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洗完一次澡之后,沈芙嘉和宓茶之间的关系有了微妙的转变。
往往不经意地对视之后,两人会立马红着脸移开目光。
宓茶的脑袋里还残留着被热水熏得眩晕感,她总是时不时在心中暗想——
嘉嘉那天的眼神,是不是暗示了她是喜欢自己的?
可另一边,她更担心这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误解了沈芙嘉的意思。
理智让宓茶和沈芙嘉保持距离避嫌,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段时间的沈芙嘉,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漂亮。
她知道沈芙嘉开始化妆了,沈芙嘉从前也化,但不过是偶尔,就算化也淡得几乎没有痕迹。
然而这段时间,不论是妆容还是发型,沈芙嘉几乎一天一个变样,温柔的鱼骨辫、仙气的花瓣头、日常的轻盈卷……
她像是所有怀揣憧憬的女孩那样,含蓄腼腆地在心上人面前展露自己的美态,渴望得到爱人的一抹驻足。
这确实有效。
宓茶忍不住一遍遍地排查可能是沈芙嘉“喜欢的女孩”的人选。
嘉嘉突然开始打扮,肯定是为了给她喜欢的女孩子看的。
但她几乎全天都和她待在一起,她所能碰见的女生必然都是宓茶所认识的同学。
偏偏她又说过,“那个女孩子宓茶不认识”。
越是这么想下去,宓茶越是忍不住多想。
仔细想来,嘉嘉对她比对任何人都要亲密,她对她那么特殊,难道她喜欢的人真的是自己么……
宓茶不敢深想,她怕自己一旦继续想下去,会愈加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两人身在局中看不清彼此,离她们最近的朋友却已瞧出了端倪。
女生总是天生对这类事情格外敏锐,严煦稍微迟钝一点,可柳凌荫已经觉出了不对劲。
陷入爱河的女孩子往往会散发出不同的气场,身处浓浓的两大荷尔蒙之间,柳凌荫无数次起疑——
这俩不会谈恋爱了吧。
决定了2V2的名单之后,柳凌荫时常在八楼的训练室和沈芙嘉一起加训,趁着这周六中午和沈芙嘉训练的中场,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试探,“沈芙嘉,你和宓茶接过吻了么。”
正喝水的沈芙嘉猛地一呛,她抚着喉咙剧烈地咳嗽不止。
稍稍平复之后,她急忙去看柳凌荫,“什么、什么吻,你说什么?”
柳凌荫眼中划过一丝兴味。
不错,如果只是朋友关系,沈芙嘉绝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甚至还会有余力来恶心她,笑着问,“怎么,荫荫想和人家亲亲吗”
“没什么,”抓到把柄的柳凌荫嘴角勾起了一抹恶劣的笑,目光不怀好意地睨向沈芙嘉,“我说你之前怎么不谈恋爱,原来是喜欢女人啊。”
“等等,”沈芙嘉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肘,惊慌道,“你千万别说出去,算我…算我求你……”
这下轮到柳凌荫吃惊了。
她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沈芙嘉竟然会求她。
收敛了玩笑,她正了颜色,小声地开口,“怎么,你们还没在一起吗?”
