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茶站了起来之后,拍了拍屁股,疼得有点脸色发白。
她把防护服脱掉,为自己施了个简单的治愈,不消多时疼痛便散去。
严煦和沈芙嘉围了过来,确定宓茶无碍后,严煦对着她伸出了两根手指。
宓茶:“?”
“深蹲二十个。”
“!”
严煦开口,声音近乎冷酷,“被射中一次二十个深蹲,没有惩罚的话,你也没什么紧张感。”
“那我要是被射中五次呢?”宓茶睁大了眼睛,整整三个小时的能力课,她被射中十次都绰绰有余。
两百个深蹲,会死人的。
“五次一百。”严煦回答了她这道小学数学题。
沈芙嘉笑了出声,拍拍严煦的肩膀,“提供点满减优惠吧。宓茶最近在健身房练得很辛苦,我这周都打算停一天,专门带她做拉伸了。”
严煦思忖片刻,最后勉强同意,“那好,满一百五可以打八折。”
那还是很多……
宓茶哭丧着脸,大家都没有惩罚,为什么就她搞特殊化。
三人围作一圈,中间是深蹲惩罚的宓茶,几人对视一眼,都从刚才柳凌荫和宓茶相撞的插曲里发现了问题。
默契不足,左脚拌右脚,自乱其阵。
“按照道理来说,我们小组的配置是比407她们更适合打擂台的。”沈芙嘉托腮,有点发愁,“但现在来看,好像也没什么优势可言。”
只是放了一根慢速的水箭而已,自家的牧师就和重剑士撞了个眼冒金星,等到真的上擂台可怎么是好。
“默契吗……”严煦喃喃着,人际关系一直是她的短板,这个问题委实难住她了。
“那就只能多练了。”柳凌荫道,“相处久了,自然而然会有默契,这种微妙的东西急也没用。”
所谓默契,是需要靠时间灌溉的。
407中的三人之所以默契感极高,是因为她们自高一起便同吃同住,课余训练也待在一起,默契感自然比刚刚成立了一个月的408强上百倍,一个眼神便能互相了解心意。
宓茶终于做完了深蹲,她喘了口气,双手撑着膝盖。
这段日子在健身房堆积了不少乳酸,本来好不容易跟上了沈芙嘉的步调,但这周新加入的核心力量训练练得她肚子每天都酸酸痛痛的,伸个懒腰都得咬牙切齿地捱。
全身肌肉本就酸痛难忍,这会儿做了二十个深蹲之后,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稍一动作就是要命得疼。
“实战演练好歹场地大,擂台就不一样了,四四方方的那么小一块儿,指不定真会撞上。”沈芙嘉皱眉,“就是不知道这周的练习赛会是什么赛制。”
正说到这里,忽地训练室墙壁上的触屏面板亮了起来。
几人扭头,聚了过去,是班主任李老师发来了信息。
传来的是一个文档,众人看清标题后,精神一振,只见标题上写着:
高三一班第一学期第二次练习赛对战名单
宓茶惊呼,“是周六的对手!”
沈芙嘉点开文档,掠过前面男生的部分,直接看向女寝的对战表——
E407——E508
E408——E507
“对战时间……”沈芙嘉往下滑了一指,继而一愣,“凌晨两点至四点。”
几人对视一眼,瞬间反应过来,这么晚的排班,必然是实战演练。
“好晚的时间。”宓茶微怔,两点到四点,正是一天之中最困乏的时间,在这个时候作战,又是陌生的环境里,精神上必然不济。
“没办法,上次练习赛我们是第一批进场的,这次只能轮到最后。”
柳凌荫道,“要是白天不用上课,我们倒是能从现在开始倒时差,但是每天六点就得起床,只能到时候去演练场里补觉了。”
“不仅是时间的问题,”严煦抬手,削瘦苍白的指尖点上了对战表,她面色凝重,低声道,“507,童泠泠。”
这三个字让408稍一沉默。
自从507以全班最低分败给407之后,她们全员都变得沉默寡言。
“我和507的重剑士一起上的专业课,”柳凌荫捏着下巴,思忖道,“每次下课之后,她都不走,衣服比平常鼓了许多,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负重背心。”
提起负重两个字,宓茶立马想到了上个礼拜一,她看见了童泠泠手腕上的负重镯。
“队长是巫师,其余的分别是狂战士、弓箭手、重剑士么。”沈芙嘉沉吟片刻后摇了摇头,“是和我们小组角色重合率极低的配置,除了凌荫了解一点重剑士的信息以外,其他那三个角色,我们从未接触过,毫无经验可言。”
上一次练习赛中,508的配置和她们重合度很高,同样都有法师、轻剑士;此外,沈芙嘉和慕一颜相交甚久,对刺客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但这一次情况不同了,507与408而言,是一个全新的阵容。
