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三十四章

第一班返校的大巴在中午十一点半启动,一班学生坐着这辆车全部回校。

第一次练习赛他们是最早入场的,之后会和其他班级轮换时间。

和来时的兴奋不同,回去时的大巴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累得不想说话。

宓茶靠在车窗上,她沾满泥浆的防护服放在随行的包包里,后面坐着柳凌荫和严煦,左手边是同样有些萎靡的沈芙嘉。

在比赛最后,沈芙嘉杀死了能力耗尽的508法师,从她口袋里摸出了标记物。

这一场练习赛打得惊天动地,森林几乎被烧毁,幸好只是模拟的数据,如果是真的森林,那将是一场巨大的损失。

虽然不知道分数如何,但408有两人存活,获得了两块标物;508全灭,标记物数量为零。光从结果上来看,她们胜利的可能性比较大。

但在团队评分当中,完成度只占30分,另外30分是由教师评判的15分[战略有效度]、15分[团队和谐度]。

她们并没有把三块标记物都找齐,所以完成度一定会被扣分,最后的总分到底能不能高过508还很难说,一切都要等周一公布成绩才能知晓。

大巴驶出了演练场前的林荫道,正午的阳光晒进来,刺眼灼热,尽管车内的冷气打得很足,依旧让人不适。

九月了,还是那么热。

宓茶的身上一重,沈芙嘉靠了过来,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随后指了指窗户。

宓茶了然,沈芙嘉想要拉窗帘。

刷的几声,不止宓茶手旁的窗帘张开了,不少同学都将自己窗旁的帘子合拢,阻绝外面的阳光。

一时间,车内的光线暗了下去,在昏暗凉爽的环境里,安静翻倍,成了寂静。

身上的汗水早就被冷气吹干,现在倒不热,沈芙嘉今天的运动量算不上大,但是宓茶一低头,看见了沈芙嘉眉间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倦。

她倚着宓茶,侧脸贴着她的前胸。

宓茶忽然想起,沈芙嘉之前开玩笑说的:“训练之后如果有女朋友给我埋胸膝枕,还给我买吃的,那一定很幸福。”

当时宓茶邀请沈芙嘉抱抱,被她拒绝了。

但这一回,沈芙嘉不等她开口,自己就主动靠了过来。

是太累了吗……宓茶想。

“对不起,”忽然,胸口处传来一声微弱呢喃,“没有保护好你,还拖累了大家。”

这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408的几人听见。

“是我该说抱歉。”然而后座的严煦也开口了,“是我指挥不当,才让大家陷入了被动。”

如果她能再小心一点,如果她能反应再快一点,就能跳出508的火阵。

经历过一次实打实的演练后,严煦才明白,高三的能力考试再不和之前一样,不是站着念几句咒语就可以获得高分的。

如果她不能准确预判、不能调配队员、不能时时掌握整个场上的动态,那她会的咒术再多也是无用。

之前的她,太纸上谈兵也太自我了。当局面和准备的计划不符时,她的心思就容易慌乱。

这一场练习赛,她没有让组里的成员都发挥应有的作用,身为指挥,这是最大的浪费。

柳凌荫抱着胸躺在椅背上,她没什么可说的,这场战斗绝大部分是她扛下来的。

标记物是她找的;火烟之中,牧师是她保护的;狂战士、轻剑士都是她杀的。

虽然没有活到最后,让沈芙嘉抢了风头,但柳凌荫也没什么可惜的,她自认为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

唯一心有余悸的是,如果今天没有占尽地利,恐怕那个轻剑士能把她纠缠到考试结束。

宓茶抚了抚沈芙嘉的长发,沈芙嘉的发质细软,和慕一颜黑硬的质感不同,她的头发偏棕,单拉几根放在阳光底下看,呈褐色。

“真要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宓茶半垂着眼帘,心里同样不好受,“上场要嘉嘉背不说,技能也放得一塌糊涂。”

她一紧张起来就无法好好思考,分不清谁要什么、谁不要什么,一股脑全部都放了出去,浪费太大。

前期花费太多,到了最后,她连给沈芙嘉的单体增幅都只能堪堪挤出5%,撑不过一分钟就断了。如果对方法师还留有余力、如果对方刺客保持着警惕,那么没有增幅的沈芙嘉是很难与她们周旋的。

408的气氛一时灰暗了下去,谁都没有出言劝慰,各个皆是身心俱疲。

若说之前她们还能拿着能力考试的分数洋洋得意,自认不俗,那么在经历过今天这场实战后,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发现了自己的缺点。

一班其他的小组也都呈现出这种状态,他们要改进的地方实在是太多。

谁都清楚,如果这一次能够获胜,那并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强、有多完美,只不过是对方的失误比他们多罢了。

