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
“不可!”
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两道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对方知瑶和方知慧同时开口的否决,江平仄神情平静:“我们已经想好了。”他道,“两日后,杨衍会离开姑苏前往金陵,在离开姑苏界前往金陵界的途中,他身边的护卫不多。我和黑子他们几个选好了一处小道,适合埋伏和动手。若是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当能杀了杨衍。”
“若是有意外呢?”方知瑶开口反问,她看向面前的江平仄,神情严肃:“且不说杀不杀得了杨衍,你若是有个什么差池,叫那些人怎么办?”
江平仄道:“姜四小姐会接手我做的事,她……”江平仄说到这里,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说不出的苦涩,“她会做的比我更好!”
二十年的光阴磨去了他身上那些意气、热血、信心……,他背负着所有人的期望,负重而行,走的摇摇晃晃、看不到尽头,这样的日子太久了,他身心早已倦极。
“这件事我同黑子他们几个已经决定了。”江平仄抬眼,眼神中满是疲惫之色,“这二十年我有负死去的那些兵将所托,但这件事我可以做好。”
方知瑶看着江平仄再次后退了一步,朝她俯身一礼,开口,温声道:“多谢方大小姐!”
“多谢方大小姐!”,一句话让方知瑶忍不住恍惚了一下,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初遇他们这些人的时候。
彼时,他们从“炼狱”里爬出来,满身皆是狼狈和不堪,眼神里不甘、屈辱、愤怒却依旧含着亮光,坚信总有一日会让真相重见天日。
可眼下的江平仄……即便身着夜行衣,衣衫依旧干净、齐整,头发更是梳的一丝不苟,没有半点狼狈和不堪,偏偏眼神黯淡,眼角的细纹和花白的头发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疲倦至极。
二十年的光阴磨去了所有的意气奋发,高高在上的天子那致命的一击让他骤然老去。
“多谢方大小姐!”一句之后,江平仄转身离开了。
走出方家大宅的那一瞬间,江平仄没来由的松了口气。
他此行要去做的是一件万分危险且极有可能送命的事。可此时他的心境,却是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平静和轻松。
用二十年做一件自己不擅长又不得不去做的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
……
夜色渐渐褪去,日光越上地平线的那一刻,江平仄同几个茶馆的伙计出现在了宝陵城门旁,等待城门大开。
“江先生,今儿茶馆不开门吗?”有出来吃早食的茶馆熟客笑着同他们打了个招呼。
江平仄摇了摇头,对熟客笑着说道:“今儿有点事,我等要去外头探亲。”
探亲啊!那倒是不能阻拦了。熟客遗憾的感慨了一句“那今儿听不到说书了啊,本还想着吃了饭便过去捧场呢!”
不过这一声感慨才说完,熟客又立时道:“往后听也是一样的,待江先生回来了,我来茶馆包场。”
江平仄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熟客朝他摆了摆手,指着打开的城门,笑道:“江先生早去早回啊!”
江平仄朝他摆了摆手,再次温声道了声“好”。
如此儒雅随和的模样,真真是一看便是个脾气好又温和无害的人。熟客这般想着摇了摇头:难怪江先生如此受欢迎呢!
不止年岁相当的独居妇人,便是未成亲的小姑娘都有相中江先生的呢!
一行人安安静静的出了城,走上城外的官道,向姑苏的方向行去。
……
……
姑苏,府衙。
“大人,长安那里来信了!”差役抱着鸽子跑进来,说道。
衙门内井然有序,比不得前头县令能力没有、独溜须拍马之功厉害,也比不得吴有才这等老好人,这位新上任的庄大人确实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
他不畏权势,杨衍回来头一日就敢针锋相对,衙门之内经过整治,能者上位,溜须拍马之辈被尽数踢了出去。
一番作为下来,整个姑苏城的百姓人人称道。
若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令庄大人为难的事的话,便也只有这些时日一直跟在那些杨衍调来的官兵身后扫荡山寨据点的事了。
正在翻查卷宗的庄浩然听到声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向差役伸手道:“拿来!”
