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七十三章

秦臻的全力牵制和陆鸳牺牲的两只亡灵,是有回报的。

当严煦和沈芙嘉被阿萨贝尔缠住,柳凌荫忙着保护宓茶不被前方的秦臻所伤之时,付芝忆和慕一颜早已悄然来到了战场。

箭矢从前而来,宓茶自然站在了柳凌荫身后。

她怕妨碍到柳凌荫的动作,柳凌荫也怕宓茶被伤到,两人于是隔了大约十米的距离。

宓茶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为严煦和沈芙嘉身上。

她体内的能力疯狂朝外输出,那气势磅礴的冰封万物有一半由宓茶支撑,她无心分神其余的地方。

正是这三大漏洞,令408陷入了绝境。

慕一颜侧身匿在树后,右手之中,夹着一枚蝴蝶镖,那镖透着绿意,分明是被喂了毒。

她的第一目标不是宓茶,而是柳凌荫。

一方面,慕一颜看得出来,宓茶的能力已经所剩无几,留着她也没大碍。

和无法召唤亡灵的巫师一样,能力耗尽的牧师就是个废物。

另一方面,柳凌荫的体能都还充裕,很显然,408是打算将她留作后路。

前方严煦和沈芙嘉的能力耗费的七七.八八,后续无力,而柳凌荫被留在原地,既是在保护宓茶,也是408保留的储备战力。

柳凌荫的攻击力多高不必多说,是有目共睹的,因此,她绝不能留。

慕一颜和付芝忆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开始行动。

当秦臻一支雷箭射来,牢牢吸引住柳凌荫的注意力之时,慕一颜右手上的蝴蝶镖一分为三,手腕一动,迅速甩了出去。

雷箭是令柳凌荫头疼的箭矢之一。

剑士的剑皆是金属所造,导电性极佳,她必须开启火凝空,借以利用剑风将其隔空打偏,同时,还得注意不能让箭矢飞到宓茶身旁。

正当她准备接箭之时,忽然后背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空气流动。

自从被童泠泠从后秒杀,柳凌荫一直对后方极其敏感,再专注前方之时也要分出一股精力感知后方的动静。

她顾不得许多,在将雷箭挥开之后,立马转身。

甫一转身,迎面便是三支蝴蝶镖来袭。

即使柳凌荫发觉得早,可慕一颜和秦臻相处两年,两人之间的配合极其默契,时间卡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柳凌荫花费了时间处理雷箭,再要回身,自然会应接不暇。

她勉力打落了两只蝴蝶镖,剩下一只,擦着她握剑的手腕,轻轻地划出了些许痕迹。

如果只是普通的暗器,这倒也没什么,顶多流失几点血量。

但这是喂了毒的蝴蝶镖,柳凌荫初始还未有感觉,她只道身后竟然埋有敌人,急忙横抱起宓茶,想要送她离开。

很快,毒性蔓延全身,柳凌荫瞳孔一缩,抱着宓茶的双手竟然变得绵软无力,她和宓茶一下子双双跌倒在地。

宓茶大惊,她的大部分心神都牵挂在严煦和沈芙嘉那边的战场,冰封万物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她不能将能力抽回,否则就是功亏一篑。

惊慌扭头,宓茶就见一抹绿影窜出。

正是就绪的付芝忆。

在柳凌荫中毒瘫软之后,她立即提剑而上,准备补漏。

柳凌荫倒吸了口凉气,她对上了宓茶微白的脸色,那不是被吓的,而是能力枯竭后的痛苦。

这时候的宓茶无疑是虚弱的,能力枯竭势必会影响她的体力,她跑不出多远,也没办法分出精力来立即为柳凌荫解毒。

如果是一个月前的柳凌荫,她第一反应会暴怒地和偷袭者对上,不管打不打得过,先拼了再说。

可今天,她压住了自己的性格。

柳凌荫做出一个让所有人都侧目的举动——

她扔了剑。

很早之前,柳凌荫和沈芙嘉有过一场练习。

那时候沈芙嘉被柳凌荫压在地上,在聚炎即将刺入心脏之前,她丢弃了剑,转而双手合十去抵抗聚炎。

当时柳凌荫对沈芙嘉弃剑的举动感到十足的震惊,同时也极其轻蔑。

一个剑士,不管在什么时候,绝不能弃剑。

那是她们的尊严,是她们的灵魂,是她们的一切,高于生命,绝不能丢弃。

但是现在,柳凌荫将聚炎扔了。

她做了让从前的自己蔑视的举动。

丢了这重达十六公斤的重剑,柳凌荫咬着牙,挤出全身最后的力气,一把扯住了宓茶的手,将她远远地往沈芙嘉的方向一抛,爆发出最后的一声嘶吼——

“沈芙嘉!”

