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还令人觉得恍若一座死城的皇城宫墙之上,无数弓弩冒了出来,架着弓弩的人穿着打扮不尽相同,有穿着宫裙罗裳的宫婢,有穿着宫人制式衣袍的太监,亦有穿着禁军护卫官袍的禁军。
这些人衣着虽然杂乱,神情却是相似的平静而凝重。
素日里藏匿于皇城各处的棋子在这一刻皆彻底撕开了身上的伪装,暴露于人前。
这些人……郑统领看的心中一紧,几乎是立刻的,便猜到了这些人的身份。
“杨衍的人!”郑统领惊呼,“这些是杨衍的人!”
杨衍助这民间的二殿下同民间公主挟持了太子妃同小太孙,不管是真心要助这二人,还是打着要搅乱这皇城的心思,都不可能仅止于此。
否则,这二殿下同民间公主与抛出来送死又有什么区别?
“麻烦了啊!”郑统领握着手里的幡旗,犹豫了一刻,还是拿起身边的牛头号吹了起来。
杨衍同苏家的人比起来,还是先解决杨衍的人来的要紧。
民间二殿下同公主若是真的胜了,是王大人决计不能接受的后果。
一声牛头号声惊醒的不止有埋伏在檐下的郑统领的人,还有丕极殿内等待待命的禁军。
这等时候怎会有牛头号声?殿内殿外的指挥统领齐齐变了脸色,而后下意识的挥动了手里的幡旗。
殿内的禁军们涌出了丕极殿,架在宫墙上的箭弩也在此时化成满天箭雨向这边袭来。
这一幕看的郑统领冷汗如斗。
修筑皇城大殿的是整个中原大地上最顶尖的工匠,丕极殿内外的禁军自不至于没处躲藏。
待到反应过来,除了最开始冲出去的那一批禁军之外,余下的禁军皆很快寻到了地方躲避这漫天的箭雨。
没有人出现,箭雨也瞬间一收,停了下来,只是弓弩的方向依旧指向丕极殿内外,不曾移开。
整个宫城陷入了诡异的对峙之中。
如此下去……不成!
郑统领手中的千里眼转向了不远处已经退出杨妃寝殿的民间二殿下同公主,这般荒唐诡异的对峙……待到那一行人退到这里,便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不成?
不!不行,不能这么做!必须尽快想到破局的办法。
千里眼转到了不远处架住弓弩的那些人身上,其中身形高大,能以力相博的禁军护卫只占了其中一小部分,大多数皆是相博时并不占优势的寻常宫人同宫婢。
这些人若是没了手里的弓弩,简直不堪一击,所以,他们的准备简直可用“可怖”二字来形容!
墙头的弩箭堆积成山,真真要等他们耗尽身边的弩箭,怕是民间二殿下等人早逃出皇城了。
所以……
“等不是办法,必须尽快想到办法从他们身后绕上去,制住这些人!”郑统领说着,目光落向了丕极殿内外他们自己人那里,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握了握,“一时半刻怕是难以寻到这么多人……”
“统领!”便在此时,一旁的周方开口道,“属下这边还有一队人才下值,在偏殿歇息,可以绕路过去。”
一句话说的郑统领当即大喜:“当真?”
周方点头,不过迟疑了一番之后,又道:“只是这般绕路过去,便是紧赶慢赶少说也要些功夫,可那里……”周方说着,伸手指向这边已快入射程范围之内的民间二殿下等人,道,“他们快要过来了!”
指挥之人最忌顾此失彼,周方的指向瞬间提醒了郑统领,他脸色顿变:“麻烦了!”
时间来不及了,二殿下等人必然是先到这里的。
所以,流血必不可免了!他接受的命令是不计代价也要拦住出宫的二殿下同民间公主,哪怕……留下来的是个死人也在所不辞!
郑统领握紧了身上的指挥幡旗。
……
……
皇城宫门依旧紧闭,隔绝了外头所有的视线打探!
