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赵大哥认识?”旁边突然冒出一个小萝卜头,好奇的打量着她。
“打小一起长大的,怎么了?”
“平日里没看见过赵大哥跟谁这么亲近,好奇问问。”
“你也是这个书院的学子?”许是年幼,一身学子服穿在他身上倒生出一副小大人的做派。
“我可是院长的子侄。”说完,昂着粉雕玉琢的脸庞,倒生出一丝可爱。
“那你可真厉害。”阿圆摸了摸他神气的小脑袋。
“虽说在学业上我比不过赵大哥,可是在这书院我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他学问很厉害?”
“伯父总夸他敏而好学,就是家境贫寒了些,连笔墨纸砚都拮据。”
“就因为这个,他连衣服都穿的与你们不同?”
“赵大哥连束脩都交不齐,哪来的学子服?不仅如此,他还经常得帮书院干些杂活才能买得起简策温习,这书册笔墨哪样便宜?”
都怪她嘴笨,刚刚那般说,定然把他得罪了。阿圆一路上都在想心思,连撞了人都不自知。
“你这小姑娘走路都不看着点吗?撞坏了我不要紧,弄脏了我手里的布料咱俩就讲不清了。”
布料?要不,她给他做件衣裳赔礼?阿圆望着眼前的大娘一边道谢,一边往最近的布庄走去。
“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倒是个傻的。”大娘拍了拍布料上看不见的灰尘,扭身走了。
“你们这有那种白净的面料吗?”
“姑娘想要什么价位?我这店里从宋锦到粗布皆有。”
阿圆摸着缎面上精细、光滑的纹路,颇有些舍不得放手。“帮我拿匹这个,再拿匹棉布,缎面的要深色,棉布的要雪白色。”他的衣裳补了又补,做个两身平时进山和进学堂正好有个换洗。
“啊呦,对着月光干夜活呢?看来我们这白日还是太清闲了?”文掌柜倚着门框敲了敲:“把油灯点上,在我这灯还是能点的起,小小年纪眼睛就不要了?”
阿圆浅浅应了一声,放下针线燃起了灯芯,那一小簇火苗点亮了一室。
“你这做的是男子衣裳?给那小子做的?”文掌柜瞅了一眼宽大的衣摆,挑眉笑道。
阿圆捏着衣袖:“我正愁着不知道他的尺寸...”
“赶明个儿上去环一环不就知道了?”都熟稔到这个份上了还不好意思?
“他今日生我的气...”
“怪不得在这耷头耷脑呢,也别怪我不帮你,这尺寸我倒是有。”
“你有?”阿圆狐疑地抬着头,对着她来回打量。
“你在想什么呢?老娘一把年纪了能看上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前段时日他进山受了伤,衣服破烂的不成样子,在我这换了药之后我便把它扔进了柴房里,准备跟柴火一起烧了,你现在去找找...估计还在..”
文掌柜话还未说完,便看见她一溜烟的没了影。少年人喽,精气神就是足,不像她天一黑只想躺着,情啊爱啊,都是虚幻。不如一顿饱觉来的实在。
翻了半响,总算在柴房里把他的旧衣找了出来。只是上面的大片大片的血迹触目惊心。上衣更是残破的厉害,五道爪痕直接让背部的面料成了布条。
上次上山捉熊让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他竟然未曾透漏一丝一毫,这银子她受之有愧。
阿圆一边量着尺寸,一边眼泪簌簌的往下掉,她也不知道为何,就是觉得鼻尖发酸,心头苦涩。
外头日头初升,和煦的日光让指尖的针线都变的柔和,阿圆看着手中的成衣满意地伸了伸懒腰,熬了数个通宵总算是做成了!
她随手在桌上拿了个不知道放了几日的菜饼,将衣裳叠好急忙出了门。
郑伙计拿着扫把跟着后面喊着:“大清早急急忙忙去哪里?今日坐堂郎中在呢,你不是想学开方吗?”
“我今日有事,过几日再学。”阿圆一路小跑着,挥手朝后面摆了摆。
“随她去吧,人忙活了好几日,可就为了今个儿呢?”文掌柜提着裙摆施施然的上了楼。
郑伙计握着扫帚来回看了二人一眼,怎么都奇奇怪怪的?说的话一句都听不懂,算了他还是专心扫他的地吧。
阿圆蹲在石板上一边啃着菜饼一边等着,等到两腿麻了干脆一屁股坐在板上,藕粉色的绣鞋在半空中轻晃着。
“今日又来等人?”门口的大爷坐在藤椅上品着茶汤。
“嗯。”阿圆将衣裳抱着怀中,始终未舍得放下。
“这小姑娘家的上赶着人可不好?”前几日,似乎这小丫头等了半响也是独自一人回去的。
“他就是我邻家哥哥,我没事来看看他。”
“什么哥哥让你眼巴巴的从早等到晚?若是有意,不如让你爹娘撮合撮合,名正言顺好过日日苦等。”
“我被我爹娘卖出去了...”
大爷一时语塞,为自己的多嘴多舌懊恼不已:“小丫头,我就是随口说说,你别把大爷浑话放在心里,感情最重要的还是两个人的心意,其他形式都不重要。”
“初时难过,如今也还好了。”
“你在上面坐着板会不会硌得慌?要不要来我这椅子上坐坐?”