「宓茶交给你了,她怕是要护不住了。」

剑士不该弃剑,源于那柄剑是保护她所爱之人的城墙。

当一把剑用来保护主人时,它是畏缩而怯弱的,因为它的主人担心害怕受伤、恐惧流血,四肢从而僵硬。

那样的剑不是剑,只是一柄窄小又脆弱的盾牌而已。

而当一把剑用来伤害别人时,它是盲目而混乱的。

那样的剑是一个吸血上瘾的瘾.君子,它被血液控制,毒.瘾发作时抽搐得像是一条口吐白沫的狗,疯癫无神,毫无尊严。

可当一把剑用来保护心中所爱之时,它将势不可挡,强大无比。

聚炎落在了地上,脱离了人体,那上方的光芒黯淡了下来。

但在这时,它的主人一身光华,闪耀着倾世宝剑之姿。

童泠泠那句“能力不怎么样就别糟蹋好剑”可以就此收回。

这里再没有自私任性的刁蛮大小姐,有的是一名配得上任何昂贵宝剑的剑士。

宓茶被柳凌荫拼尽全力甩出去足足十余米,有防护服护体,她不会有大碍。

在她被抛出去之后,柳凌荫转身,空着手迎上了付芝忆。

随着时间的流逝,毒性逐渐发作,现在的柳凌荫半步也无法迈动,遑论提剑。

她拿不动剑,于是整个人扑倒在了付芝忆的剑上。

在剑刃袭来之时,她连躲也未躲,用胸口的血肉和一颗跳动的心脏迎上了利刃。

付芝忆被这不要命的举动给怔住了。

她不知道柳凌荫这是要干什么,为什么会有人往敌人的剑上扑去?

很快,她明白了。

剑尖入膛,柳凌荫被穿透之后,就势继续向前冲刺。

她自身的68公斤加上防护服负重的55公斤,足足123公斤一起压向了付芝忆。

要知道,付芝忆是个风系的轻剑士,最大的弱点就是力量,而这个重量,就算是狂战士童泠泠接起来都颇为吃力。

被柳凌荫双手抱着腰一压,两人一块儿倒了下去。

柳凌荫有意为队友拖延时间,她紧紧地抱着付芝忆的腰,死死地将她压在地上。

“放开我,我的胸!”付芝忆瞪大了眼睛,抬脚往柳凌荫身下踹去,“啊啊啊我引以为傲的双.峰要被你压瘪了!”

柳凌荫尽管现在两人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柳凌荫还是忍不住怒喝道,“吃亏的是我好吗!”

她好歹是个C,付芝忆不穿都没有关系。

柳凌荫身上的血条在被付芝忆刺中了心脏之后,缓缓归零,可就算是已经死亡,她也没有让开的打算。

反正她又没有动,只是刚好死在了付芝忆身上,付芝忆自己体弱挪不开她,关她什么事?

后面的慕一颜见势不对,连忙跳出来,从上勾住柳凌荫的腋下,帮着付芝忆把她弄走。

但柳凌荫抱得极死,近三百斤的重量委实不轻,一个轻剑士、一个小刺客一时半会儿还真弄不开她。

另一边,宓茶被扔到了地上,即使有防护服护体,她也被摔得身体一阵剧痛,只觉得几处骨头都被砸得出现了裂痕。

但她顾不上自己,当即回头去看柳凌荫。

沈芙嘉刚刚完成冰封万物,她甫一听到柳凌荫的声音,扭头寻视,赫然看见了这令她如落冰窖的一幕。

两人彻底愣了。

柳凌荫——死亡。

“凌荫!”宓茶大脑一阵空白。

柳凌荫死了,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和407任何一个人好好打上一次,就这样死了。