王散带着几个官员正在宫门前不安的来回踱步。
原本他是要跟随郑统领等人一道上殿楼旁观的,可临到去前,还是被劝了下来。
这指挥作战之事本就不是他所长,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过去了怕是反而还要叫郑统领分心照顾而添乱。
先时就有强硬的要上前观战的老人,结果原本大局已定,都快抓住罪魁祸首了,观战的却反而被罪魁祸首所制,成了人质,反助那罪魁祸首逃脱了。
因着考虑到这一步,王散便没有进入其中。
正焦急不安的等待结果时,身边的官员却突然出声道:“王大人,安国公来了!”
不等王散回应,又有官员惊呼:“李大将军来了!”
“还有周老大人!”
“谢大人!”
……
惊呼声连连,不少马车在身边护卫的簇拥下向这边赶来。
看着四面八方涌来的马车,王散并不意外。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便是消息慢些的,收到这消息怕是也坐不住急匆匆赶过来了。
虽然今日并非朝会日,可宫门前,大周各朝堂高官相继赶来,倒是不比往日朝会的情形逊色半分。
“王大人,我听说二殿下他们从天牢出来了?”
“还挟持了小太孙和太子妃为人质?”
“怎么样?,人救出来了吗?”
……
这些朝堂上的老狐狸们此时哪还坐得住?纷纷来到王散面前询问了起来。
你一言我一语的询问听的王散额头青筋暴起,只觉得往日里话语中满是机锋的同僚此时聒噪的半点不逊于那些坐在门槛上纳鞋底的长舌妇人同闲汉。
真是吵的人头都要大了!
“还不清楚里头的状况,不过两位殿下确实从天牢里出来了!”王散说道,“诸位别问了,里头什么状况我还不知晓。”
可这么大的事哪是他一句不知晓便能叫那些朝堂高官住嘴的。
问题继续纷至杳来。
“他们怎么出来的?”
“那些禁军呢?”
“二殿下他们是如何在陛/>
……
这一句话总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王散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看向问话之人——安国公,道:“因为这些时日上朝的陛下是个替身,咱们陛下亲自去了前线督战,是以这些时日才会捷报频传!”
一句话再次引起轩然大波,七嘴八舌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有人要立时修书陛下请求回归,有人道难怪陛下这些时日懒于政事,还有人道怪不得自己的奏折上了这么多天,陛下都不理会……
各种抱怨声、建议声吵的人头都痛了。
“好了,莫要吵了!”看着吵闹不已的一众官员,王散接过身边人的药罐,吞下了一颗避暑气的药丸,清凉的药味暂且驱散了几分周身的不安,王散定了定神,开口道,“里头什么情况我亦不知晓,我等在这里等着便是了!”
这些往日里的同僚真是吵死人了,宫门一闭,他怎会知晓里头的状况?
“王大人,”方才问到点子上的安国公在此时再次开口了,他看向王散,问道,“那民间的二殿下同公主是如何挟持住太子妃和小太孙的,可有人帮助?”
“自然是有的。”王散点了点头,道,“借了苏家的手进的宫,而后又在杨衍的帮助下……”话至一半,王散那却突然噤了声,而后似是想到什么一般,脸色大变,“不好!”
这一声“不好”倒不是想到了杨衍的插手,事实上,杨衍的插手半点不意外,这老狐狸不耍阴招才怪了。
他想到的是另一件事。
杨衍确实在帮助二殿下和那民间公主,可杨衍的本意怎可能是帮助这二人,他若是杨衍,这两人活着还是死了都无所谓,甚至死了兴许更好。
比起苏家还要考虑小太孙的安危,杨衍却根本不消考虑这些人的性命,又或者,眼下所有皇嗣都死了,于杨衍而言才更有利!
如此……杨衍根本就是借那两人的手,将所有皇嗣都引了出来,齐聚一堂之后,那必然……必然会在皇城之内布下一个天大的杀局!
