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人如蓬

“七叶伽蓝夏侯潋,送柳庄主往生极乐。”

话音刚落,少女燕子一般掠身而起,广袖翻飞间,凄冷的刀光闪过门徒们的眼睛。少女稳稳地落在地上,刀臂急速划过身边两名门徒的喉间,刹那间血如泉涌,恍若艳丽的名花在黑暗中绽放。

漆黑的暗夜里,喑哑的男声在倒数:“八。”

剩余八个弟子一拥而上,拔出腰间戚氏军刀,犹如水光一泻而出。三把军刀同时砍在照夜肩头,金铁相击之声清脆地响起,仿佛琵琶弦动,众人皆是一愣,下一瞬,照夜的刀臂已至,鲜血迸溅中,三人的手臂被齐齐斩断。

男声继续数着:“五。”

“庄主!它……它不是人!”五个门徒齐齐后退,脸上惊惧不已。

“机关傀儡。”柳归藏从马车中出来,站在车轼上,仅剩的一只眼微微眯起,“莫怕,儿郎们,砍其关节,断其臂膀!”

“是!”

三个门徒迎面而上,两个门徒一左一右攻照夜两翼,照夜微微下蹲,犹如一张被拉满的弓。近了,近了,正面的三人已只有五步远的距离,照夜忽然发动,犹如势不可挡的箭矢**黑夜,直扑敌人的面门。然而,在他们举刀的瞬间,照夜忽然屈膝矮身,像跪拜一般,自两人之中穿过,同时恰好避过头顶凌厉的刀光。

时间仿佛停滞了那么一瞬,柳归藏看见从照夜身侧经过的那二人上下体缓慢地分离,双腿还保持直立,上身已慢慢滑落,破布麻袋一般掉在地上。

黑暗里,男人低笑:“三。”

森然的寒意霜毛一般从心底长出来,柳归藏忽然意识到,四年前那个悲愤的男孩已经长成阴森嗜血的鬼怪,潜伏在这暗夜的某一处,磨牙吮血。

有一人砍中了照夜的关节,然而照夜曲臂夹住那人的军刀,另一个刀臂自他的肚腹中刺入,瞬息之间数次抽离再刺入,巨大的冲力迫使他不断后退,肚腹几乎被搅碎成泥,照夜踩着他后退的步子前进,然后松开刀臂,转身挥刀,身后预备偷袭的弟子一分为二。

“一。”

最后那人颤抖着握紧手中长刀,像一只在寒风中打着寒战的冻鸟。他死死盯着照夜玲珑的背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照夜转过头,似乎瞥了他一眼,她只有漆黑的眼洞,根本没有眼睛,他却好像感受到她冰冷的眸光,寒如冬日霜雪。

照夜没有朝他走过来,而是向马车上的柳归藏走去,他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刻,照夜抬起左臂,袖洞中射出一枚漆黑的短矢,他感到眉心木木地一痛,滚烫的鲜血沿着鼻梁留下来,他松了刀,倒在地上。

“好一个机关傀儡,”柳归藏鼓掌赞叹,“自从十八年前唐门避世隐居,闭门谢客,我已许久未见过如此精绝的傀儡了。”

照夜没有说话,垂着头,默立于尸堆中。黑云堆积在空中,狂风大作,呼啸着撕扯她的衣袍,素瓷面具上溅了几滴殷红的鲜血,像素白宣纸上秾丽的红梅。

“迦楼罗之子,你龟缩了四年,我原以为你不敢再向我挑战,原来你为了对付我,炼制了此等杀器。”柳归藏从车上下来,他手里提着一把三尺长的狭身长刀,和他的弟子的戚氏军刀不同,他的刀刀身微微弯曲,像细细的弯月。

那是东瀛倭刀。

柳归藏唇角慢慢弯起,是嘲讽的弧度,“可是,你可知道为何唐门要退避山野?”