沈芙嘉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不过是柳凌荫的试探。
她咯噔了一下,暗骂自己粗心,居然就这样上了套。
但既然坦白了,她也不再遮掩,倒不如说,这么久以来终于可以向人袒露心扉令她轻松了不少。
“她不知道。”沈芙嘉摇头,“说实话,我没有一点经验。”
“你没有经验?”柳凌荫嗤笑一声,“得了吧,这种事情你没有经验,那就没人有经验了。”
“不是的,不一样。”沈芙嘉挫败地叹了口气,“我确实准备了不少小方案,可是每次看见茶茶的脸、听到她的声音,我就…我就……”
她低下了头,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柳凌荫见她这幅羞涩的模样,了然地拍了拍沈芙嘉的肩膀。
好了好了,她知道了,就是会害羞呗。
“这也急不来,我看宓茶也挺喜欢你的,从开学开始,她就和你最要好。”柳凌荫安慰道,“别紧张,你就和以前一样正常和她相处就行了。”
沈芙嘉抿唇,“可是我就是紧张。”
“放轻松啦。”
“我就是紧张。”
“你再紧张也不能解决问题,只会让宓茶觉得你很奇怪。”
“可我就是控制不住地紧张。”这也不是她能控制的啊。
“……那你就紧张着吧。”
两人之间的对话告一段落。
沉默了半晌,沈芙嘉倏地垂下了视线,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脚上,低低地对着柳凌荫道了一声,“对不起。”
柳凌荫一愣,“什么?”干嘛突然道歉。
“我之前骂你是恋爱脑,说你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那些话……还有当初背地里给黄昊发语音的那些事……对不起。”
当沈芙嘉自己体会到这份感情时,她才明白,原来身在其中,人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的。
她知道自己不该那么扭捏,知道自己应该大大方方,可真正做的时候,她办不到,一举一动皆和自己的想法背道而驰。
当初的柳凌荫何尝不是如此。
她知道自己冲动、知道自己不该乱发脾气,可她控制不住,她没法像是程序那样,按照事先编写好的代码运转。
那时候的沈芙嘉,未免太高高在上了。
她是因为站着说话才不腰疼,她根本没有资格责怪柳凌荫。
起码柳凌荫比她勇敢,在面对所爱之人时,她可以明了地表达爱意,而不是像她那样……要不在酒店可悲地自渎,要不躲在床里哭泣。
和柳凌荫相比,沈芙嘉太懦弱了。
难得沈芙嘉对她真心实意地道歉了,柳凌荫却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好了,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她不想继续从前的不愉快,于是转移了话题,问道,“那你和宓茶怎么办,不把这层纸戳破吗?”
沈芙嘉垂眸,“其实,现在和茶茶的距离就足够令我满足了。”
现在她是她最亲近的人,她站在了离她最近的位置,在不确定宓茶也喜欢她之前,沈芙嘉不想让宓茶被吓到。
她只要能站在宓茶身边就好,只要没有人能跨过她就好。
“是么。”柳凌荫收回了目光,叹了一声,“也好,她现在好像没有再和谢锦昀联系了,你们维持这个距离也好。”
如果是两情相悦,在一起是迟早的事情,她们天天同吃同住,有的是机会爆发感情。
如果只是单相思,那么这份感情确实艰难一些,强行在一起恐怕难有善果。
循序渐进罢,如果这两人真的在一起了,柳凌荫愿意献上一份祝福。
毕竟,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好友,她希望她们都能幸福。
可惜,这份安逸平和很快便被人打破。
在周六的下午,能力课的中途,宓茶帮408的几人去售卖机买饮料。
严煦等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对劲,遂问向几人,“宓茶去了多久了?”
“十分钟吧。”柳凌荫随口答道。
“售卖机就在楼下,就算要等电梯,五分钟也绰绰有余了。”严煦皱眉,“她怎么去了那么久。”
“或许顺便去上厕所了?”