那个自私自利的大小姐,谁都不敢靠近的大小姐,在这样一场至关重要的考试上,为了她而毫不犹豫地牺牲了自己。

柳凌荫的分数不比她高多少,她们练习赛少了一场的加分,对于柳凌荫而言,已是极其不妙的境地。

而今天——今天的这场期中考试上,柳凌荫还有没有如何展现过自己的实力,这个重剑士一直充当着保护她人的角色。

柳凌荫前期从炸.弹和秦臻手里保护严煦;后期又保护宓茶,她一直是被动的,一直没有酣畅淋漓地打上一场,她的个人表现分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的加分点。

在中毒之时,她完全可以自己一个人跑掉,没有人会怪她,因为宓茶已经展现过了实力,从她的增幅出来之后,她的分数就有了保障,现在最需要加分的是柳凌荫不是宓茶。

可她没有这样做。

她的骄傲不允许她抛弃朋友,她的性格使得她一诺千金。

或许从很早之前,黄昊就不爱柳凌荫了,他忘了曾经说过的“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但柳凌荫记得。

她说了她会对他好一辈子,她一定做到。

即使这个“好”从外人的角度来看,缺乏理智,令人窒息,可那就是她爱的表现形式,她拿出了她的一切给予黄昊。

而现在,她对宓茶有了承诺。

她说过,“如果你掉出一班,我跟你一起走,直到帮助你回到一班为止”。

她说了,她就一定做到。

今天这场考试,于其他学生而言是考试,可于柳凌荫来说,是她将功折罪的战役。

她今天所做的一切,从来就不是为了自己。

宓茶双眼发黑,她不知道这是被摔懵了,还是面前的场景令她眩晕。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理智让她去沈芙嘉身旁寻求庇护,可感情让她留下,甚至让她去往柳凌荫的身边。

那样骄傲的大小姐,为了给她拖延时间,尊严脸面全都不要了,像个牛皮糖一样死死粘在付芝忆的身上。

宓茶还记得,柳凌荫有多讨厌付芝忆。

她迈不动步子,但沈芙嘉却没有时间犹豫了。

顾不得能力耗尽,她立即赶往宓茶身侧。

“沈芙嘉,等等…”严煦同样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可她现在的能力不足以支撑她使用风系技能,速度上和常人无异,根本无法移到宓茶身边。

那句阻拦刚刚脱口,沈芙嘉便已然冲了出去。

慕一颜来不及再和柳凌荫纠缠,眼见沈芙嘉要赶来支援,她立即反手摸出了三枚蝴蝶镖,朝着沈芙嘉心口而去。

一百多米的距离,沈芙嘉拼尽全力冲刺而来,“茶茶小心!”

