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二楼,便瞧见一女子坐在书案前正执笔写着什么。钱婆子敲了敲敞开的门扉笑道:“掌柜的,人给你带回来了,我老婆子便先回了。”
文掌柜放下纸笔将她拉至身旁:“赵慎已将你大致情况告知于我,以后在我这也不必拘谨,若是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没那么多规矩,买的银子本就是你自己出的,你祖婆立的字据也由你自己收着,若是她以后还打什么心眼,你自可表明早已与她没了关系。”
阿圆瞧着她有些愣神,她还没见过这般好看的女子,妆容精细,神韵流转间艳丽逼人。
“当然我这里也不是什么善堂,给你提供衣食住处,自然需要你劳作获得,日后这切药、碾药等杂活便由你来干,不过有一事还与以前一般,你采的草药还如同从前给价。”
“小丫头,可听懂我的意思?”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模样,文掌柜不由提高了音量。
察觉到自己盯着她晃神,阿圆赶忙应道:“都听掌柜的...”
“二楼东边还有几间空屋,你去挑一间住下吧。”说完便摆手让她离开,青葱般的指尖继续翻着书页,日光沾染上她的裙摆,温柔静谧。
阿圆看着屋内的陈设,冲扫掉了一路的无措,干净的被褥,齐整的桌面,不再漏水的屋顶,就连门扉也能完全合上,想来夜里的凉风再也不会呼呼灌入。
推开门向下看去,集镇的景象尽收眸中。那远处巍峨的山河屹立不倒,近处小摊小贩熙熙攘攘,就连鼻尖缭绕的气息都是清甜的。
一辆马车在后门停下,赵慎的半个身子探出帘外冲她招了招手...
“你怎么来了?”她语调上扬,净是喜悦。
“今日正好要去学堂,顺道来看看你。”
“你这马车哪来的?”这刚卖了货,连车都买上了?
“找同窗借的..你不是什么没带便出了门?赶紧过来我带你去采买,刨根问底作甚?”
“你是不是专程来看我的?”刚刚一路走来也没瞧见附近有学堂,哪来那么多顺道?
“没有,我主要就想着你这银子都放在我这,若是我不来,恐怕...”
“文掌柜那什么不缺,我瞧着被面什么都是新的。”
“那你到底买不买,不买我便回去了。”眼看着他的面色由红变青,阿圆赶忙住了嘴拉着他的衣袖小心摇着:“我刚乍一想缺的东西挺多,这马车来的正好!”
市集上熙熙攘攘,人潮涌动,烧饼摊的吆喝声、孩童间的笑闹声,以及马车的轮音,共谱乐章。
她走在他的前方,一袭粉裙摇曳开出细碎的花瓣儿,细碎金光洒在她的耳旁,更添青涩美好。
只是空有一头青丝,却无饰物点缀。
赵慎停在摊贩旁,挑了一支娇艳的桃花簪,那嫩蕊含苞将放未放,倒是与此刻的她格外相衬。
“你都帮了我这么多,我不能再让你破费了,今日应是我答谢你才是。”她口中虽说着客套的话,但眼神却在发簪上流连。
赵慎伸手点了点她的额间,便直接将发簪插在她的乌发中:“无事,债多不压身。”
“你送了我礼,那我请你用饭?”
“那今日全凭姑娘做主?”
他站在青石上垂眸看她,素净的衣裳上毫无点缀,却依旧衬的他风姿独秀。
“那阳春面?”村里的产粮缴了田税,时常不够一家吃用,日子难得时候树皮、野菜皆能果腹,对阿圆来说阳春面这等精粮只存在于传闻里。
路边上,除了有肉包子那浓郁的香气,还有炒栗子的清甜味,阿圆坐在小马扎上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咽了好机会口水。
“把嘴擦擦,面马上就上了。”他把手帕递了过来,看着她的模样打趣道。
“赵慎,我才发现原来出了村子,会有这么好的地方,好吃的好玩的什么都不缺。”
“看着什么都不缺,可是在这依旧不是人人都能拥有。我们庄户人家种地要缴田税,这商户也有商税,这下面经营的果林、渔产等都在纳税之列。”
“那百姓日子过得难,少收点税不就好了?”
“如今权贵大都占了良田,百姓手里都是贫田,权贵动用关系,使用特权来免征田税,国库之中税银不足,这些担子又回了穷苦百姓身上。”
“是不是就如同那李员外低价强行买了村里的良田?可是你们猎户人家也会受影响么?”