这种陌生感让人有些不安。
更让人担心的是,夜间作战,507组内却有一个弓箭手,这无疑是将天平狠狠地朝507倾斜了过去。
宓茶看了看队友的脸色,敏感地察觉到,有一种无形的紧张感笼罩在了团队之内。
她握紧了手上的法杖,忽地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脖子,离开了屏幕,回到了分界线上站好。
六股白光从法杖中柔和地延伸出来,施放在三人身上。
[恢复]、[增幅],作为一个牧师,她无法做到冲锋陷阵,但她会尽全力给予她所有的援助。
不只限于赛场,也包括生活。
“严煦,我准备好了,来第二轮吧。”宓茶对着严煦挥手,“再不抓紧就要下课了。”
白光流入身体,几人身上一轻,回过神来。
是了,现在要做的不是发呆,还有更紧迫的事情需要她们完成。
四人再一次就位,长剑横至胸前,咒语吟唱于心,这间不大不小的训练室重新鲜活了起来。
投身入训练,宓茶在被水箭追击过一次后,稍作反思。
单论跑步她肯定是跑不过箭,严煦的目的也不是训练她的跑步,这支箭只是为了干扰她的注意力罢了。
稍微静心,刚好对面的水箭一个俯冲,宓茶赶紧矮身蹲下,蹲完扭头一看,那支箭在她后上方停顿了片刻,之后才再次冲击。
只要冷静下来,就可以发现,水箭的速度并没有多快。
看清箭矢的轨迹之后,躲避不难,并不需要从南跑到北,几米的距离就足以来回溜箭。
虽然是可操控的追踪箭,但严煦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自己面前闪烁的移动靶上,只有偶尔才用余光瞥一眼宓茶的位置。
这导致了水箭的追踪效果并不强,之所以之前的宓茶被追得很急,无非是因为她非常朴实地绕着训练场四周做规则运动,使严煦不需要用眼睛看都知道宓茶在往哪里跑。
如今宓茶反应了过来,她找到了严煦的视觉盲点,站得离严煦远远的,间或用沈芙嘉和柳凌荫的身体遮挡,把自己藏到严煦难以看见的地方。
重整旗鼓的宓茶像是终于找到了藏身之所的仓鼠一样,在小范围内扭来扭去,效果果然比之前到处乱跑要好上了不少。
沈芙嘉和柳凌荫瞄见了她的小动作,并不驱赶她,甚至有意挡在她和严煦之间。
练习有条不紊地继续,在训练室操练了近两个小时,从一开始的万般不适,到了现在,两人已经慢慢习惯了身体和剑上的负重。
虽然习惯,但不代表不吃力。
时间一长,再举着那比平常重50%的剑挥舞时,手臂还能负担,可较为脆弱的手腕明显有了酸痛之感。
双剑相碰,沈芙嘉表情一变,似乎是哪里有些不适。
轻剑贵在灵巧,虽然她的剑码重量和柳凌荫相比似乎不足为道,但她使的乃是单手剑,普通挥剑也就罢了,遇到要靠手腕使力的转剑、勾剑时,肌肉薄弱的腕部很难支撑这份重量。
前期没有收敛,导致手腕承受的负担过大,哪怕她现在有意避免腕部发力,但动作之间,手腕不可避免地被牵扯到。
就如此时,重剑撞上她的剑刃,所产生的震动便将她手腕震得发疼,差点令剑脱手。
持续的高强度发力令沈芙嘉的手腕血流流速加快,温度升高,从外观上来看,右手的腕部已经呈现出了一片粉红的色泽。
同样状况的不止是沈芙嘉,柳凌荫也是如此,不要忘了,她的剑可是足足比沈芙嘉增重了七公斤。
双剑碰撞在一起,僵持之际,她一边使劲一边艰难地问向沈芙嘉,“还有多久下课。”
“起码四十分钟。”
柳凌荫倒吸了口凉气,两侧的鬓发被汗水打湿,抡着一把四十多斤的重剑,她痛得可不止手腕。
“再这么下去,手臂要废了。”她一边用力将聚炎压向沈芙嘉,一边扫了眼沈芙嘉的手腕,“你这手明天肯定要肿,别说再举剑了,写字都得成问题。”
言语之间,她有了想要结束的意思。
沈芙嘉吃痛,但并不收力。她无奈地苦笑,“你忘了,我们组有牧师,你这条胳膊就算粉碎性骨折了,今晚也能给你恢复原样。”
她支持不住,猛地将剑往前一推,话音刚落便转身后撤和柳凌荫分开,不再和她做力量的较量。
柳凌荫撸了把微乱的长发,这要是她一个人训练,她估计练到这个程度就收剑作罢。
但对面的沈芙嘉毫无休息之意,如果沈芙嘉还要继续,那她就算是赌气也不能就此喊累。
火凝空释放而出,没烫到沈芙嘉,倒先把窝在两人后面的宓茶给烫伤了。