这一声急喝,终于唤得宓茶回神。

她刚一扭头,便又见到了绝望的一幕——

沈芙嘉倒了。

倒在她身后五米不到的位置。

沈芙嘉的指尖微微颤抖着,还未从冰封万物的耗能中恢复过来。

脚旁被她打落了三枚蝴蝶镖,可她的背后,刺着两根雷箭,根根透心。

明枪她挡住了,没有防到暗箭。

她拿剑的右手还保持着前伸的动作,显然,她的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宓茶身上。

她的眼里只有宓茶的安危,一心扑在了前方,以至于疏漏了身后。

408剩下的唯一战力就这样倒了,身上被雷箭附带的电流点得微微痉挛,一根手指都控制不了,唯有一双明眸,茫然又忧心地望着宓茶。

她还没有从对宓茶的担心中回神,她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突然倒地。

她还记挂着前方的圣女。

宓茶双眸一烫,一种如岩浆流出地表的滚烫灼烧着她的眼球。

看着倒在地上的沈芙嘉,她似乎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崩断声。

有哪根弦,断了。

从沈芙嘉孤身一人将她救回时,那根弦便被重重地拨揉,颤得心音紊乱,碍于战局的紧急,被宓茶勉强压住,只微微颤动,没有过多的音响。

可到这时,当沈芙嘉为了她而倒在她眼前时,那根弦终究是断了。

它发出了一声高鸣,尖啸刺耳,最后垂着头落下了琴盒,再无声息。

她的嘉嘉、她的骑士、她的剑就此消失。

现在的宓茶,孑然一身,孤单一人。

付芝忆终于从柳凌荫的压制下钻了出来,她的衣服头发皱皱巴巴的,可见柳凌荫抱得有多紧。

秦臻在射出那两根雷箭之后,脚步虚晃了一下。

连续输出了四十分钟,她的能力被最后两根雷箭彻底耗尽,再没有多余的力量凝出技能箭。

到目前为止,407还有一个满血的轻剑士、一个满血的刺客、一个受了轻伤、能力耗尽的弓箭手,和一个极具智慧的军师。

付芝忆和慕一颜径直路过沉默的宓茶。

现在的宓茶毫无威胁,杀与不杀没差,她们的目标集中在了严煦身上。

严煦的能力倒是还剩下三成,可以一战。

但她是防御型的法师,攻击力比407当中的任何一人都要低。

陆鸳拍了拍在树皮上蹭到的灰,从树后走了出来。

意料之中的结局,她的比赛,从无败绩。

她身旁站在三名蓄势待发的队友,而严煦身边已无一人。

两方对弈,严煦已然失去了手下所有的将军。

胜负已定。

“组长,”付芝忆挥了挥手,抛了一个东西过去,“喏,我们来的途中发现了块标记物。”

她们虽然放跑了沈芙嘉和宓茶,来也来得晚了点,但并不是空手而来,付芝忆嘿嘿笑了下,“原谅我们吧。”

陆鸳接过,翻看了一遍,确实是一块标记物。

她朝前走了几步,遥遥和严煦相望,“你手里要是有标记物的话,那就拿出来吧,杀你们也没多大意思。剩下这点时间不如对对数学答案,选择题最后一题你选的是什么?”

严煦不语,她手里虽然还握着法杖,可她再没有攻击。

身旁是一地的狼藉,远处是死亡的队友——全是她的队友,407没有倒下一人,甚至连一个重伤都无。

她低头,抬起了左手,摘下了眼镜。

那双瘦到根骨分明,甚至有些透明的手微微抖着,像是老烟民的手,被主人强行控制也抑制不了末端的颤抖。

她抓了两次,第一次摘掉了外面的护目镜,第二次才把眼镜从脸上摘下来。

那副眼镜有点旧了,框架掉了漆,露出里面铁灰的筋骨。

有护目镜在外,镜片并没有因为打斗而脏,可她还是低着头,牵起了衣服的一角,把镜片擦了擦。

擦完之后,她又用那只因用力过度而颤抖的手把眼镜戴了回去。

全程,一言不发。

这个削瘦的女孩,面无表情,黑眸还是如死水一滩,古井无波。

可谁都能看得出,她在强忍哭泣。

这么多年来,她早该明白自己不如陆鸳。

那是一座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翻越的大山,可她就是不甘、就是妄想着穿着一双草鞋越过去。

到头来,她还是没能越过。

她输了,一败涂地。

刺客、轻剑士、弓箭手包围着她,只要陆鸳的一句话,严煦以一对三,必死无疑。

两方对峙着,在等待严煦回答的途中,407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那脚步沉重,不是攻科生。

她们稍稍回眸,就见宓茶拿着法杖,一步一步地朝严煦走来。

408的这两个法学生隔着407的包围圈遥遥对视了一眼,片刻,宓茶接着迈步,往里走去。

路过秦臻和付芝忆中间时,她轻轻开口,道了一句,“让一让。”

付芝忆和秦臻对视一眼,同时后退一步,把路让了出来。

仅靠一个只剩下两三成能力的牧师和一个防御型的法师,408毫无翻盘的可能。

哪怕她们一个都不杀,拥有两个标记物加全员存活,407这一场的分数也已经赚够了。

宓茶走到了严煦身前,严煦别过脸,避开了宓茶的目光。

“抱歉……”她低低地吐出两个字,重若千钧,压得人喘不过气。

宓茶摇头,她伸出了双臂,抱住了严煦。

“你很好,我和凌荫还有嘉嘉永远高兴能有你这样的队长。”

