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睡觉之前,宓茶如约用法杖将柳凌荫的眼睛消了肿,也顺便处理了下自己尾椎发疼的屁股。

离起床还有一个半小时,两人抓紧时间上床眯了会儿。

等闹钟响起,宓茶揉着眼睛爬下床时,就见柳凌荫已经穿好衣服洗好脸,正对着镜子化妆。

“宝贝,你的手机我帮你捡回来了,在你桌上。”她歪着头画眉,“应该是不太好用了,中午我陪你出去买个新的吧。”

夜幕一过,昨晚崩溃疲惫的柳凌荫彻底消失,她又恢复了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语气、神态都如从前一般。

宓茶听不出来差别,但沈芙嘉立马发现了不对劲。

提前起来帮忙捡手机?还陪着宓茶出去买?

柳凌荫对她最好的朋友也没有那么友爱关怀。沈芙嘉可想象不出柳凌荫特意早起、跑到寝室下面的草丛中帮别人捡手机的画面。

“宓茶你的手机怎么了吗。”沈芙嘉问。

“昨天不小心掉到楼下了。”宓茶回答完后对着柳凌荫道谢,“谢谢你凌荫,我中午先去修修看,真的不能修好再说。”

她将桌子上的手机拿起来,背面已经摔得粉碎,屏幕也出现了裂痕。

宓茶试着开机,果然一片漆黑。

“那也行。”柳凌荫随便她。

严煦照旧早早地去了教室,两人回来不久之后她便起床动身。

剩下的沈芙嘉和柳凌荫昨晚明明闹了一大场不愉快,偏偏这个时候竟然仿若无事。

一个又一口一个地喊嘉嘉,另一个又笑吟吟地唤凌荫,谁都没有再提昨晚的事情。

宓茶认定是在她起床之前,两人已经和解了。

否则这也太怪异了点。

事实上,这两年来柳凌荫和沈芙嘉硬碰硬的冲突并不少,但似乎是达成了某种共识一般,隔天两人就又“和好”如初,让人看不出端倪。

这也导致了远在八班的宓茶从来不知道沈芙嘉柳凌荫不和,只有实验班里的女生才了解一二。

三人收拾妥当之后便去食堂吃早饭。

宓茶端着餐盘,还不等她将校园卡放到刷卡机上,就有一张卡先她一步付了钱。

“昨天是你付的,这几天我来吧。”放卡的是柳凌荫。

数额不大,宓茶便也没有拒绝柳凌荫的好意,对她笑着说了声谢谢。

然而她没有注意到的是,排在自己身后的沈芙嘉已然完全变了神色。

她冷眼看了一个早上,将柳凌荫对宓茶的变化悉数看在了眼里。

本以为至少也要到练习赛之后柳凌荫才明白宓茶的好处,不想现在她就开始向宓茶示好。

且这种示好已经突破了柳凌荫的常规底线。

柳凌荫有多骄横沈芙嘉是清楚的,在她预计之中,就算柳凌荫想要拉拢宓茶,也会是趾高气昂地拉拢,作出一副“能被我看上是你的荣幸,这点钱拿去花”之态。

而不是现在这样,将宓茶当做一个平等人对待。

虽然不清楚昨晚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种情势让沈芙嘉觉得十分不妙。

高中两年来,她只见过一个人入了柳凌荫的眼,那便是她的男朋友。

如今宓茶竟大有要成为第二个的趋势。

按照沈芙嘉往日的习惯,如果身边有朋友亲近了柳凌荫,她便会不动声色地慢慢同人疏远。

但宓茶不同,一是考试时她需要宓茶的能力支持;二是宓茶实在是个难得可贵的朋友,沈芙嘉不想与她失之交臂。

既如此,只能由她主动了。

沈芙嘉心底暗暗叹息,万没有想到都进入高三了,她还得再花精力去经营社交。

柳凌荫果真哪哪都不让她顺心。

……

吃完早饭,进入教室后宓茶吓了一跳。

今天班级的氛围极其古怪。

高三一班是个可怕的班级,宓茶从平行班升上来之后,能明显感受到一班和普通班级的差距。

这里天然萦绕着一股极其强大的冲劲,像是泥下的种子逢春,铆着死劲往上钻。每天进入教室宓茶都能被这种生机勃勃的氛围所感染,坚定自己好好学习的信念。

但是今天,一班仿佛一滩死水,毫无生气。

“这是怎么了?”宓茶小声地问沈芙嘉,“为什么大家都看起来好累。”

有瘫在椅子上的、有趴在桌子上的,许多女生皆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连书都懒得拿出来。

沈芙嘉刚想回答,旁边的柳凌荫就道,“是因为昨天的专业课吧。”

她开口了,宓茶便将目光从沈芙嘉身上移到柳凌荫那儿,“专业课怎么了么?”