宓茶立即退开了一些,两人单纯剑术较量时,她还没有发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追击她的不止是严煦的水箭,还有沈芙嘉和柳凌荫两人的范围技能。
三者之间的缝隙,才是她的生存之地。
经过前面的两个小时,宓茶已经基本掌握了躲避水箭的诀窍,现在这根慢悠悠的水箭对她来说已经不足为惧,问题是如何在沈芙嘉和柳凌荫之间狭缝求生。
她尽量贴着墙壁,但即使她努力和两人保持距离,也偶尔会被凝空的边缘擦到。
这并非柳凌荫和沈芙嘉本意,毕竟这个训练室说小不小,说大也确实不大,不过四百多平的空间,还有严煦占的九十平是宓茶不能踏足的禁地。
沈芙嘉察觉到了宓茶的窘境,虽然按照今天的规则,她不必保护宓茶,但既然她在团队中的定位有一半是为宓茶服务,那么累积保护牧师的经验也是必要的。
今天这场训练,换个角度来说,也是一次不错的默契训练。
剑尖转了方向,她引着柳凌荫往严煦所在的角落而去,将西南角留了一块较为宽敞的空地给宓茶。
此时的四人分成三团,和训练室大门形成一条三十度左右的倾斜线段。
由沈芙嘉和柳凌荫作为中间的屏障,挡住线段顶端的严煦的视线,留出了下方的空位给宓茶活动。
柳凌荫追着沈芙嘉过了两招,发现向来喜欢满场飞蹿的沈芙嘉这会儿总是在同一块区域打转,她渐渐回过了味儿来,明白了沈芙嘉的意图。
未免宓茶今天做上百个深蹲,柳凌荫难得给了沈芙嘉一次面子,配合着她的轨迹,不再靠近宓茶。
严煦当然发现了这两人在暗中联手妨碍她对宓茶的追击,可她并不出声阻止,只当做没有发现。
牧师需要训练闪避,那不过是以防万一,说到底,让牧师死亡是团队的无能。
在训练宓茶之前,沈芙嘉和柳凌荫同样需要进行保护牧师的训练。
有了沈芙嘉和柳凌荫打掩护,宓茶变得轻松了起来。
眼见身心都有余力,面前的水箭飞来,她甚至大起胆子,把法杖当做棒球杆,对准了射来的水箭,一杆子打了过去。
啪——漂亮的击球!
正在射击的严煦一愣,感受到了水箭被毁,遂停了下来,扭头去看宓茶。
就见宓茶脚前躺了一滩小水洼,那正是被她一杆打散的水箭,那一滩小小的水洼很快被训练室吸收殆尽。
好在这只是初级的训练,若是在赛场上有法师的攻击被牧师挡下,那恐怕法师就遭到哄堂耻笑了。
“不错,看来你适应的很好。”严煦推了推眼镜,对着远处的宓茶称赞道。
作为牧师,能够有观察敌方攻击的概念,甚至找到可乘之机,从这一点起,宓茶的才能就远不止坐在牧师院的办公室里治病,她有了进入军队的潜力。
宓茶自己也有些意外,她不过是随便一试,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但她没来得及高兴,很快,新的训练接踵而来。
“那么,可以进行下一阶段的练习了。”严煦话语一落,两支水箭朝着宓茶袭来。
潜力归潜力,能否挖掘并运用才是最大的难点。
方才一支慢悠悠的水箭不过是热身,按照严煦的规划,在期末之前,宓茶需要在辅助队员的同时,躲避三支不同方向的中速水箭,这才算是真正适应了竞技类的赛场。
宓茶一惊,刚刚游刃有余的步调立即被打乱。
沈芙嘉暗急,想要帮宓茶一把,无奈这时候柳凌荫配合着她的轨迹,霸占了中场。
她执剑的右手手腕负担加重,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再没有力量靠近柳凌荫,只能往边上闪避。
沈芙嘉一闪,柳凌荫也跟着追去,原本的斜线被打散,宓茶失去了掩体,严煦还直直地盯着自己,毫无移开目光之意。
宓茶一急,连忙四处寻找新的藏身之所。
训练室空空荡荡,迅速张望了一番后,她看见了面前的严煦。
此前严煦对她说的话忽地在脑中响起——
「敌方的牧师近在眼前,无论是谁都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想杀了你。
这个‘迫不及待’势必使得杀招快速而力大,但同时也会展现出一定的松懈,毕竟谁都不会觉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牧师能有什么反抗之力。」
两秒钟的时间,新的两支水箭已逼至面前,宓茶一个急转弯,迈步前冲——她冲向了严煦身旁的空位。
当地方牧师逼至眼前,任谁都会松懈,不过是个牧师而已,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牧师能有什么反抗之力。