他右手放上乌黑的刀柄,抬起眼来,虎狼般的凶悍一闪而过。

“因为机关邪术,终敌不过刀术正途!”

照夜猛地蹬踏地面,朝柳归藏奔来,钢铁击地的声音犹如沉沉军鼓,裙裾飞扬间,柳归藏看见照夜流淌着暗光的笔直双腿。她分明是沉默的,可那一瞬间,柳归藏仿佛听见傀儡女人的凄厉吼叫。

两人相遇的那一刻,刀光霎时间迸溅如雪,倭刀拔出刀鞘,划出月牙一般的弧度。

两人相背而立,咔嚓一声,照夜的刀臂断成两半。

东城门大街的尽头,一个临街的铺面里面,唐十七和书情蹲在窗棂的糊纸前,身后挤了十个伽蓝暗桩。众人见照夜刀臂被砍,皆是一惊。

“计划的一击没有中,师哥该撤退了。”书情低声说。

“你觉得那个倔驴会撤吗?”唐十七撇嘴,道,“没事儿,一会儿听我指令,要是势头不对,我数三下,咱们就冲出去救人。”

暗桩纷纷点头。

风云暗涌,远处有隆隆的雷声,仿佛马车奔驰在天际。柳归藏持刀四顾,照夜已经成了一具不会动的傀儡,细看之下,她的头上肩上落满了细细的丝线,仿佛透明的霜花,一闪一闪地反射着幽幽冷光。

柳归藏大吼:“夏侯潋,你逃了吗?怎么,你又要当一次缩头乌龟!?”

他没有看见,一个黑影从他头顶上的牌楼缓慢无声地垂下,像一只悬在丝线上的蜘蛛。柳归藏仍在四顾,长街两头皆无人影,只有倒伏在地上的尸体和无知无觉的傀儡,死了一般的寂静。

忽然,眼睛被什么闪了一下,多年拼杀的直觉让柳归藏迅速反应过来,抽刀劈向头顶,两柄刀光刹那间相撞,火花猛地一闪。黑影枭鸟一般从空中翻下来,柳归藏看见一张酷似迦楼罗的脸。

柳归藏心里猛地一跳,那一刻,他几乎误以为当年那个妖魔似的女人活过来了。

“夏侯潋,你不怕露脸了?”柳归藏冷笑。

“因为杀你的是我夏侯潋,不是伽蓝刺客!”夏侯潋落下一击,两柄刀同时发出不堪重负的低鸣,两人同时后退。

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倾倒而下,雨箭争先恐后地汇入漆黑的大地,水很快漫起来,没过鞋底。雨水泡着尸体,血水哗啦啦地流入沟渠。夏侯潋左手自腰间抽出一把两尺长的短刃,反手横于胸前,右手提着横波,身子微微矮下。雨滴噼里啪啦打在短刃上,每一滴水都映着夏侯潋冷冽的脸庞。

柳归藏收刀入鞘,左手握着刀鞘隐在身后,右手置于刀柄上。他要用倭刀的拔刀术,极端的角度和拔刀时迅速的冲力足以让夏侯潋断成两半。

雨倾泻如洪,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他们二人中间横亘着万千雨幕。

刹那间,两人同时完成呼吸,同时发动,同时开始对冲!雨水和血水在脚底飞溅,二人在一个呼吸之后相遇,柳归藏迅速拔刀,仿佛雷电刹那间闪过天际。然而就在此时,夏侯潋猛然下蹲,与照夜之前如出一辙,左手的反手刀割向柳归藏的小腿,柳归藏腾身跃起,刀势不可思议地逆转,劈向夏侯潋的后背。

意料之中的鲜血迸溅没有发生,脆弱的布料裂开,刀尖划过锁子甲,带出一连串的火花。夏侯潋猛地翻身,两柄刀在空中相接,霎时间刀光犹如滚雪,绵绵密密的延展开,仿佛一副巨网,将二人笼罩其中。夏侯潋的刀势越来越快,恍若暴风骤雨,左手未落右手已至!柳归藏急促地喘息,不可思议地发现自己竟然几乎跟不上夏侯潋疯狂的刀势。