比不过陆鸳那又如何。

这个世界上的天才何其多,拿第一的永远只有一个而已。

她们不需要严煦那么累,在她们心里,严煦不输陆鸳一分。

短短两个多月,严煦的改变有目共睹,她是为了408付出最多的人。

她为柳凌荫和宓茶编写教案,每一天都花大量的时间给她们补习数学;

她思考如何提高成员的能力,为沈芙嘉和柳凌荫借来剑码,每一周都写好本周的训练计划,然后去咨询李老师的意见;

她一遍又一遍地回看每个队员的训练录像,两个团技都由严煦主持进行。

她是408的队长,那就不需要得到407的认可。

被宓茶抱着,那柔软的触感一瞬间令严煦双眼发红。

她垂下头,闭着眼睛,沙哑地发出颤栗的声音,一如秋风扫着脆弱的枯叶擦在了地上: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不如陆鸳,她辜负了她们的信任,

宓茶摇头,她在用力地抱了抱严煦之后,转身,迎着整个407,螳臂当车似的挡在了她的身前。

“标记物在我身上,”她道,“我可以给你们,但不要伤害我们的队长。”

她不说严煦,她说:我们的队长。

陆鸳挑眉,“你不会想让我们放下武器吧。”

那是做梦。

“不用,但是你们退后一点,往后退二十米,留下陆鸳来拿就够了。”

付芝忆和陆鸳稍有微辞,尤其是陆鸳,她总觉得宓茶的神情有些古怪——

她太坚定了,没有一点失败者该有的气馁。

刚要开口,忽然旁边传来了抽泣声。

几人扭头,就见慕一颜捂着嘴,双眼通红。

“……你哭什么。”严煦都没哭,她倒是哭得稀里哗啦的了。

“没事,”慕一颜哭着摇头,吸了吸鼻子,“我只是觉得、觉得很感动。”

付芝忆一把拍在了她的后背上,给她拍得一个踉跄,“别瞎几.把感动了,就因为你的感动,才让宓茶和芙嘉跑回来了!”

这一打岔,让气氛稍有缓和。

“好,我来拿。”陆鸳应下,对着几人挥了挥手,让她们退后。

左右三名队员都在旁边,二十米的距离付芝忆和慕一颜三秒钟就能抵达。

两人之间不过十五米的距离,陆鸳握着法杖的手指动了动,她并非毫无准备。

宓茶的眼神给她一种不安定的威胁感。

和往常的宓茶不同,那双圆眼里的眼神坚定而沉着,如黑曜石一般,漆黑之中,泛着坚毅的光彩。

那不像是宓茶的眼神,更像是施展冰封万物时,严煦的目光。

十五米、十二米、十米、五米——

两人越来越近,当只剩下五米时,陆鸳停了下来,她不再往前。

“扔过来,这点距离你可以扔到了。”她收了下颚,目光如炬,显然,她并不完全信任宓茶。

她嗅到了些许不正常的气味。

宓茶敛眸,她没有动,忽地轻轻地开口,“陆鸳,你体验过被牧师治愈的感觉么。”

“怎么说?”陆鸳问。

“你懂得东西很多,应该知道牧师治愈术的原理。”

宓茶比划着,跟她解释,“每一种病伤都对应着不同的治愈术。大多时候,我们并不是靠眼睛判断患者受了什么伤,那样很容易误诊。”

“我听说过。”陆鸳颔首。

宓茶于是接着道,“治愈术分位两部分,第一部分是让能力接触患者的身体,探查病因;第二步才是治愈。”

“简单来说,我们诊断不靠眼睛、不靠经验,只靠咒术反应回来的信息。”

“你想说什么。”陆鸳不解。

“你曾经问我什么时候觉醒的能力,我当时告诉你,是十二岁。”

宓茶抬眸,定定地直视着她,“到今天为止,我已经修习了整整五年。这期间,妈妈带我接触过不少病人,我的法杖里记载了三百零六项病例,光是烧伤一项,就不下十种。”

那双眼黑如油墨,在一片漆黑中,闪现着点点亮光,亮得渗人。

这样的眼神令陆鸳后退了半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退缩,可此时的宓茶给她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

