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锦大附中高三这一年的课表非常死板。

上午语数外每门课各一小时,两小时午休过后是三个半小时的能力课,中间下课休息一次。

下午五点之后,高三(1)、(2)进入放学时间,其余各班则在七点开始两个半小时的晚自习。

学校相信,让一班二班的学生自主安排时间会是更好的选择,如果没有较好的安排时间也没关系,过两个月就会有更努力的学生补进这两个班。

一学期分班两次,这让一班二班的学生们倍感压力,特别是宓茶这样完全跟不上进度的学生。

回到寝室,严煦照旧在自己的桌上翻书写字;

柳凌荫戴着耳机躺在床上刷手机,屏幕里不见一个汉字,全是大段的外语原文。

她瞥见宓茶进门,伸出了只手,懒洋洋地摆了摆,目光没有分过去,敷衍地打了个招呼,“宝贝你回来啦。”

“嗯,”宓茶问她,“会长呢?”

“嘉嘉呀,”柳凌荫拇指往上滑了一页,照旧盯着手机,“她上午申请了练习,现在在八楼的练习室吧。”

“她感冒好些了吗?”宓茶仰头问她,“下午我拿到法杖后,帮她治疗一下好吗。”

柳凌荫听了,终于侧过身,正眼看向了下方的宓茶。

“不用了,她已经好全了。”她抽出手来,往下揉了揉宓茶毛茸茸的头顶,“小宝贝,你怎么那么贴心。”

什么感冒,借口而已,只是为了把垃圾桶里的东西拎起来威胁她罢了。

柳凌荫心里止不住地发笑,得是何等的傻白甜才会相信一个轻剑士会被空调吹一下就感冒。

沈芙嘉还真是用她那副亲和的嘴脸骗了不少人。

宓茶被揉头的时候,额头被硬物硌了一下,她瑟缩着闭了下眼,接着才看清了那硬物是什么。

柳凌荫手腕上戴着一副护腕似的金属片。

“负重镯……”她喃喃出声。

“你知道?”柳凌荫有些意外,“是的哦,我练得是重剑,平时会在身上戴一点负重。”

她嫌沙袋累赘又难看,这种厚度五毫米的金属宽片贴合在腕部,就算是穿紧袖都不会影响。

但负重镯的价格较高,便宜的也要一两千。

像柳凌荫这样定制的镯子,手腕脚腕四处加起来花费上万,更别提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更换新的重量,普通学生根本负担不起。

这玩意儿小众,是有钱人玩的东西,身边的同学没几个认识,她倒是没想到宓茶能一眼认出这是负重镯。

“宓茶,你家里是做什么的?”柳凌荫问了一句。

宓茶答得爽快,“我爸爸是开饭店的,妈妈是文员。”

“开饭店应该能赚不少钱吧?”

“不是什么星级餐厅,”宓茶腼腆地笑笑,“只是平价的餐馆而已。”

她的笑容微显腼腆的憨态,柳凌荫不疑有她,平价餐厅的收益也有高低之分,看样子宓茶家里应该还算宽裕,估计是和沈芙嘉家里差不多的情况。

毕竟在培养能力者的学校里,能穷到严煦那样的也算奇葩了。

在锦大附中待久了,能力者好似白菜似的随处可见,但其实能力者大约只占总人口的10%,其中能够将能力投入实际应用的,不到4%。

一般来说,富裕或是高文化阶层的家庭,生出来的孩子是能力者的比例会较高。

前者如家里开设珠宝连锁店的柳凌荫、母亲是财阀董事长的秦臻、父亲是银行家的慕一颜;

后者如妈妈是锦大心理学老师的沈芙嘉、爸爸是知名物理教授的陆鸳;