就连此时的严煦,也不过是以为宓茶被逼急了,又一次陷入了漫无目的乱跑状态。
然而这一回,严煦猜错了。
在擦过她肩膀的那一刹,宓茶猛然侧身,躲到了严煦身后,她一把抱住了严煦的后腰,把她往自己面前一扯。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得电光火石,严煦若是强悍的攻科生还好,可惜她自己也不过是个体质孱弱的法师,被宓茶扯得踉跄了一下,万没有想到向来温驯内向的宓茶如此大胆,竟然敢把她这个“敌人”当做护身盾牌。
水箭和宓茶的距离本来就不到半米,严煦身形不稳,来不及操控,惯性作用下,两支水箭齐齐射到了严煦胸前。
直到被防护服挡下,双箭化成了一滩水之后,严煦都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宓茶的两只手还在她的腰上,她从严煦身侧探出头来,问,“我赢了吗。”
严煦掸了掸胸口的水,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宓茶,又低头看了看衣服上的残水,一时不知道该作何评价。
末了,她转身看向宓茶,“很好,但比赛时不要这样。”
这次是取巧,以后那便是羊入虎口。
“我知道。”宓茶乖乖点头,“但今天不是情景模拟的躲避训练,只是应变训练而已。”所以她才敢往严煦身后躲。
第一次应变训练能够练到这个程度,严煦无疑是满意的。
不管能不能躲开,起码宓茶已经有了观察意识,不再无头苍蝇一样的惊慌失措,初步开拓了“临危不惧”成就。
事实上,她其实也不必害怕,那些杀招看着可怕,但有防护服包裹身体,就算被打中了也不会受伤,需要克服的只是心理恐惧而已,全看能不能迈过这一关。
严煦看了下时间,见今天练得差不多了,于是对着沈芙嘉柳凌荫喊停。
两人早已练得手臂酸痛,剑一离手,沈芙嘉扼着右手的手腕,看见腕部因充血而泛红。
她蹲下身,摘去剑码,左手挥剑一甩,用最后的能力甩出了两道菱形冰锥,分了柳凌荫一块,就着那点冰块局部冰敷。
严煦走过去察看情况,“怎么样,太重了么?”
柳凌荫甩了甩头,“我是还行,两三个小时能撑住,不过再往下就难了。”
“可能有点不习惯。”沈芙嘉低头,将冰块覆在手腕之上,“不要紧,两周之后就能适应。”
“这个练习到周四就停,”严煦见情况如此,于是开口,“周五周六让手臂休息,免得练习赛受伤。”
“没关系,”沈芙嘉拒绝道,“赛前让宓茶帮忙恢复一下就好了。”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依靠外部力量,让身体自然修复才是最佳的选择,但如今时间紧迫,面对即将比赛的强大对手,沈芙嘉无法那么奢侈,能多练一天算一天。
宓茶揩了揩汗,今天这三个小时的训练,使得她的能力完全耗尽,但奇异的是,和干涸空虚的能力相比,她的身体却没有感受到疲惫。
半个月的健身房没有白费,如今的她甚至比严煦还要强健几分。
几人稍作休息,平复了一会儿之后,便开门回寝。
严煦算是四人之中状态最好的一个,虽然耗费了不少能力,但全程站着没动。
按下电梯,一天的训练终于结束,四人颇为放松,一边商量着晚饭要吃什么,一边等候。
当电梯门一打开,站在最前面的严煦脚步一顿。
身后的三人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氛,纷纷抬眸——
电梯内,站着从上下来的507的成员。
和408松快的氛围截然不同,507的所有人都双唇紧闭,沉默无声,面无表情。
童泠泠和为首的严煦目光相对,接着,她往后退了半步,让出了空位。
在童泠泠的身后,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戴着防护服的兜帽,在电梯门打开的一霎,她低下了头,伸手把兜帽往下扯了扯,将上半张脸完全盖住。
宓茶不自觉地往沈芙嘉身旁靠近了一点。
在这狭小的电梯间内,一股浓郁的杀意在死寂中发酵膨胀,占满了整个空间。
有一刹那,这里不像是明亮的电梯间,更像是蜘蛛的巢穴,一张张蛛网密密麻麻地充斥其间。
而蛛丝之上,正泛着幽蓝的毒光,触之即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