后一阶台阶,站定在了众人面前之后,一股清淡的花香铺散开来。

这香味绝不是任何洗涤剂或是香水的香气,它丝丝入扣,淡得几乎不留痕迹,可当察觉到这股清香之后,408的几人精神一振,早起赶路的疲惫瞬间消失不见。

这种感觉十分熟悉,和宓茶的[恢复]极为相像。

面前的女人没有拿着法杖,甚至一句咒术都没有吟唱,仅仅是她身体带来的气场,便能带来和[恢复]同工异曲的效果。

常听宓茶夸赞她妈妈是一名多么厉害的牧师,直到现在,几人才明白“厉害”二字到底为何。

哪怕六级的言老师在她面前,亦不过是个蹒跚学步的孩子罢了。

女人弯了弯眼眸,她对着宓茶身后几个略显拘束的女孩点了点头,“你们好,我是觅茶的妈妈。”

她说起话来十分简洁,介绍完自己之后,复又柔柔一笑,道,“欢迎你们来家里玩,觅茶这半年,受你们照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