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错愕的看向突然向大街正中走去的“天青布”,目光忍不住瞥到了一旁虽然躲闪开来,却依旧没有走开的女孩子身上。
这两位的身份他虽说并不完全清楚,毕竟他久居洛阳,不曾去过长安,可在先前同女孩子的相谈中也是知晓了这两位一位是国公府的主子一位是伯府的主子。
这般金贵的身份居然还会亲自动手……掌柜觉得很是诧异。他们东家只是洛阳一地富商,遇到麻烦却也已是躲闪到一旁让护卫出手的了。这本也没什么错,毕竟护卫嘛,领了俸禄就是做的这等事,不然要他们作甚?
可不成想这两位却是不介意亲自下手的主,而且瞧着……想起前一刻还在同自己闲聊的女孩子下一刻抬起臂膀“嗖”地一下弩箭出鞘,掌柜就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还好没得罪她,不然聊着聊着,她要对着自己抬个手,估摸着自己已经被射成马蜂窝了。
正中大街上,那突然跳出来的护卫和那个装瘸子的乞儿正动手打的难解难分,“天青布”走至这两人附近不远处翻了的破碗和几个铜板附近顿了一顿,而后便俯身捡起一截炸裂开来的树枝,拿在手里掂了掂之后,他转头问一旁的女孩子:“如何?”
女孩子紧紧盯着那厢打的难解难分的护卫和乞儿,顿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道:“可以。”
如何?何以。这两人在说什么?掌柜满脸不解,而后便看到“天青布”手里拿着那根炸裂开来的枯木树枝走向众人避之不及的正在打斗的两人。
大抵惜美是人的天性,与男女无关。
看着走向正打的难解难分的小午和乞儿的季崇言,尤其打斗的两人拿的俱是明晃晃开锋的刀,他拿的却是根破烂树枝,瞧着便不太行的样子,一众避让的百姓此时竟是难得热情的出声了
“莫过去!刀剑无眼的!”有人惊呼,想要唤住他。
不止有人惊呼,还有人招手:“快到这里来避一避,这里有位子。”
说话的百姓说着连忙为“美人”让出了个位子,向后退了退,却没注意身后的掌柜,一脚踩在了掌柜的鞋面上,掌柜当即“嘶”了一声,痛的龇牙咧嘴。
他好心让他们避让,这些百姓倒是好,为了给“天青布”让位子,还踩了他一脚。
痛的直抽气的掌柜看着“天青布”朝这里的众人笑了笑,没有理会,而是继续拿着那根破烂树枝向正中走去。
百姓看的又急又忧,眼看人已至动手的两人跟前,会装瘸故意骗人钱财的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原本正同这斜刺里突然杀出的护卫打的难解难分。
这突然出现的护卫身手很是不错,一时间他也抽不开手来,原本正是焦急之时,此时眼见有人走过来,且走过来的人一看这穿着相貌便知不是普通人,似是哪家富贵人家的主子,当即想也不想,原本挥向小午的刀转向了季崇言。
与其制住那个身手不错,还不一定制得住的护卫,倒不如直接制住面前这个拿了根枯木树枝的主子。
挟持一个护卫和挟持一个主子哪个用处更大自然不言而喻。
装瘸乞儿一声低吼龇牙咧嘴的向季崇言劈去,如此来势汹汹的一刀看的百姓忍不住惊呼:“快跑……”
被不少百姓担忧不已的季崇言没有跑更没有避开,而是直面迎了上去,手里的枯木树枝一横,稳稳的架住了那柄细长的弯刀。
“一。”他道。
细长的弯刀居然被一截瞧着都快断裂开来的枯木树枝挡住了。
那一截枯木树枝带着的大力袭来震得捂住弯刀的装瘸乞儿只觉自己虎口一麻,而后脸色顿变,想也不想便猛地转身想要逃离。
这一刻,长久杀人对敌应对出的本能告诉他来人绝非善茬,一截枯枝到了来人手里都有如此厉害的震慑力道,若是换了一柄刀,自己此时只怕早已身首异处了。
打不过就跑!便是再如何嚣张以及穷凶极恶之徒都逃不开这条铁律。
只是才堪堪转身,眼前一道枯木树枝再次横在了他的面前,来自枯木树枝逼人的力道,震得他不由往后退了两步方才站定。
“二。”季崇言说着,忽地勾了勾唇角,再次做了一个令这装瘸乞儿惊愕不解的动作,他蓦地收了手里的枯枝,道:“三。”
装瘸乞儿没想到他突然放手,正抬脚想跑,肩胛处却是一震剧痛袭来,而后眼前便是天旋地转,不过转瞬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噗通”一声,前一刻还嚣张凶狠的装瘸乞儿就这般突然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没了反应。
百姓看的目瞪口呆:简短的数数声“三”的声音余波似乎还未完全落下,面前这个令大家吓的纷纷避让的凶徒就这般躺在了地上,仿佛谁都能上前给他一拳。
那厢随着那声“三”出口的瞬间一同射出的弩箭就这般插在了凶徒的肩胛之上,女孩子放下抬起的臂膀,理了理翻折出折痕的袖口,走上前,朝小午点了点头,而后看向季崇言,问道:“怎么样了?”