五十步笑百步,笑不出来。

到了学校,众人在校门口集合,李老师扫了一圈自家这群灰头土脸的学生们,也不多话,每一届都是这么过来的,再过两个月自然会慢慢恢复。

“回去休息吧,周一班级晨会上会公布分数;到时候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去找你们各自的指导老师,不要觉得会打扰他们,每一个老师都很乐意帮你们分析。”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干练,但这一回稍显柔和,“好了,就地解散。”

闻言,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散开。

408几人不约而同地皆回了寝室,在进E栋电梯时,她们遇到了一起上楼的付芝忆和慕一颜。

两人手中提着两个大包,注意到408好奇的视线,慕一颜笑着解释,“这个是我们组的防护服,我和芝忆送上去洗;陆鸳和秦臻拿了我们的武器,去训练楼归还了。”

付芝忆补充道,“我们一会儿出去吃烤肉,她俩先去占位置,我俩晾好衣服就过去,芙嘉,你也一起来吗?”

沈芙嘉苦笑,“我就算了吧,你们小组的聚会,我去了算怎么回事。”更何况,她也实在是没有这个心情。

严煦在一旁听着,心里半惊半低落。

从打完比赛之后的状态上来看,407都比她们强出太多,后勤工作也规划得井井有条。

宓茶同样惊讶,她直接问了出来,“你们不累吗?”

经历了一场战斗,又是这么热的下午,竟然还有精神跑到外面吃烤肉,她累得只想回去洗澡睡觉。

“累啥啊。”付芝忆夸张地叹了口气,“你都不知道,我们组长贼懒…”她一副准备大倒苦水的模样,然而刚开了个头就被慕一颜悄悄地扯了下袖子。

付芝忆被扯的一卡壳,反应过来了,嘿嘿傻笑两声,“嗐,不就俩小时吗,再累能累到哪儿去。”

说话间,电梯停在了四楼。慕一颜和付芝忆走了出去,她跟几人挥手道别,“那我们先进去了,之后见哦。”

408几人对视了一眼。

柳凌荫倏地哼笑了一声。她不说话,但瞥向沈芙嘉的余光中满是嘲讽,仿佛在说:看啊,这就是你的好闺蜜,到头来,还不是什么都防着你。

她率先进门,今天总算是在沈芙嘉面前出尽了风头,尤其是沈芙嘉死人似的跪在地上的那五分钟,柳凌荫开心得连状态都变好了不少。

沈芙嘉抿了抿唇,她不介意付芝忆和慕一颜对她隐瞒情报,毕竟她们两组迟早要变成对手,本来就该防着对方一点,这是正常的。

但柳凌荫的那声哼笑让她极度恼火。

按道理宓茶该是她保护的,奈何当时宓茶离柳凌荫近,既然柳凌荫已经护住了宓茶,那她自然而然地去保护施法中的严煦。

战局紧急,这种事也没什么好争执的,她不可能硬从柳凌荫怀里把宓茶挖出来,然后再把柳凌荫推到严煦身边。

那种情况下,508的集火目标不再是牧师,而是严煦,沈芙嘉由此承受了绝大部分攻击,在烟火滚滚当中又看不清四周的情况下,她被击杀乃是意料中事,后续拖累队员也不是她的本意。

为了这件事,沈芙嘉从走出演练场直到现在都心情不愉,既有自责也有不忿,现在被柳凌荫这样冷眼嘲笑,她深吸了几口气,胸腔起伏的幅度有些大了。

站在沈芙嘉身旁的宓茶第一时间发现了异样,她拉了拉沈芙嘉的手,道,“嘉嘉,我们进去吧。”

沈芙嘉意识到身边还有人,遂勉强一笑,“好。”

几人回了宿舍,挨个洗澡吹头,宓茶本想马上爬进自己的小黄鸭被子里睡觉,但是一扭头,她看见了沈芙嘉站在衣柜前,似乎在找什么衣服。

“嘉嘉,她们都睡觉了,你不睡一会儿吗?”宓茶走了过去,轻声问道。

“我不用,”沈芙嘉从衣柜里取出一套运动服,“现在训练室都空着,我去一会儿八楼。”

“现在?”宓茶睁大了眼睛,“我们刚刚练习完回来呀。”

她明明记得刚才在车上的时候,沈芙嘉还一连疲惫地靠着她,这么快就已经恢复精力了么……

“嗯。”沈芙嘉没有多话,她当着宓茶的面解开了睡衣的扣子,准备将运动服换上。

少女眉间是平和的,如往常一般,哪怕不笑也天生染了点笑意。

但那平和之下似乎又隐藏着一股阴沉的暴戾,像是风雨欲来前的天空,被乌云压境,平静得让人心慌。

电光火石之间,宓茶忽然响起了沈芙嘉发烧后的那天,秦臻说过的一句话:

「难怪昨天她连午饭都没吃,晚上消息也没回,看来又去自虐了。」

关于自虐二字,当时她们没有解释,宓茶听过也就忘了,但看着如今的沈芙嘉,她不知怎地又想起了这句话。

“嘉嘉!”宓茶倏地抓住了沈芙嘉穿裤子的手腕,沈芙嘉动作一顿,疑惑地扭头看向她,问道,“怎么了?”