在说完这一长串莫名其妙的话语之后,宓茶手上的法杖忽然爆发出了刺眼的光芒,这光芒白的令人眼花,比之增幅的光芒更甚。

总台之上,闻校长眯眸,视线被压得凝成一股,深深地钉在屏幕中的白光上。

“那是……”抱着评分表的言老师一愣,手上的笔点在了表格上,迟迟无法动作。

去年家访时,她跟着宓茶的班主任一起去过宓茶家里。

当时宓茶的妈妈同她说起过宓茶的特殊性,最后请求校方不要声张。

而宓茶似乎也被妈妈叮嘱过,高一高二两年里,从未使用过这份才能。

在学校里考了两年的试,宓茶很清楚打分的规则。

只要她增幅这项技能一出现,她的个人表现分基本就能拉满,没有必要暴露自己隐藏了整整两年的天赋。

而她之所以用了,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她不是为了让自己加分,她是为了别的什么。

言老师的目光被那束耀眼的白光吸引,迟迟收不回视线。

同为牧师,尽管她现在被宓茶尊称一声老师,可她明白,这个女孩的路远比自己要长远得多。

她讷讷地自语,半晌,只来回念叨着两个字,“宓茶……”

惊鸿一瞥过后,闻校长的注意力很快被拉了回来。

他看向了别处,先是瞥了一眼宓茶旁边低落的严煦,继而很快挪开目光——

不,不全是。

他的眼神往后移去,最终落在了远处的沈芙嘉和柳凌荫身上。

身为性格温和的牧师,宓茶不可退让的只有一项——

生死。

唯有同伴的死亡能够刺激到了这个好脾气的天才。

她身旁的剑不止是为了保护她的身体,更也是为了保护她心中的枷锁,防止其中的恶魔临世。

当剑陨落,山穷水尽之时,圣女手中的法杖所闪耀着的,再不止是温柔的圣光,她将代替骑士出征。

那柄银白的法杖在她手中,既可以治愈众生,亦可屠杀万物。

宓茶的温柔善良,是上天赐予她制衡这份屠城之术的法宝,可现在,她要暂且收回了。

光芒亮起的一瞬,宓茶黑眸中充斥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戮。

那并非她的本意,只是被技能所牵引,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光芒甫一亮起,一直沉默的严煦倏地身形一动,朝着陆鸳扑去,五米的距离她们拉近了一半。

407全员立刻往前冲来,尽管宓茶只是个牧师,没有任何伤害,可这束光给她们的第一反应只有两个字——

危险。

陆鸳立即后退,可她刚想移动身形,忽地身上一重,这种量不是十斤、二十斤,而是如泰山压顶一般,直接将她摁倒在地。

低头一看,防护服上的血条竟已成了空条!

三秒钟的时间,慕一颜是动作最快的,可当她离陆鸳还有两米距离之时,忽地地动山摇,高速冲击的水柱拔地而起。

水龙盾破土而出,如高不可攀的铁栅栏一般,将宓茶严煦和陆鸳一同围困在了其中。

陆鸳大骇。

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死亡,明明前一秒她的血条还是满的,可下一秒就已然清零。

她跪在地上,震惊地凝望着宓茶,而宓茶也不多解释,这团白光耗尽了她所有的一切,能力枯竭,将她的理智扯回来了许多。

眼中的杀戮消失,又变回了平常柔软的小姑娘。

她像是被抽离了灵魂一样,整个人往前踉跄了一下,脸色和嘴唇皆泛起了苍白,全然一副透支的疲惫。

但她顾不得休息,蹲下来就从陆鸳腰带里翻找标记物。

局势一瞬间扭转,运筹帷幄如陆鸳,这是第一次体验到死亡的滋味。

“你……”她艰难地吐出一个字,便被防护服的死亡系统给截住了声音。

严煦明白她想问什么,于是替宓茶回答了。

“宓茶和普通的牧师不同,”她淡淡道,“如她所说,牧师的治愈术是先‘诊断’,再根据病情而‘治愈’,换而言之,治疗前要先提取病毒进行分析。”