差役应了一声,连忙将抱着的鸽子递了过去,目光却忍不住瞥了眼鸽子脚,道:“好似不是王大人那里送来的鸽子,王家的鸽子脚上的脚环同这个不大一样。”
庄浩然“嗯”了一声,掀起眼皮瞥了眼差役:“你观察的还挺仔细的。”
差役闻言脸顿时一红,忙道:“大人谬赞了。”
庄浩然笑了笑,淡淡道:“观察的不错,确实不是王大人的鸽子。”说罢接过差役手里的鸽子,挥手让差役退下去了。
取下鸽子腿脚上绑的讯筒,顺手撒了一把米在桌角供鸽子吃食,庄浩然打开讯筒,将里头的字条抽了出来。
一目十行的扫过之后,庄浩然收了纸条,起身唤来人:“备马,我要出城!”
……
……
姑苏通往金陵小道旁临时搭建的行脚店里,做行脚店伙计打扮的几个茶馆小二正在磨刀。
一旁的江平仄虽也是一身粗布袍衫的打扮,头发也尽数包了起来,可身上那等藏掖不住的儒雅气质还是扑面而来。
这还真是怎么看都不似一个做惯粗活的小二。
江平仄自不是不知道自己扮不像小二的,也未准备出去待客,只独身一人站在厨房口,看几个茶馆小二磨刀。
“我这柄刀许久没有杀人见血了。”磨刀的小二黑子将刀拿了起来,手指弹了弹开锋的刃口,感慨道,“从白帝出来之后便未再杀过人了。”
他们是军中的兵将,若是随便杀人与匪寇又有什么区别?
“杨衍手上沾了不知多少条人命,”黑子磨刀的手顿了一顿,复又继续磨了下去,“所以,这次不是随便杀人!”
江平仄看着磨刀的黑子,淡淡的“嗯”了一声:“光赵家舅爷几个的人命,就足够杨衍偿命了。”
这二十年虽然磨去了他们的意气,可有些事是骨子里坚持到底的,譬如不滥杀无辜。
一阵马蹄“得得”的疾驰声自远处而来,离得越近,马蹄声也越大,待到行至行脚店门前,却蓦地一收。
正在磨刀的几人脸色顿时一变。
“收刀!”江平仄一声令下,一阵仓促却又有序的收刀动作之后,有人自门口走了进来。
来人是个官员,身上一身县令的官袍官帽,带着的几个差役留在了门外,并没有跟着他走进来。
“客官,”黑子笑着提起一壶茶水上前,问道,“要什么?”
“什么都不要。”那人目光扫了过来,锋利异常,“我来让你们收手!”
什么?不大的行脚店内空气仿佛蓦地一凉,几个站在边上的伙计伸手摸向身后的货架。
正提着茶水的黑子脸色微变,却还不待他开口,那人便开口道:“某庄浩然,告诉你们杨衍出城消息的就是本官!”
黑子微变的脸色蓦地一滞,旋即松了口气,转头瞥向厨房门口。
江平仄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庄浩然,蹙了蹙眉,问道:“计划有变?杨衍不出城了?”
“不,他依旧出城。”庄浩然倒是没有瞒着他的意思,开口坦言,“不过请几位暂且收手,不要动杨衍!”
江平仄脸色不变,看着面前的庄浩然,开口问道:“为什么?”
他同庄浩然之间的合作最先是庄浩然主动找上的他们。双方给出了极大的诚意,也把心思和所求尽数放到了明面之上。
江平仄他们所求自然不消多说,而庄浩然,他不是个喜欢受人威胁和桎梏的人。尤其这些天在杨衍的威胁和桎梏之下做的事,他早就受够了!