宓茶张了张嘴,她得想个办法让沈芙嘉好好休息一会儿。

“我……我、我一想起来今天被刺客刺杀的场景就害怕。”

她努力想了个理由,环抱住了沈芙嘉的手臂,“但我又好困,你能不能陪我睡一会儿,训练等晚上和明天好吗?到时候我帮你占位子。”

沈芙嘉一怔。

片刻,她微微垂下了眼睑,缓缓松开了手上的运动裤。

“那睡我这儿吧。”她拉开了自己的床帘,率先爬了上去,“你把你的枕头带过来。”

宓茶的床连着柳凌荫,她今天不想和柳凌荫挨着睡。

“好。”宓茶马上抱着自己的枕头过来了。

她爬上了梯子,第一次参观沈芙嘉的床铺。

和自己那花里胡哨、甚至可以说有些幼稚的被褥不同,沈芙嘉的床垫被子是清一色的湖绿,看起来十分清爽。

深蓝隔光的床帘合上,沈芙嘉往里面挪了挪,把外侧留了一半给宓茶。

E栋的床大,睡两个女生并不算挤,宓茶躺下后吸了吸鼻子,“嘉嘉,你的床好香哦。”

沈芙嘉忍不住笑了,她面朝宓茶,侧着身睡下,分了一半被子给她,“可能是沾了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味道吧。”

不只是沐浴露洗发水,为了让头发留香,沈芙嘉会定期在枕头上喷一些香水,床上自然有香气。

顾忌着柳凌荫和严煦都睡了,两人说话很轻,近乎私语。

宓茶上来后有点拘束,面对面地侧躺,让她和沈芙嘉靠得极近,视线之内皆被沈芙嘉占据,避无可避。

这样直直地盯着人家,宓茶有点害羞,但看了两眼后,她止不住的感叹,沈芙嘉真不愧是大多数人心中的校花,不管远看还是近看,都那么好看。

沈芙嘉反手理了理自己的发丝,她的头发长,躺下来容易压到。

宓茶看着她扭着腰整理后面的头发,这个侧平板似的动作让沈芙嘉的腰肢从上衣露出来了几寸。

那里的皮肤常年不见光,更加白皙,但和宓茶想象中纤细柔软的腰肢不同,她看见了沈芙嘉的人鱼线。

柳凌荫说的不错,腹肌这种东西,每个攻学生都有。

几乎是下意识的,宓茶摸向了自己的肚子。

侧躺着,她轻松地捏到了一团软软的肉。

她好胖哦……

沈芙嘉把头发铺好,再躺回来的时候,她没有枕在自己的枕头上,而是偏了一点——朝宓茶偏了一点,她的侧脸抵在了两个枕头的中间。

她握住了宓茶的手,额头抵在了宓茶的肩旁,忽然开口,道,“谢谢你,茶茶……”

这句感谢来得没头没尾,但两人心知肚明。

沈芙嘉明白,那句害怕不过是宓茶想让她休息的借口;

她似乎也隐隐约约地明白,为什么宓茶会提出为她换血——发烧那一次,吓到宓茶了。

沈芙嘉在宓茶的心中,强大而脆弱。

她是面面俱到的前任学生会长,是锦大附中的校花,是可以在跑步机上待三四个小时的强悍的剑士。

但她也是敏感而脆弱的女孩,年轻的少女接受不了自己的失败,她会因为自己的失误难过很久。

“我想你开心。”宓茶垂眸,望见了沈芙嘉的发旋。

她轻轻地回应,“嘉嘉很厉害。”

“下次不要离我那么远了。”沈芙嘉闭着眼,额头轻缓地在宓茶肩膀上来回磨蹭,“一开始的计划里,我才是保护你的人,柳凌荫已经够出风头了。”

她确实是疲惫的,出口的声音近乎呓语,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仿佛风一吹就散得不知所踪,深处藏着浅浅淡淡的委屈,难以捕捉,也少有人能捕捉沈芙嘉深处的心绪。

所幸,这小小的床四周皆被厚实的床帘围拢,让人得以听清里面一切的细微之情。

在此之后,一室安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