“普通牧师的任务是消灭那些‘病毒’,而宓茶每提取一次‘病毒’,她的体内就会储存下该病例中的‘病毒’样本。”

严煦举例道,“比如刚才柳凌荫被慕一颜的毒镖射中,只要宓茶的治愈术治愈过柳凌荫,她就能将毒镖上的毒复制到自身的体内,在必要时转接、并放大,投到别人身上。”

宓茶接触过三百余种病例,体内便存下了三百多种攻击方式。

这一次在陆鸳身上,宓茶转移的是第一次练习赛时,沈芙嘉被508诸葛弩射中心脏的病情。

复制过来的病因投放在陆鸳身上,使得陆鸳的心脏在一瞬间被射穿,她自然会当场毙命。

陆鸳震撼无比,她从未听说过牧师有这样的能力!

而且前面的练习赛当中,如果宓茶使用过了,她应当会得到情报才对!

“还记得你开学初,曾在八楼的训练室前,邀请宓茶加入你们组的事情么。”

严煦回答了她的疑惑,“你们走后,宓茶就叫我不要担心,她说她有自保的方法。之后她就给我演示了一遍。”

“我第一次见到时,比你还要震惊,从来没有想到以柔弱著称的牧师会有这样逆天的技能。”

宓茶找到了陆鸳的两块标记物,站起来,愧疚地对着陆鸳笑笑。

“当时严煦跟我说,这件事要保密,连凌荫和嘉嘉也不能说,平常的练习赛里也不要用,只有大考当中、逼不得已时才能使用。”

她抱着三块标记物,内疚地将陆鸳扶了起来,“对不起陆鸳,我骗了你。”

在陆鸳准备过来拿标记物时的那一长段解释,是宓茶在为水龙盾的酝酿拖延时间。

这方水龙盾彻底耗尽了两人的所有能力,现在宓茶和严煦的体内空空如也,什么都不剩了。

听完解释,陆鸳瞌眸。

天地之广,超出她所预料。

是她轻敌了。

但她并不后悔,相反,还有些跃跃欲试的好奇和兴奋。

能被牧师伤害,这种体验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有的。

对于陆鸳来说,这是很有趣的现象,能有这样的体验,比再考一次第一有价值多了。

她不在乎分数,可她对这项能力很感兴趣。

宓茶把所有的标记物递给严煦,严煦依旧情绪低迷。

宓茶于是伸手,扯开了严煦的嘴角,让她笑一笑。

“你看,现在陆鸳倒在你的脚边了。”她稍稍抬头,那双黑眸望着严煦,深邃,且满载温暖的希望。

“严煦,一个人实在办不到的事情,你可以叫上我们一起。”

她弯眸,回到了那天严煦劝她加入407的走廊。

一模一样的笑容,亮若星辰,璀璨靓丽,有着春的气息,柔软、充满勃勃生机。

这是十七岁的女孩对好朋友才能露出的笑容,仅此一份,无法对外出售,如同葡萄酒非葡萄酿造不可,严煦于这份甘美的笑容而言,正是最顶级的葡萄,必不可少。

“我们是同伴呀。”她上前一步,合拢了严煦的手,让她将三块标记物握紧掌中。

两个半月以来,这是408第一次拿到全部的标记物。

她代表408的队员,把这份殊荣献给她们的队长。

严煦一怔,她的双眼还有些微红,可若要盛放这样的笑容,她必须打扫干净眼中的阴霾和灰尘,否则会弄脏了这份珍宝。

她跟着抿唇,浅浅地笑了。

“嗯。”

她记得的,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她有一个出色的团队。

陆鸳坐在地上,抬了抬眼皮,看着两人开心地笑着,她倒也不急,毕竟,这场比赛注定了407才是赢家——

尽管宓茶为严煦尽可能地拖延了时间,但这临时放出的水龙盾只有三分钟的时限。

此时距离考试结束却还有二十分钟。

当水龙盾散去,宓茶和严煦毫无能力,外面407的几个攻科生却龙精虎猛,攻击性不减。

在水柱消散的一瞬,一柄长剑、一枚柳叶刀便破空而来,精准地刺到严煦和宓茶的心口。

408就此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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