最后,夏侯潋旋身而起,衣袂翻飞如同翩然的蝶翼,他弃了左手刀,将全身力量压至右手,刀尖走过一个圆月般凄冷的弧线,落下山海云崩般的一斩。

伽蓝刀·斩月。

柳归藏硬接了这一刀,震颤漫过刀身,从手掌一直传到四肢百骸,仿佛一条冰蛇游走全身。虎口剧烈的疼痛,柳归藏低头看,虎口竟已破裂。

这怎么可能!柳归藏不可思议地望向夏侯潋,哑声道:“这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打败我!”

刺客吐着冰冷的呼吸,仿佛蛇信嘶嘶,他的脸上挂着凶恶的笑容,嗜血的狠意盈满眼眸。

“因为我参了四年!”夏侯潋挥刀再斩,柳归藏踉跄后退,“我遍寻百家刀法,终于参破你的戚家刀。而这绝命的一斩,你爷爷我!”夏侯潋大吼,“练了两万九千两百次啊!”

两万九千两百次!怎能不赢!戚家刀每一招刀法,他都知道如何克制。朝天刀当左避,斫胫术当跳跃,左提撩当横刀抵挡……而斩月,他每天练二十次,整整练了四年!

刹那间,柳归藏仿佛看见,夏侯潋的双瞳和印象里的那双妖魔之瞳重合,他突然有一个奇异的念头,夏侯潋就是迦楼罗,他从坟墓里爬出来,向自己复仇!一瞬之间,他看见两个绝强的刺客同时勾起一抹邪恶的微笑,然后低声道:“柳归藏,去死吧!”

“十七哥,师哥是不是要赢了!”书生盯着大街,激动地说道。

唐十七皱眉道:“现在已经过去一盏茶的时间了,再不快点,官兵就要来了。你师哥还在那纠缠!不行,听我号令,我数三下,咱们冲出去帮他一把!”

众暗桩手握上刀柄,聚在门前。

唐十七盯着沉沉夜幕,大街上两人不断相撞然后分离,两人的刀势织出一个圆形的场,仿佛连雨都无法进入。

他低声道:“一。”

夜空中,雷电在蓄积,乌云中不时有亮光闪现,仿佛有龙在云中穿行。

“二。”话音刚落,一道蜈蚣般的闪电撕裂了夜空,空中像裂了一个大口子,天光破入夜幕,世界白了一瞬。

“三”刚要脱口而出,唐十七咬住自己的舌头,生生把最后一个数字吞回了肚子。

他挥开书情,凑到窗纸前一瞬不瞬地盯着大街。闪电再一次划过夜空,这一次,唐十七看清了,街衢两旁,屋檐的阴影上有一排人头的影子攒在一起,像树上结的藤萝。

书情疑惑地问唐十七:“怎么了?怎么不数了?”

唐十七喃喃道:“完了,这是个陷阱。”他抓过书情的领子,书情看见他眼里烛火一般跳动的惊惧,“这他娘的是个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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瓢泼大雨,夜黑得像一个巨大的铁牢。

浓浓雨雾里,沈玦踉跄奔走,他好像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恍惚间,他看见前方有一个高挑的黑影,持刀站着,沉默无言。

沈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雾气渐渐消散,他看见一个无头的身影屹立在他眼前。他惊疑不定地走上前,脚下忽然踩到一个石头,低头一看,却见夏侯潋的头颅躺在脚边。

沈玦猛然惊醒,伸手一摸,已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掀开罗帐,屋子一片漆黑,借着窗纸透进来的一点光亮,能看见黑漆的几案,水磨楠木的桌椅,地上二尺来高的景泰蓝方樽里插了一束不知道什么花儿,已然凋了,花瓣枯黄地萎缩着,还落了几朵在地毯上。窗棂外雨打风吹,屋瓦被敲得噼里啪啦响,沈玦拔出插销推窗看,园子里满地花泥。