“听说昨天班主任和校长的课极其严苛,大部分学生练了半小时就开始吐,吐完了还得接着练,暑假之后来这么一下猛的,今天可不得哪哪都疼么。”

尤其是一想到今天还得再重复一遍昨天的地狱,简直生无可恋。

“嘉嘉你痛么?”宓茶扭头问沈芙嘉,她怎么感觉沈芙嘉和平时一样,一点都看不出来肌肉酸痛。

沈芙嘉被柳凌荫抢了话,心里正恼,没想到宓茶多少还是关心自己的,这令她神色稍霁。

她点了点头,“痛,好痛。”

柳凌荫见此,娇笑道,“宝贝你这就不知道了,嘉嘉平时可会演戏了。有时候腿断了她都演得跟个没事人似的;有时候呢,什么事情都没有,她也能演出快要死的感觉。我和她认识那么久了,一点儿都猜不出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虽然柳凌荫是笑着说话的,但这到底是闺蜜之间无伤大雅的调侃,还是阴阳怪气的嘲讽,三人皆是心知肚明。

若是不知道两人私下的情况,宓茶也许会觉得这是玩笑,但她昨晚听柳凌荫倾诉了半宿,实在很难假装不知。

两人的关系极其微妙,宓茶毕竟不是当事人,她不了解当时的情形。

按照沈芙嘉所说,是柳凌荫对她进行欺凌;而按照柳凌荫所说,则是一对一光明正大的单挑。

这件事到底如何,宓茶没法弄清,但从柳凌荫后来再无处分的记录上看,她应当是没有再和学生发生暴力事件了。

再加上昨天她失手推倒自己后,马上停下来的举动,宓茶相信,柳凌荫本性并非十恶不赦,她也是在努力改变自己。

不管怎么说,已经在同一个小组了,大家还是要和平相处才行。

此时夹在中间,宓茶只好努力转移话题,对沈芙嘉说,“那今天回来,我再帮你按按好吗。”

闻言,沈芙嘉弯眸一笑。

这笑动人,她摸了摸宓茶的头发,“那我晚上等着你。”说罢,她不多和柳凌荫纠缠,直径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座位旁,付芝忆正一巴掌拍掉了前面男生的手,“草,别碰老子,痛死了。”

那男生幸灾乐祸地捏她的手臂,“有那么夸张么,校长看起来挺温和的啊。”

“麻痹你再捏试试?”付芝忆拿书砸他,“你等着,下周我保证你下不了床。”

因场地、教师有限,高三的专业课男女错开上课,周一周二是男生,周三周四是女生。

这一周由于校长前两天开会不在,所以男生的轻剑课由别的老师代教,等下一周他们才能体会到校长亲自授课是何滋味。

望着倒了一大片的女生,宓茶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是法学生,言老师也很善良,不会强迫他们做不喜欢的事情,否则这种连攻学生都承受不了的体训,她一定十分钟都坚持不下来。

不过,此时的宓茶还不知道,半年之后,她也将有幸成为校长专门指导的学生之一。

那段日子里,宓茶彻彻底底体验了一遍如今攻科学生们的痛苦,从此看见校长就开始心肺发痛。

后话不提,在上午的课程结束之后,柳凌荫找到了宓茶,两人申请了离校,就近去了家手机店维修。

……

“你这坏得有点过分了。”店长翻看了一遍,“屏幕、主板全坏了,换个新的吧。”

宓茶一愣,“不能修了吗?”

“可以是可以,但修的钱都能再买一个手机了。”店长把手机还给她,“您自己考虑。”

考虑……

宓茶蹙眉,她一个月只有一千块钱的生活费,在学校里用绰绰有余,但换个新手机起码要两三千,她一时拿不出那么多来。

柳凌荫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一手拍在了宓茶肩上,“别愣着了,去看看喜欢哪个,我们速战速决。”

“但是……我没有那么多钱。”宓茶说得极轻,显然不好意思,“凌荫,你能不能借我下手机,我要给妈妈打个电话。”

“用得着那么麻烦么,”柳凌荫抱胸,“当我提前送你生日礼物好了,对了,你生日什么时候来着?”