沈芙嘉抬起小臂揩了揩下颚的汗珠,将剑塞给柳凌荫,道,“我下去看看。”
柳凌荫帮她收了剑,点了点头,“去吧。”
沈芙嘉推开训练室的门,搭了电梯下了一楼。
售卖机就在一楼大厅,她一眼就望到了红色机柜。
然而,当她往前迈了两步之后,机柜的侧边露了出来——
宓茶抱着饮料,贴在了墙壁上,沈芙嘉看不清她的表情,但看见了贴在她身前的人:
谢锦昀。
忍耐了整整一周的谢锦昀再也不耐烦玩这欲擒故纵的游戏,他找到了机会拦下了宓茶,将她困在身下,无奈地喟叹一声:
“好了茶茶,我的耐心也快告罄了,该给我一点小奖励了吧。”
雄性的压迫笼罩了宓茶全身,她本能地后退,脊背却触到了冷硬的墙,退无可退。
“对不起,”头皮逐渐发麻,宓茶莫名地感受到了恐惧,近距离和高大的攻科生接触,她不管谢锦昀说了什么,首先软下身段,细声细气地道歉,随后就想要从谢锦昀的腋下钻走,“我要回去了。”
同为攻科生,谢锦昀给她的压迫比初期的柳凌荫还甚。
男性的体格、侵略性的气息无一不令宓茶惶恐。
她脸色有些发白,被谢锦昀发觉了。
他于是伸手,抚上了宓茶的脸颊,“是冷么,还是我吓着你了。”
肌肤相触,宓茶的瞳孔瞬间收缩至极。
那双手看着修长如玉,但手心布满了练剑出来的老茧,覆在她的脸上,像是粗糙的麻绳,死死地勒住了她的脖颈。
不……拿开……
“看来是我吓着你了。”谢锦昀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是茶茶,我没法放任我喜欢的姑娘离我那么远。”
男人偏头,慢慢朝着宓茶靠近。“对不起……我真的再也忍不住了。”
不要……别碰她……否则她……
陌生的气息越来越近,宓茶刚要呼救,面前的谢锦昀忽地身形一斜,利落地闪到一边。
他的目光暂且从宓茶身上移开,警惕地盯向了左侧。
左侧,沈芙嘉侧踢的腿将将收回。
看清了人脸之后,谢锦昀的笑凝固了两分,显得极其不悦,堪堪只维持了两分礼貌,“沈芙嘉,你干什么。”
突然被偷袭,任谁都会不爽,更何况是压了他一年的女人。
对于谢锦昀而言,被一个女人骑在头上是最不能忍受的屈辱。
“谢锦昀,你又在干什么。”沈芙嘉朝着他走来,她身上还穿着防护服,银白的紧身衣将她的那双腿勾得紧致修长,走动之际,腰胯微动,曲线极其漂亮流畅。
但谢锦昀并不为这美丽所动,他清楚地明白,方才若是被这条腿踢中,他的肋骨恐怕会当场断裂。
她在动真格。
“如你所见,”谢锦昀微微一笑,“我在对喜欢的姑娘表白,碍着你了么。”
“是吗,”沈芙嘉收敛了下颚,那双时常带笑的眼里,此时漆黑一片,暗沉无光,“可我所见到的是,你正打算强.暴女同学。”
“这话从何说起呢。”谢锦昀掸了掸手臂上的浮尘,“真要强.暴,也不会有人选在这样四面敞亮的大厅里吧。”
宓茶看得愣神,她确实没有被强.暴,正要回到沈芙嘉身边,跟她赶紧回去之时,沈芙嘉用实际行动坐实了她的话——
她拉开了拉链,一把撕碎了防护服内自己衣服的领口,衣料撕裂的声音如此震撼,她上身瞬间露出了一大片雪白的肌肤,接着,她一把扯歪了一侧的肩带,胸罩松松地斜了一半,浑然一副被□□过的模样。
“你…”
谢锦昀一顿,隐约觉得不妙,立马后退了三步,远离了衣衫褴褛的沈芙嘉。
“滚开。”
沈芙嘉沉声,她衣衫破碎,狼狈不堪,唯独那双眼眸沉得滴墨,泛着狠戾,“否则就算证据不足,我也能在你高中最后一年里给你留下点特殊的回忆。”
她不能拿录音做文章,那会牵扯到宓茶。
她也不能在这里把谢锦昀揍一顿,攻科生私下斗殴,会毁了她的人生。
原本这段时间谢锦昀和宓茶断了联系,沈芙嘉便也暂时将录音一事封存,只要宓茶离开谢锦昀就好,她无意把事情闹大,以免让宓茶受累。
但是今天,谢锦昀又一次打破了她的底线。
既如此,大不了鱼死网破,她今天就要谢锦昀从此以后绕着一班走,再也不敢靠近宓茶半步。
谢锦昀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后退了两步。
他不知道沈芙嘉在发什么疯,也断定沈芙嘉只是口头威胁。
爱惜颜面如她,不可能真的把自己的名声弄臭。
这种事要是在学校里传开,日后他和沈芙嘉说不清到底是谁更加吃亏。
但他不敢赌,谁知道十分钟后这个惯会演戏的白莲花会不会真的跑到校长室裸着肩膀哭诉。
这种破事谢锦昀绝不愿意惹上腥气。
“不过是表个白而已,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么。”他暗自恼怒,最后不忘看向宓茶,“茶茶,虽然我很喜欢你,可既然有人这么不想我靠近你,那我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吧。”
沈芙嘉立即听出了这话里意思。
最后的最后,谢锦昀还不忘挑拨离间。
宓茶顾不上回答谢锦昀的话,只是下来买个水而已,不料面前突然发生了这样的冲突。
她并不知道录音的内容,可隐约明白沈芙嘉是在保护她,但是——
“嘉嘉,衣服!”她赶紧低头,想要放下怀里的饮料,去脱自己的防护服,然而刚说了几个字,沈芙嘉倏地伸出了手,一掌拍在了宓茶耳后的墙壁上。
她接替了谢锦昀的位置,气势骇人,可双眸不争气地泛红,和游刃有余地谢锦昀不一样,她几乎是气到哭地喊出了声来:
“为什么你就那么喜欢他,你要是喜欢那种男人,还不如喜欢我!”