沈玦唤来仆役,打起灯笼,乘了马车去京城西边的别庄。他没有叫司徒谨,也没有叫沈问行,带着几个在沈府里值夜的番子就去了。方存真睡得正香,听闻沈玦来了,忙不迭地穿衣衫系带子,一边套上靴子一边赶到正厅。

“三更半夜的,督主怎么过来了?若有事吩咐,也该唤下人过来知会一声,小人亲自登门回禀的好。”方存真赔笑着奉上茶。

沈玦却不接,只冷着脸问:“药制得如何了?”

“前儿刚给两个药人试了新药,此时还昏迷着。”方存真踌躇着说道。

沈玦森冷地微笑:“那就是毫无进展的意思?”

“这……也并非如此,若他们二人能醒来,便……”方存真搓着手,硬挤出一个笑容。

沈玦转进后院,透过厢房的窗纱看里头的药人,屋子里浓重的药味钻过窗纱的孔洞往外冒,药人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像木头傀儡。沈玦气笑了,对方存真道:“咱家该给你喂七月半才对。现在是五月,到七月半还有些时日,够你好好费心研制解药了。你自己的命,你该上心了吧!”

“督主饶命!督主饶命!”方存真跪在地上使劲叩头,痛哭流涕,“小人一直是呕心沥血啊!这次新药一定会有结果的,求督主再宽限些时日!督主饶命!”

沈玦不答话,只冷冷地看着阶前雨滴。雨声、风声和方存真的求饶声都仿佛在另一个世界似的,沈玦抿着唇,脑海里那个无头的身影又一次清晰地浮现。

他心里火烧一般的烦躁,倘若手里有刀,他大概会劈了方存真。

“督主!”有番子冒雨跑进来,递过一张油纸包裹着的密报,“柳州来的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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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归藏双手鲜血淋漓,夏侯潋再斩一刀,柳归藏终于无力支撑,倒在雨里。他的胡须上沾满了泥污和血迹,唯一一只眼睛死死盯着夏侯潋。

雨水顺着夏侯潋的鬓发往下流,勾勒出他冷峻的轮廓。雨幕里,黑衣的刺客双手举起横波,雨水沿着刀尖汩汩下流。

“去死吧,老畜生!……呃!”

背心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狠狠地一痛。横波一滞,柳归藏抓住那一瞬间的机会,挥刀劈开横波,横波脱手而出,打着旋插进街旁一堆货郎的物什里。紧接着,小腿也是一痛,夏侯潋低下头,看见一根黑色的短箭扎在腿上。

他没有回头,只迅速从地上捡起一把戚氏军刀,再次旋身向柳归藏斩下。斜刺里飞出三支箭矢,扎入夏侯潋的右手,其中有一支横穿了手臂。疼痛像野火一般蔓延全身,粘腻的鲜血沿着指缝往下流。

夏侯潋扑倒在地,他回过头,看见屋顶上密密麻麻的柳家门徒,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陷阱,这是个陷阱!

大街尽头,书情奋力摇晃唐十七,“快!快去救我师哥!”

唐十七怒吼:“闭嘴!你他娘的要我们一起送死吗?”

“唐十七!”

“你以为我不想救他吗!你他娘的自己看看,柳家门徒有多少,我们又有多少人!”唐十七抠着窗棂,指尖发青,“听天由命吧。反正你们伽蓝的规矩不就是这样吗,必死者不救。就看老大的造化吧!”他闭上眼,不再看。

“你的确很强,夏侯潋。”柳归藏站在夏侯潋前面,笑着说道,“当年你娘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大雨。”

夏侯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再次捡起刀,怒吼着劈向柳归藏。又一支箭射中他的小腿,他踉跄着摔进泥水里,泥点子溅上脸颊。

“我等了你四年。”柳归藏继续说,“你以为东城门大街这个杀场是你选的吗?你错了,夏侯潋,这是我为你精心准备的啊!我每月初一十五从这里经过,每月初一十五都在屋顶埋伏我的弟子,等的就是这一天!你果然不负我的期待,你终于来了!”