“二月…不行,”宓茶摇头,“要是被妈妈知道了,她一定会生气的,我们现在是还没有收入的学生,我不能占你那么大的便宜。”

柳凌荫家里再有钱,那也是她爸爸妈妈的钱,宓茶不能连手机都让同学的爸爸妈妈出钱买,就算她爸爸妈妈同意,日后宓茶也很难还上等价的人情礼,这太贵重了。

宓茶坚持,柳凌荫也不再多话,直接将手机递给了宓茶,让她跟她家里联系。

等电话拨通,宓茶找了个角落,将事情原委跟妈妈简单讲了一遍之后,很快得到了妈妈的答复。

“你妈妈怎么说?”柳凌荫问她。

“妈妈说她知道了,下午让朋友送新的手机过来。”

宓茶把手机还给了柳凌荫,“谢谢你。”

柳凌荫快被她逗笑了,借个手机打电话还有道谢——她看出来了,宓茶的家教的确不错。

“行了,既然手机搞定了,那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柳凌荫伸了个懒腰,“好不容易出校门一趟,天天在食堂里吃那些大锅菜都快要吃吐了。”

锦大附中原本建在城西偏远处,但有了学生之后,学校周边便延伸出了商业圈,附近美食、奢侈品、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尤其是针对年轻人喜爱的食物更是层出不穷,宓茶踏进手机店之前就闻到了对面章鱼烧的香气。

“你想吃什么?”柳凌荫问她。

宓茶想吃的可多了,她想吃肯德基的冰激凌,想喝一点点,想吃肉蟹煲里软烂的鸡爪,还想吃烤肉……她什么都想。

正犹豫权衡各家利弊时,柳凌荫替她下了决定,“A座三楼有一家日料不错,里面的鱼子酱挺鲜的,去尝尝?”

鱼子酱?

“那很贵吧?”宓茶问。

“还好了,正常价格。”若说报道日那天,宓茶吃个草莓提钱还让柳凌荫觉得她小家子气;那么现在宓茶怯生生的表情,只让她觉得宓茶家教不错,人还不势利。

果然,认知不同,感受也不同。

柳凌荫拉住了宓茶的手,不由分说地带着她往外走,“不许说不去,你总是拒绝我,显得我在用钱侮辱你似的。”

这句话把宓茶刚要出口的拒绝给堵了回去。

一直拒绝柳凌荫确实不太好,她想了想,昨天凌荫哭了半宿,刚经历了一次痛苦的失恋,偶尔一次,吃点好吃的安慰心情一下也好。

“那我不客气了。”宓茶弯了弯眼眸,高兴地应下了。她只是没钱,不是不想吃好吃的。

柳凌荫牵着她的手,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三楼的日料店。

这确乎是一家对学生来说价格不菲的店,里面客人不多,且都是穿着得体的成年人。

宓茶翻了遍菜单,她一个月的伙食费只能吃半个套餐。

这不还是跟让柳凌荫帮自己买手机一样了么。

但甫一坐下,服务员便端来了花茶,站在旁边热情地跟她们介绍店里的食物,大有等着她们点完单才走的架势。

茶已入口,宓茶也不好意思再说离开。

柳凌荫靠着椅背,熟稔地点了自己常吃的东西,她察觉了宓茶有点拘束,这才想起来面前跟她吃饭的不是圈子里的朋友,而是个家境普通的女生。

这种店、这些食物对于宓茶来说太陌生了。

柳凌荫翻了翻菜单,食指点在了最后一页上,替宓茶做主,“来份儿童套餐。”

宓茶茫然,“为什么呀。”为什么她要吃儿童套餐。

“这家店大多都是刺身生鱼,你不常吃这种东西的话,会觉得不习惯,只有儿童套餐里全都是熟食。”

柳凌荫合上菜单递给服务员,“行了就这些。”

全然不给宓茶置喙的机会。

……

客人不多,菜品上得很快。

宓茶咬着金黄的玉子烧,她对面的柳凌荫则在吃金枪鱼大腩。

蛋香醇厚的玉子烧和生冷的刺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柳凌荫实在难以忽视宓茶充满渴望的视线。她停下了手,抬眸望了她一眼,“想吃?”

宓茶亮着眼睛点头,她不想只吃两千块钱的肉松蛋蛋套餐。

“不好吃也不许吐出来。”柳凌荫倾身,把自己筷子上最后一个大腩送到了宓茶嘴里。

她本以为宓茶是“小孩子看见大人喝酒,于是也想尝试”的心态,料定宓茶必然吃不了生食,不想宓茶将大腩吞入口中之后,当即眯上了眼睛,全身迸发出了幸福的光辉。

“好吃?”柳凌荫挑眉。

“嗯嗯嗯。”宓茶捂着嘴巴一边嚼一边连连点头,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对这份大腩的肯定。

“啊,我倒是忘了,你爸是开饭店的。”柳凌荫想了起来,宓茶也许对这些高档食品并不陌生。

宓茶吃完一个,心满意足了许多,她咽下之后才有空回答柳凌荫,“嗯,吃的东西爸爸都有渠道可以拿最低价,所以我们家别的没有,但是吃的很多。”