“好啊。”阿圆蹦蹦跳跳的下了石阶,与他坐到了一处。
赵慎出来的时候便看见门口二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活像一对爷孙,这还是刻薄守礼的训导?
“师长。”赵慎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你家妹妹大老远过来看你,别老是欺负她。”
“是。”
“那是你们训导?感觉挺慈祥和睦。”
闻言,赵慎冷笑一声回道:“今日来又是何事?”
“上次的事你还没有答应我呢?”
“你不是嫌弃我粗鄙无知?学问浅薄?技不如人?不配教你?”
“你这四个字、四个字的往外蹦,哪里浅薄了?都能组成段了?我赵家哥哥是全书院最厉害的人。”
“没进药堂几日,倒学会了油嘴滑舌?”
“哪有,我这都是大大的真心话,不是溜须拍马之言。为了弥补,我有东西送你,一是为言语不当致歉,二是感谢你对我多年照拂。”
阿圆将包裹塞进他的怀里:“你打开看看?”
赵慎的手指在面料上抚过,眼底的情绪看不清,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为他做过衣裳了。
“你喜欢吗?”阿圆看着他琢磨不透的神情,心底开始忐忑,这面无表情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嗯。”他低着头轻应了一声,若不是蹲在他的身侧,根本无法听清。
“那看在我做了很久的份上?能不能教我识字?”阿圆将带着伤口的食指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展示自己的不容易。
赵慎扬眉看着她精灵古怪的样子启唇道:“教你不是不可以,只是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学不好的时候我也会责罚。”
“只要你肯教,我肯定努力学,不会让先生失望。”阿圆立马改了口,还朝着他正儿八经的鞠个躬。
“以后每日这个时候可以来书院,我教你一个时辰。”
“好咧,谢谢爷!”她的面上春花灿烂已开始扫清之前的阴霾,如今再好不过。
“我送你回去。”黄昏的余光已开始侵染大地,地上的黄土已开始改了颜色。
“不了,也没有多远,你这走回庄子上路程可比我远多了。”阿圆朝她摆摆手,便连蹦带跳瞬间跑没了影。
到药堂的时候,夕阳刚散发完了最后一场余温。阿圆手脚麻利的将地上晒好的草药捆绑整齐,明个儿再搁一块儿切碎入匣。
“前面刚开了方子,赶紧去把药煎了。”许是铺子里忙,郑伙计丢下药便赶忙回去了。
院子里摆了十几个砂罐都是帮人煎药用的,阿圆将需要先煎的骨质药取出洗净,先以武火熬煮,待水沸后再改为文火慢熬,徐徐热气从盖缝中逐渐溢出。
她拿蒲扇轻轻地扇着火苗,侧颜宁静温柔。
郑伙计看着眼前的画面,轻咳一声:“药煎好了就送去,灶房那边要开饭了,你若是迟了菜就要被我们抢光了。”
阿圆一边掀开盖子将药汁滤进瓷碗中,一边回道:“没事,你们先吃。”
“我来帮你吧。”郑伙计大步走过去准备去接她手里的药。
“不用,不用,我可以自己来。”从小到大,都是别人要求她做什么,或者做的不够多,甚少有人关心她做多了累不累,会不会赶不上晚膳。
“在这里没那么多心眼和规矩,我妹妹也就如你这般年纪,剩下的药我来端,你去灶房先用着,掌柜都已经到了。”
灶房前摆了一张大圆桌,白日里各忙各的人都坐到了一起,有管账先生,坐堂郎中,帮忙抓药的伙计,还有文掌柜和做好饭食的厨娘。
“小丫头来了?”我回了趟老宅,倒是第一次见这丫头,王厨娘一把拉过她细细打量着:“面相倒是好的,就是瘦弱了些,若是长开了定能迷倒一群小伙子。无事的时候,你就到灶房来,我给你单独开小灶。”
“这么热情,不会是想让人家姑娘给你家做媳妇吧?”王厨娘还没搭话,旁边蹲着用饭的孙伙计就瞬间脸红了:“掌柜的,你别胡说,我娘哪有这个意思?”
“你个小子,我还没开口,你急着辩解什么劲?”王厨娘一脚踢在孙伙计后腚上:“还有,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蹲着吃饭伤肠胃,你怎么就不能改改?非让老娘我揍你才肯听话?”
“娘,我知道了,你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踢我,我也老大不小了,这不让大家看笑话吗?”
“你再不小,也为娘的孩子,我还不能说两句了?”
“能、能、能,你想说什么都成。”孙伙计摸了摸受伤的后腚,乖乖的坐回了椅子上。
“她们是母子?”阿圆在王厨娘和孙伙计来回看了好几眼,若是不说她还真发现不了,庄子上不是说子肖母吗?这二人一点都不相像。
这王厨娘生的黝黑粗壮,一派爽朗大方的样子,但这孙伙计慢条斯理,言语温柔,就是带点孩子气。
“我这孩子像他父亲。”王厨娘一边夹着菜,一边继续道:“大娘我跟你一样也是个苦命人,我相公去的早,如今就跟我儿相依为命,承蒙掌柜不弃给了我们二人一份工,不然还不知道如今身在何处。”
“好了,吃个饭还感慨良多,如今聚在一处便都是一家人。”文掌柜站起身给阿圆添了一勺米饭:“别光听她们说话,赶紧吃饭。”
阿圆看着碗中从前逢年过节都难碰上的饭食,感受着她们言语间的笑意盈盈,有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在心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