疼痛烧得如火如荼,夏侯潋几乎被钻心刺骨的痛感淹没。他咬着牙一次又一次站起来,一次又一次摔回地上。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他拖着刀,一步一步地迈向柳归藏,肺部像破旧的风箱一样被拉动,他喘息得像一头老牛。他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可是,没有办法。夏侯潋每一次站起来,都会被狠狠地打回去。头在地面磕破,鲜血淋漓,身上的创痛此起彼伏地叫嚣着痛苦,他像一只案板上的鱼,无力地翻滚。

又一支箭矢飞过,擦过脸颊,柳归藏捡起地上的刀鞘,狠狠击在夏侯潋的腹部。夏侯潋捂住嘴后退着倒地,指缝中渗出鲜血。

“但是我现在不能杀你,你还有用。”柳归藏拾起方才射空的箭矢,“把你押往诛恶台,让天下人知道我抓到了迦楼罗的儿子,我的威名将再一次响彻江湖,那个肮脏的丑闻也会被洗刷干净。夏侯潋,你的母亲助我登我江湖首座,而你助我巩固武林至尊之位,我对你们母子真是万分感谢,哈哈哈!”

闭嘴,闭嘴!要杀了他,杀了他!这个念头像一个烙印,在夏侯潋的脑海中烧得滚烫。夏侯潋瞪着他,眸中有狼一般的狠意。

“柳乌龟,想洗刷掉你的乌龟名声,别做梦了!”夏侯潋恶狠狠地说道。

柳归藏脸色大变,屈膝跪在夏侯潋的手臂上,将箭矢扎入夏侯潋的左手手掌,把他的手掌和地面钉在了一起。夏侯潋浑身痉挛,五官疼痛得几乎扭曲,可他没有叫出来。柳归藏没有想到,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可以不发出呻吟,鲜血从嘴缝里蜿蜒着流出来,原来他咬住了舌头。

“废物,夏侯潋,你以为你来杀我就能证明你不是个窝囊废吗?”柳归藏站起来,冷笑道,“你看,四年前你杀不了我,现在你依然杀不了我。”他扭过头,看见马车旁的照夜,“什么机关傀儡。废物,你只会躲在女人身后而已!”

“闭嘴!”夏侯潋死死咬着牙,抬起右手,将左手上的箭矢拔出,那钻心的疼痛几乎让他晕过去,可他没有倒下,而是再次挣扎着站起来,拖起刀。他双手握刀,缓缓地握紧,手掌上的疼痛霎时间加剧,漫天大火一般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拖步向前,柳归藏拄着刀看着他。他的双腿颤抖犹如风中枯叶,仿佛下一刻就能折断,可他终究没有倒下去,而是赤红着眼,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柳归藏的面前。

他嘶声吼叫,像一匹孤狼发出怒嗥,凄厉而愤怒。那一刻,柳归藏仿佛看见了修罗恶鬼,他从地狱而来,浑身浴血,披着复仇的火焰。军刀走过曲折的线条,那是一条绝丽的弧度,刀尖凝着一星冷光,仿佛黑夜里的一点萤火。

然后,戛然而止。

萤火熄灭,长刀颓然落地。柳归藏的刀鞘狠狠地击在夏侯潋头侧,世界在他眼前旋转,大地扑面而来,冰冷的雨水浸没了脸颊。世界像噤了声,只剩下耳里尖厉的长鸣。从他的视线望过去,刚好可以看见插在一堆货郎物什里的横波,粼粼如水的刀身映着他头破血流的脸。

迷蒙之中,他仿佛又听见那个熟悉的呼唤。

“小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