譬如柳凌荫的这一份套餐,放在商业圈中心的日料店里要卖一两千,但原料进货过来也不过小几百。

宓茶爸爸每次看见了好东西都会给女儿带一大包回来,哥哥和妈妈对美食不敢兴趣,最后便全部进了宓茶的肚子里。

这直接导致了宓茶出生以来从未拥有过苗条的身材,但凡她下定决心减肥,爸爸都会在旁边说,“来吃点牛排,牛肉是高蛋白,不会胖的。”

柳凌荫也看出来了,宓茶这种性格,很明显是在一个温暖的环境中才能培养出来的。

这种和睦友善的家庭,她在初中之前还会羡慕,渴望忙于事业的父母能多陪陪她。

但上了高中之后,随着年纪增长,她对于亲情的需求便慢慢减弱,而对金钱的欲望则不断上涨。

她也不想自怜自己孤单的童年,但如果少年时期,柳凌荫能得到父母更多的关怀,或许她根本不会对如今的男友如此执着——执着到了病态。

柳凌荫是典型的缺乏爱的安全感。

两人吃得差不多,宓茶吸最后一口玉米汁的时候,柳凌荫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昨晚的事……你不会告诉别人吧。”这句话她憋了一个上午,如今终于有了说的机会。

那样丢脸的一面,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当然不会。”虽然接触不久,但宓茶多少明白了柳凌荫的骄傲,她会对昨晚的一切保密的。

“不会就好。”柳凌荫松了口气,刚想起身离开,忽地眼神凝滞住了。

她望见了宓茶身后的玻璃墙外,有一对情侣相拥走过。

“怎么了凌荫?”宓茶察觉了她脸色不对,顺着她的目光转头向后看去,可惜情侣已然走远,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没…没什么……”柳凌荫收回目光,她原本还算正常的情绪忽而沉寂低落。

这样的柳凌荫和在学校里很不一样——不,应该说柳凌荫每次和宓茶独处时,态度都很不一样。

在众人面前,柳凌荫亲密地唤她宝贝,脸上常挂着妩媚自信的笑容;而两人单处时,柳凌荫不仅连名带姓地叫她,连笑也不常笑,眼睫常是低垂着的。

神奇的是,宓茶竟觉得后者模样的柳凌荫和她更贴近一些。

此时的柳凌荫又不笑了,她半瞌着眼睑,拿着筷子在木盘上小幅度的划动,时不时地抬眸瞥宓茶一眼,似乎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开口。

良久,她才下定决心似地开口,低声道,“这里……以前我经常和男朋友一起来吃饭。”

“嗯嗯。”宓茶点头,以为她想要倾诉,于是安静地等着她接着往下说。

但柳凌荫只说一句就噤声了。

她瞟了一眼宓茶,见她一脸单纯地望着自己,瞬间碾灭了心中的想法。

“行了,吃完了我们就回去吧。”她扔了筷子起身,情绪转变之快,这才让宓茶回过味儿来。

“等等凌荫。”她拉住了柳凌荫的手,将她拉至身前。

“干嘛。”柳凌荫低头看她。

下一瞬,她的腰被宓茶环住,抱了满怀。

“你是想要这个吗?”宓茶问。

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少女抱着,柳凌荫别过了头,脸上微红。

她羞于坦率,更羞于示弱。

但她心底又不得不承认,被宓茶绵软又有弹性的身体抱着,实在是件很治愈的事情。

好像真的只要被她抱一抱,阴暗的情绪便能烟消云散。

这并非错觉。灵长类动物天生能在拥抱中获得轻柔的安抚,引发大脑内啡肽地释放,从而产生镇痛、愉悦的效果。

这份恩赐,使得再穷苦的人也能免费拥有片刻的放松与安宁,但没有几个人拥抱过柳凌荫,她鲜少能感受到这份最朴素的安慰。

见柳凌荫如此,宓茶笑了,她顺了顺柳凌荫的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大猫。

“你以后要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就扯扯我的衣服,我会主动抱你的。”

柳凌荫咬唇,她感觉自己的脸面在宓茶身上丢尽了。

“哪有那么多以后……”她低语着,不屑一顾。

然而在回校的出租车上,宓茶靠着车窗昏昏欲睡之时,她腰间的衬衫被人轻轻地拉了拉。

宓茶扭头,柳凌荫正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唯有两根手指的指尖捏在她的衬衫上。

这个确乎是个比开口要方便很多的好方法,至少对柳凌荫来说,颇为实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