原先,没有对杨衍动手一是手头无人,二则是不确定杨衍会不会将他的把柄透露出去。
江平仄从来不是个坐以待毙之人,这些时日一面受制于杨衍帮着他做事,另一面也在暗中试探杨衍,甚至有时候故意做事拖延,探一探他的底线。
经过这些时日的试探和拖延,他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被杨衍放在眼里,即便是拖延,杨衍也根本没有在意。反而更似是借着他的手和名在暗中为自己做事。
当然,试探的结果不定全对,若当真输了,他庄浩然也无话可说。
主意打定之后,他便开始想办法寻人解决杨衍,江平仄一行白帝旧部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入他的视线之中的。
两方一拍即合,庄浩然给了刺杀杨衍的机会,江平仄等人出人。
原本商议的好好的计划,其中一个却在此时突然改口了。
为什么?
“是王散要求庄大人收手的吗?”江平仄问道,想到王散这个人不觉得意外,“他处事圆滑、两不相靠,要你抽身不奇怪。”
庄浩然是王散一派的官员,王散有要求,庄浩然自然只得听命。
“若是如此,庄大人自己收手可以,我们的事却是不牢庄大人费心了。”江平仄淡淡的说道。
言外之意,他们不准备收手,也不会收手,一切照旧。
“不是王大人,”庄浩然摇了摇头,神情微妙,“庄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便是王大人的话,也不会全然听从。”
从先时他被杨衍威胁的事就可以看出王散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杨衍的棋子,难道于王散而言就不是棋子了?
这一点,庄浩然并不奇怪,毕竟王散也从未掩饰过这一点。
“是姜四小姐同季世子的要求。”庄浩然说道,从王散先时以他为探路石开始,他便不会把全部的身家都压在王散身上了。
比起王散来,这两位显然更对他的胃口。
“他们道杨衍现在还不能死。”
为什么?江平仄愕然,庄浩然的话,不管是前面那句,还是后头那句都让他震惊。
为什么姜四小姐同季世子道杨衍现在还不能死?
……
……
那张线条复杂恍若鬼画符一般的画纸只一看便让人头昏眼花。
林彦伸手扶了扶额,将手里的拐杖递了过去,口中忍不住道:“这拐杖上的印记和图腾我才查到些眉目,你便要过去了……”
语气中不免委屈,查找线索正查的顺风顺水、一帆风顺之时,有人却突然跳出来,强行打断了他,还将他开道的手杖拿了回去。
“待我拿到里头的东西,便还给你,你继续查。”姜韶颜接过拐杖,手指摸向了拐杖那些复杂的暗纹之上,从起始处开始,一路向下滑动,时而停歇轻轻叩了叩,时而往返迂回又再度向下划去。
林彦的视线一开始还跟得上女孩子的动作,待到最后已全然眼睛跟不上动作了。
随着女孩子一声“好了”,咔擦一声,机关开合的声音响起,女孩子将拐杖提了起来,从拐杖的杖身里掉出了一只卷轴。
卷轴呈明黄色,外侧的祥云龙纹已然昭示了它的身份。
这是一张圣旨。
姜韶颜将拐杖扔回林彦手中。
季崇言蹲下身将圣旨捡了起来,却没有立刻打开,而是顿了顿,将它递给姜韶颜,神情若有所思:“圣旨竟然在这里,我大抵能猜到圣旨里写了什么了。”
姜韶颜接过圣旨,看向季崇言,:“我当也猜到里头的内容了。”
说话间两人视线交错对视,相视一笑。
拿到拐杖的林彦:“……”不知道为什么牙口突然有些酸……阿苏呢?哦,他的阿苏去前院看着她的酒馆了,不在这里,自也没人同他对视。
说话的工夫,女孩子已然把圣旨打开来了,两人低头看了片刻之后,半点不意外的道了句“果然”。
果然?
“果然什么?”林彦问道。
女孩子倒是没有废话,爽快的将圣旨塞到了他的手里,道:“你自己看看吧!”
杨衍最大的秘密,就在这张圣旨上了。
林彦狐疑的接过了圣旨,只扫了一眼,便惊的险些没咬到自己的舌头
“杨衍是前朝皇室的遗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