为什么要和他约会,为什么要为他化妆,为什么明明说了谢锦昀不如她还要和谢锦昀有纠缠!
她哪里不如谢锦昀了,沈芙嘉承认自己不是个好人,可难道谢锦昀就是什么好货色了么。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喜欢她。
宓茶睁大了眼睛,她抱着饮料的手一松,怀里的饮料差一点滚落下来。
“我、我没有喜欢他……”呆呆地回答完沈芙嘉的第一个问题后,宓茶猛地反应了过来沈芙嘉说了什么。
对望之际,双方脸上是一模一样的惊愕。
沈芙嘉回神,她连连后退三步,壁咚宓茶的手尴尬得骨髓都在发酥。
“不是、那个,我的意思是……”她慌了神,气势一瞬间被扑灭,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一点威风立即溃散一地。
宓茶愣怔地盯着她,“嘉嘉,你刚才…是在向我表白吗。”
原来,那个“喜欢的女孩子”真的是她……
“不,我只是、我只是唔…”沈芙嘉还想解释,可这一回,她刚一张口,便被堵了回去。
唇前那柔软的触感止住了沈芙嘉的呼吸,不管之前是如何喧闹,这一吻之后,一切都归于宁静。
她身前破烂的衣料忽地被一阵不知从哪来的风浮起,破碎地扬起了一点凌乱的思绪。
“唔……”沈芙嘉终于有了片刻知觉,她震撼地往后挪了脚尖。
她甫一向后,宓茶便跟着向前,不留一丝空隙。
她抱着饮料,腾不出手来,只能仰着头,靠双唇之间那一点细微的接触来挽留沈芙嘉的脚步。
如此纤细的联系,像是今年夏夜的那根输液管,一头牵在宓茶手里,一头深入了沈芙嘉的血脉。
自相遇开始,她们注定有不一样的羁绊,它埋在血肉深处,碰一碰就泛疼,但它刺入了血管,使这羁绊沿着血液流遍全身,和沈芙嘉融为一体,再难分离。
她治愈了她,从身到心。
这一吻留住了她,安抚了她。
直到沈芙嘉彻底平静下来,宓茶才稍稍后退。
她抬眸望着沈芙嘉,又觉得不好意思,红着脸垂下了头,露出了一片白嫩的后颈,视线盯向了自己怀里的饮料。
可这样到底太不郑重,抿了下唇之后,她又鼓起勇气抬头看她:
“我不喜欢谢锦昀,嘉嘉,我喜欢你。”
沈芙嘉不记得这一吻是何滋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从什么时候结束。
她唯独记得这一句。
那个秋天,十七岁的宓茶抱着一怀抱的饮料,站在老旧的售卖机旁,踮起了脚尖,仰着下巴,碰到了她的唇。
她说,“嘉嘉,我喜欢你。”
从此以后,沈芙嘉的世界一半是融融的春,另一半,全然都是秋的斑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