以及两者兼备,爸爸是检察长、妈妈又在教育局工作的付芝忆。

产出能力者的家庭就算不是大富大贵,起码吃饱穿暖是没有问题的,哪怕是真的贫民窟里出了个凤凰蛋,通常也会因为能力者高昂的学费而无法孵化成功。

国家虽然设立了多项补助金,但都是杯水车薪。

像严煦这种情况,在能力者学校非常少见。

更少见的是,在如此艰苦的情况下,她竟然能硬靠着努力站在了别人头上,将丰厚的奖学金收入囊中。

和补助金不同,严煦每年拿得奖学金、比赛奖金大大小小起来超过十万。

十万一年的收入,对于一个学生来说非常可观,但她依旧十分节俭,每周只在蛋糕房快关门、打折的时候买两袋最便宜的吐司,随后靠着这两袋面包过活一周,自己从不去食堂超市。

不知道她吃了多久的面包,现在看起来严煦的脸色接近苍白,手腕极其纤细,手指在阳光下甚至白得有些透明。

所幸严煦是个法师,不用进行什么剧烈运动。

今天宓茶和她在教室里发生了些许摩擦,宓茶本是委屈的,就算她做得不对,大家都是同学,有什么不能好好说。

直到宓茶去了食堂,因为谈及期中小组竞赛的问题,她才从孙琦口中得知严煦生气的原因。

锦大附中给予了严煦免学费的优待,但这个前提是,她的成绩能一直保持在年纪前十。

她和她们不一样,分数对严煦来说不止是分数,每一分对她而言都重若千金。

孙琦说的没错,别人没有义务迁就严煦。

可在削瘦的严煦面前,不谙世事成了一种不触犯任何规则的罪孽,无干道德对错,单让心里发涩。

宓茶吃不下饭,她去八楼点了杯奶茶,想给严煦道个歉。

这时候正好严煦在寝室里,是个说话的好机会。

她朝严煦走去,可挪了两步就开始敬而生畏。

严煦似乎在进行什么摘抄工作,宓茶远远地望了一眼,是法师相关的书籍,上面的咒语冗长繁复,她看了两句就开始发晕。

看起来严煦现在好像很忙,这时候打扰她,是不是不太好……

不得不说,近距离之下,严煦那张清冷的脸总是给人以严肃和压迫感。

宓茶迟迟没有酝酿好勇气,最后还是严煦先搁下笔,转过身来看她。

“什么事。”她问。

“那个,这个给你。”宓茶一慌,先把奶茶推了出去。

严煦没有接,她的目光在奶茶和宓茶之间徘徊了一会儿,随后发问,“为什么给我买东西。”

“今天是我做的不对,”宓茶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她甚至不敢轻易地和严煦对视。

“我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会对团队带来影响,我反省了自己的错误,以后一定不会再这样了。”

在严煦教导主任般的压迫下,宓茶仿佛是在背诵检讨,磕磕绊绊得不太流利,“这个给你,不要生气了,好吗。”

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严煦才开口道,“我没有生你的气。”

见宓茶不解,她沉默了片刻后,还是决定解释清楚。

严煦垂下了眼睑,用一种极轻的声音道,“我生气的是陆鸳,对不起,我迁怒你了。”

那句“你如果是这样的态度,那你们这个组不会有什么好成绩。”让严煦耿耿于怀,深深刺中了她的痛处。

一直以来,不管她如何努力都无法超越陆鸳。

锦大附中前段学生的分数向来追得死紧,一分便是一两个名额差距。

但是这次考试,陆鸢和她之间足有十五分的差距。

不止这次。

每一次的考试,她都仿佛是负重长跑,考完之后精疲力竭;而陆鸳却像是骑着自行车兜风,游刃有余,轻松惬意。

严煦讨厌这种任她如何努力都无济于事的无力。

“啊,为什么要生陆鸳的气呀。”宓茶下意识地问道,出口之后,见严煦狭长的眼睛一眯,露出了冷色的目光,她于是连忙打住,“总之,这个送给你,祝你学业有成,天天进步。”

……她都说了些什么。

可严煦却接了过来。

“我不会还你的。”她说得很直白,却也很诚恳。

“没关系,不用还。”宓茶当即摆手。

严煦抿了抿唇,她脸上露出了一种别扭而古怪的表情。

正当宓茶以为她不高兴的时候,严煦才轻轻开口。

她说了一声,“谢谢,饼干也很好吃。”

她不善于道谢。恶劣的人际关系导致她从小就没有可道谢的对象。

宓茶愣了愣,接着才反应过来。

“我送你的饼干你吃完了吗?”她高兴极了,这是第一个跟她反馈饼干味道的人。

“是。”严煦没料到宓茶会这么高兴,她犹豫了一下,想着还是又夸了一句,“你的厨艺很好。”

“那我以后也做给你吃!”这样夸奖却别宓茶扎扎实实地听了进去,她兴致高涨,之前对严煦的惧怕抛远了,“我们宿舍就有烤箱,你想吃什么,周末我都可以给你做。”

严煦本来只是礼貌性地夸奖,没想到宓茶当了真。

想起今天迁怒宓茶时的言辞,确乎冷酷无礼,她于是轻咳一声,稍稍改口,“你平时有什么不会的问题,我可以教你,回宿舍后不用再跑去陆鸳那里。”

陆鸳能教的,她大体都能。

“真的吗?”宓茶没想到中午还对她疾言厉色的严煦竟然会开口主动帮她,她不太好意思,“那会不会很麻烦你。”

她不懂的东西,可能有点多……

“一天五道题没有关系,”严煦默算了一下自己的时间表,她也明白宓茶糟糕的成绩,于是斟酌道,“如果你需要系统的辅导也可以,但我会收费。”

宓茶顿住。

好真实的说法……看来严煦同学家里确实很困难。

不过,她本以为严煦有多么冷漠,没想到严煦平时说话又礼貌又坦诚,交流起来也并没有“天才”的高高在上。

看来她不爱说话真的只是因为太忙,本质其实是个很不错的好人。

宓茶暗忖,或许是她之前太以貌取人了。

能一边保持优异的成绩,一边补贴家用,严煦真的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接下来的日子她一定要好好跟严煦相处,尽量不要再给她添麻烦。

这边两人的气氛稍有缓和,远处床上的柳凌荫翻了个身,将自己面朝了床里。

她戴着耳机,垂眸遮住了眼中的不耐。

一个没用的牧师而已,哪来那么多话,叽叽喳喳的吵死了。

真当所有人都和平行班里的那帮废物们似的,中午不需要学习么。

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