糟了!一想至此,王散便冷汗涔涔,目光下意识的看向皇城之内,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也下意识的颤了颤:杨衍的目的根本不是助哪个人逃出皇宫,而是……
日光照在王散冷汗涔涔的脸上,有人嗤笑:“王大人脸色难看的同个死人一般!”
青白交加的,确实半点血色也无。
可……这话怎能这么说?王散一派的官员当即愤怒的瞪向出声之人——钟会,一旁是闻讯赶来的季世子,似是路上遇到,便顺路一道来了。
被人抬在担架上的钟会看向紧闭的宫门,却是不以为然:“如此怕死作甚?打开宫门看看便是了!”
一句话堵得正吵闹不堪的高官朝臣们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打……打开吗?
可来时已经听闻宫里头禁军正在互相对峙,不止如此,王大人去之前还借了五城兵马司的五百官兵。
若是只苏家安排的人倒也罢了,可眼下显然不止,杨衍这只落在最后的黄雀显然是准备不分你我,乱杀一气了。
安静了一刻之后,吊着一只胳膊的李大将军站了出来,走到宫门前大喝:“都让开,给老子开门!”
这种时候还能站出来……便是安国公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目露意外之色:“李大头,你虽说家宅治理的一塌糊涂,是非不分,一笔乱账,还刚愎自用的,这个时候能站出来倒是有几分义气!”
李大将军:“……”
安国公这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
一众大人都没有说话,只李大将军喊“开门”,守着城门的官兵看向一旁脸色青白交加的王散:这门到底是开还是不开啊!
王散还在犹豫,却听一旁有人开口了。
“可以开门,进皇城之后,我等去东南角的演武楼,楼上有一只巨型弓弩,”说话的季崇言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向朝他望来的一众官员,笑了笑,道,“演武楼高,可以看清丕极殿附近的状况。巨型弓弩射程极远,若是……还能以防万一。”
这巨型弓弩的威力在场官员都有所耳闻,听闻是当年陛下军中镇军之物,射程是寻常弓弩的数倍,威力也是惊人。陛下当年打天下时,曾用他一箭射中冥顽不灵的起义军首脑,一箭定下胜局。
如此听来,这个建议倒是可行的。且演武楼离丕极殿尚有一段距离,若真真能叫杨衍的人走到一演武楼来乱杀一气的话,这皇宫也没什么用了。
如此……王散看向守城门的禁军,开口道:“开门!”
在宫门外苦等无用,是当去演武楼看看状况的,哪怕情况无比惨烈。
……
……
“轰隆”一声巨响,承受了无数的箭弩加身的廊柱拦腰一折,断裂开来,没了支撑的整个宫殿轰然坍塌了一角。
“这最好的工匠修筑的大殿原来也这般不堪一击!”才登上演武楼,便看到这边状况的几个官员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当然不是大殿的问题,而是……
漫天弩箭如雨一般向大殿射去,如此攻击也委实太可怕了!
大多数在朝时机敏善辩的官员哪见过这等状况,忍不住惊呼着捂住了眼。
“这怎么办?”
“杨衍这是疯了?”
……
“他没疯!”钟会也被人抬了上来,看着不远处惨烈的情形,他眼睛不住地发亮,“他是出动所有埋下的棋子放手一搏了!”
“这般放手一搏又能做什么?”有人问道。
钟会瞥了眼问话的官员,伸手一指,指向被断箭残垣掩埋的人影,道:“离得远了些,没有千里眼,我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人。不过,瞧被射中人也似几个大人,看情形也不知死了没?便是没死也好不到哪里去了。杨妃殿里出来的,不管是哪个死了,于杨衍而言皆是有利的。都死了就更好了!”
一句话听的在场众人齐齐变了脸色:若是人都死了……
便在此时,有人出声道:“小太孙同太子妃还活着,被禁军护着躲在断壁之下。”
众人寻声望了过去,却见跟随众人一道前来的季崇言不知什么时候从怀中取出一只千里眼,正举着千里眼看着前方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