“人和孩子都被带回驿站了。”季崇言说着,伸脚踢了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乞儿,“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我坐在铺子里,他往我这里看了少说也有十几次,其中有三个行人来往经过了五次之多,大抵也是觉得来往太过唯恐惹人怀疑,便丢了铜板到他碗里装作路过的好心人。”女孩子说到这里,顿了顿,道,“我还记得那三个人的相貌。”
季崇言闻言点头“嗯”了一声,目光略过女孩子看向她的身后,洛阳府衙的府尹同差役此时已然被前去报官的人带了过来。
“来帮忙寻人的人来了。”季崇言说着扔了手里的枯枝走了过去,还不待惊愕的洛阳府衙的府尹开口,便亮了身份腰牌。
比起成衣铺掌柜,府尹自是对身份腰牌要了解一些,待看清楚了身份腰牌上的小字,当即就要俯身施礼,却被季崇言抬手制止了,指了指身后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装瘸乞儿,他道:“那个人我要带走。“
府尹连声应“是”,便听季崇言又道:“还要请大人帮我寻几个人。”
府尹再次点头,至于寻的是什么人,一旁的女孩子笑了笑,对府尹道:“大人随我来!”
此时看完热闹的百姓还有些意犹未尽:真刀真枪的动手原来是这个样子的么?这可比戏台之上“咿咿呀呀”的还要刺激多了。
当然,这等刺激看看可以,自己就不要参与了。
原本还想继续议论一二来着,毕竟这一番可议论的委实不少,譬如那位生的极好看的公子居然拿一根枯木树枝便能挡刀,如此看来,话本子里的飞花摘叶而杀人多半也是真的了;又譬如那个同那位公子一道的胖姑娘突然抬手射出了袖箭,两人如此配合默契的样子真真是叫人连声称奇,还譬如……
只是还不待大家议论开来,府尹大人便来了,而后毫不客气的挥手赶人。
“走走走!莫要打扰官府办案!”
好吧!如此……只能走远些再议论了,百姓不得已离开了。
待到百姓离开之后,女孩子才走入成衣铺子,对还在怔忪中的掌柜道:“掌柜,借你笔墨再用用。”
掌柜愣愣的回过神来,女孩子却已然坐回桌边提笔开始画了,一旁依旧是蓝袖在主动添香的磨着墨。
有些怔忪的掌柜此时也没了往日里八面玲珑的心思,懒得同难得上门的府尹大人客套,而是抬起莫名的有些沉重的脚走了过去。
女孩子寥寥几笔已然勾勒出了一个人影,而后便是眉眼五官这些,皆一点一点的跃然于纸上,她画的极快,仿佛早已熟稔于心,不多时一个面容普通的男子便已画好了。
女孩子吹了吹还未完全干涸的墨迹,递给一旁的府尹。
一旁的府尹连忙上手接过,一边吹一边道:“世子就是要找这画像上的人么?”
“嗯,你们看仔细了画像上的人,莫要抓错!”蓝袖一边磨墨一边回应着府尹的话,“统共三个,请大人抓来城外驿站,这些人当与一件重案有关!”
一听是重案,府尹神色当即凝重了起来,而后连忙拍着胸脯表示定然会尽快将人捉拿归案的。
拍着胸脯表示的空档,第二张画像已经画的差不多了,女孩子交给府尹,提笔又是一张。
这情形……看的掌柜忍不住嘴角微抽:先前他还在想这位小姐画技高超用来帮衙门抓嫌犯倒是不错,眼下……还当真开始抓了。
如此个有求必应法,想到自己怀里自己的那副画像,掌柜下意识的拭了拭额头上的汗,不知道为什么即便自己不是什么嫌犯,却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呢!
待到第三幅画像画好,府尹当立时带着画像出了铺子风风火火的带人搜查去了。
女孩子放下手里的画笔,起身朝还怔在原地的掌柜笑了笑,道:“如此,我等便不留了。”女孩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向待到府尹离开之后,折回来伸长脖子往铺子里看来的百姓,笑着对他道:“先时说的请掌柜看铺子的话还作数,我们明日就走,你若是想清楚了,就来驿站寻我好了。”
掌柜听的脸色当即一僵,一旁被府尹称呼为“世子”的“天青布”似是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方才对着装瘸乞儿一根枯木树枝便可应敌的“真英雄”此时撑开了手里那把带来的墨竹雨伞,百炼钢转眼变成了绕指柔,他柔声对女孩子道:“姜四小姐,我们走吧!”
女孩子点头,走到伞面下,二人步入了雨帘。
掌柜呆呆的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尤其那柄墨竹雨伞微微斜向女孩子的一面看的他忍不住蹙起了眉,顿了半晌之后,忽地喃喃:“也不知这两位什么关系,总觉得好的不似一般朋友呢!”
嘀咕完了这一句,待到他随手撤了被人挤到一边的“不待客”的牌子,却见不少百姓正兴奋的朝这里望来,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东家的举动怎么瞧都不似是想要闹大这件事的样子,可他这里却……闹的满城皆知了。以东家连小少爷、小小姐都会交到那些人手中的举动来看,自己这一番举动……东家事后若是追究起来,这掌柜可还做得下去?
