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拉巴哥群岛》这个颇合于演化事实,却忍不住让我们觉得很荒谬的Happy Ending,在我看来,还比《五号屠场》大轰炸过后挖出尸矿、毕勒抬头听见鸟叫“唧唧啾啾”的无言结局更晦暗更不得已——看来冯内古特在这个没道理可讲的世界又讲了二十年道理,果然更加疲惫不堪。
然而,就像本书序言所引用的一句话:“不论如何,我仍旧深信人们的心地都是非常良善的。”这当然有几分走夜路吹口哨的自我打气意味,但说实在,冯内古特并不是一个虚无主义者,他还差一步,但我以为,要在这一步硬生生煞住脚步,需要很强的意志力和忍受力,以及如化成盐柱的罗德之妻般对人的无比眷念之心。真的,在让你满头包的荒唐世界,不管要皈依宗教或顺势彻底虚无,比起来,都是不必花大力气“立等可取”的,而且非常轻松当场卸下所有责任。但丁的《神曲》中,他把一堆生前没有基督信仰、终身竭力思索反省的伟大思想家哲学家如亚里士多德等,都放在介于天堂和地狱之间的永恒迷惘之乡,得一直活在不确定、找不到答案的自我折磨世界中——我们不必理会但丁的宗教观,这些人远比天堂中平安喜乐没有痛苦的得救者要勇敢、自由,且有人的尊严。
在《加拉巴哥群岛》中,当浩劫结束、新演化顺利进行后,冯内古特还“多写”了好几章,是担任说故事的鬼魂站出来说自己的事,他为了在旁观看这场浩劫,离开了可以让鬼魂安憩之地,走出“蓝色坑道”孤零零飘荡于人间,他那写了一百多本书一千多篇科幻小说的父亲鬼魂要他回去,否则他得在人间继续飘荡一百万年。
显然,这个鬼魂,正像但丁《神曲》中那些迷惘的伟大灵魂,为了“可以自由看穿人的心,可以了解人的过去”、“人生真相、人生如何运作,以及人生到底是什么”,把自己再次孤零零地掷入人间一百万年。
这就是冯内古特吧,那个化为盐柱的罗德之妻在小说中穿越了时间,提前告诉了我们天火又将焚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