不等掌柜多想,百姓已然三步并作两步走入铺子里,兴奋道:“掌柜,方才大人他们在这里做什么呀?”
掌柜:“……”
……
……
待回到驿站已过午时了,姜韶颜回屋换了裳,眼见这一次自家小姐确实没有再似先前九龙岭上那般受了伤,香梨这才松了口气,出门看小午去了。
姜韶颜坐在屋内,解下臂弯上的袖箭补足了箭弩上用掉的弩箭,又将剩余的弩箭装在荷包里正要下楼,便听得楼下一阵嘈杂声响起,林彦的声音自楼下传来。
“王老太爷、老夫人,请!”林彦做了个手势,对上面前神色尴尬的王家众人说道。
王家众人对视了一眼,直到此时似是仍想挣扎一番,是以王家大老爷干笑着上前道:“林少卿,我等可皆是良民,您这般强行带人,若是传出去可对大理寺威名有损。”
林彦看了他一眼,对王大老爷的说辞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你都说了一路了,我林彦的威名不是你王家一两句话能损得了的,若是真损了,那也是我林彦本事不行,同你王家无关!”
大名鼎鼎的大理寺少卿耍起赖来直叫王家众人叹为观止,待到反应过来,王大老爷正想继续说话,便听一道声音在此时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大理寺的威名当然损不了,请王家几位来是来协助办案的。”季崇言带着两个护卫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护卫手里此时正一人提着一个已然昏厥过去的人。
那两个昏厥过去的人……王家众人待看清楚了两人的脸,脸色顿变。
“一个叫灵生,一个叫寿春,俱是王家的奴仆。”季崇言说道,“本世子同姜四小姐闲来无事去洛阳城中走了走,却有刺客突然出现行刺我二人,这两人就是刺客的同党。”
“这洛阳城中百姓不少,怎的这同党皆是你王家的人?”季崇言说着看向脸色发白的王家众人,道,“本世子怀疑你们王家意图行刺于我,自是要请你王家几位来协助办案的。”
一席话说的王家众人哑口无言,原本待要耍赖的林彦此时也不耍赖了,咳了一声,道:“几位,请吧!”
既然是行刺国公世子,自是可以将王家众人请过来协助办案了。
被带下去的王大老爷动了动唇,似是想要说什么,可面对这等情况即便知晓这行刺多半有问题,却也只能跟着走了下去。
待到王家众人被带下去之后,林彦走至季崇言身边,道:“什么行刺,你与我说说呢?”
行刺这种事自然可能发生,可放到一同外出的季崇言同姜四小姐身边,他倒是更怀疑这两人是以身做饵,故意引得那人上钩的吧!
“这一钩钓了几条鱼,”季崇言倒是没有瞒他,坦然道,“灵生和寿春两个,成衣铺子外头监视成衣铺子的一个会使东瀛刀法的乞儿,连同三个同那乞儿多有接触的行人,哦,对了,行人正喊冤枉!”
听行人喊冤,林彦恍然,伸手擦了把脸上的雨水,道:“我知晓了,这就去审审那几个人。不过,”他停顿了一刻,微微拧眉,“你说会使东瀛刀法的东瀛人?”
他着实没想到这些事里居然还有异域外邦之人的参与。
“应当是的,他的东瀛刀法很是厉害。”季崇言说着,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肯定道,“是很正统的东瀛刀法,我见过来国子监求学的那几个同样出自东瀛的使臣使刀法时的样子,也同他们有过接触,确认无疑。”
中原文化源远流长,一向很受不少异邦小国的青睐。来国子监求学的异邦人不在少数,自也包括与汉人长的极为相似的东瀛人,那些人很是喜欢中原文化,自也不吝同汉人结交。
“你都如此说来,看来这人当确实是东瀛人了。”林彦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怕不是一时半会儿审问的完的事了。”
他们只在洛阳逗留一日,再加上商女被杀案的凶手阿难已经伏法,他同崇言不便在此久留。不管是国公世子还是大理寺少卿,总也要照规章办事!
“无妨,带回去慢慢审就是了。”季崇言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忽地似有所感一般抬头看向二楼,却见女孩子正站在二楼楼梯口向下朝他们这里望来,见他望来,女孩子朝他笑了笑,提步下楼。
待行至两人身边,女孩子朝他们点了点头,笑道:“季世子、林少卿。”
“姜四小姐。”林彦唤了她一声,而后提醒道,“今晚小心些。”
“我知晓。”女孩子点头,对此并不意外,“王家这些人连同他们的眼线都被抓到了驿站里,对方定会有所动作。”
当然,林彦和季崇言既然敢这么做,自是做了准备的。
“有一事,想请姜四小姐帮我。”季崇言说道。
女孩子“嗯”了一声,顿了顿,试探着问了出来:“可是……国公爷的事?”
她同季崇言出行一趟瞒得住安国公,可若是待到晚间对方当真动起手来又怎么可能瞒得住安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