“如今入山的猎户越来越多了,猎物总有供不上的时候,也许平静的日子也过不了几年了。”
“那我...努力在这赚银子养你。”阿圆手执着筷子搅着面,面带一丝潮红。
闻言,赵慎扬起唇角摸了摸她的头:“那我就等着了。”
文掌柜站在阁楼上看着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呲呲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年轻好,一个来她这求了半天又是送银子又是塞皮毛,一个屁颠屁颠含羞满面跟在人后,说不是青梅竹马她才不信。
“你收拾收拾今日早些歇下。”赵慎将其送至门口便没再进去。
“你这几日都在学堂吗?”无事的时候她也想去瞧瞧他。
“最近几月都在,过段时日便是院试了,学业上要多下些功夫。”
“你们小两口说完了没有?再聊下去我在这都要春心萌动了?”文掌柜晃着酒壶倚着栏杆打趣道。
“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到底是年岁还小,禁不住玩笑,
那一抹浅红从她的耳垂一直蔓延到了颈项。
“那个说学业为主让我帮忙照顾邻家妹妹的好哥哥怎么还没走呢?若是舍不得不如一同留下?”
闻言,阿圆挡在他身前,推搡着他的脊背:“你快些走吧。”
“还当着我的面护上了?”
“掌柜的,我先去收拾东西...”眼看着赵慎离开,她也紧跟着没了影。
房间内暗而静谧,只有帘幔“沙沙”的轻响,阿圆双手将被褥拉至鼻尖浅浅嗅着,干净中还带着股清香。
身后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廊道里漆黑的看不见五指,阿圆一直向着跑着可是似乎没有尽头似的,旁边的牢笼里不知道装着什么,发着凄哀的怪响。
远处的石缝里漏出一丝光亮,伴着那清浅的滴水声,逐渐往四周蔓延。
阿圆好像抓住了生的希望,不停加快脚步,即使体力明显透支。只是在她的手指刚好碰到那束光的时候,身后的手指轻而易举的握住她的腰身,黏腻的气息顺着耳垂蔓延。
岩石间的水滴从她的鼻尖落至唇边,已经脱皮的唇角得到滋润,阿圆卷起舌头舔了舔:真好,还是甜的。
“怎么,还跑吗?”
阿圆看着石间的那道光影,抬手贴了上去,这么多时日里,她总算见着光了。
如此,便值了。
清晨,杜鹃停在窗台浅唤,日光越过彩瓶折射出不停地光晕。阿圆看着眼前的一切,意识有片刻的偏差,梦境里的一切都太过真实了。明明她活在世间,却恍惚觉得现在才是梦。
简单的洗把脸,收拾完屋子便去了前院,许就是梦魇怔住了而已,她这一辈子安分守己怎会进牢房?
“我今个儿应先干什么?”
店铺里的伙计看见新来的小丫头,有些无措的摸摸头:“要不,你先把忍冬晒干、切断?这清早农户送过来的还没来得及处理,全堆在院角。”
阿圆坐在水井旁将上面沾染的泥土一一去除,随后收拾出空地,将大片的忍冬铺开来晒。
“这个药是用来做什么的?”
“应是可以清热解毒,不过你要问我其他疗法,我也不知。不过这堂里面有医书,你可以翻来看。”
“我不识字...”
郑伙计收拾着药柜的手一顿,尴尬地笑着:“我也不识得,要不你问问掌柜或者坐堂郎中?”
她这刚来乍到哪好意思处处打扰别人,既然决定来了这努力赚银子,她就不会轻易放弃。
何况,她也是有人教的。
“你们这清云书院怎么走?”
“不远,前面山脚下便是。姑娘在这书院还有相识的?”
阿圆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嗯。”不过她也不会让他白教就是,她等活干完过去估摸着正能赶上他的饭点,她寻思着要不要给他带两个大肉包?
清云书院虽比不上都城学府,但是在这周围的集镇中名声也颇为响亮。
从山中腰便看见一群群白衣学子接连而下,阿圆将荷叶包裹着的肉包子揣在怀中,垫着脚尖一个个搜寻着。
本来以为在人群中找人会多么不容易,结果显然是她想多了。在一片白衣中那一抹青色属实的打眼,尤其是那衣摆处还有两个与颜色不衬的补丁。
“你这为什么和别人穿的不一样?因为学问差?被学院不待见?”
“你觉得在人群当中属我最差劲?”赵慎的眼神危险的眯着,显然已经不悦。
本来她是准备来学识字的,若是他没什么本事她这怀里的肉包子要不留着自己吃?可是他平日里待她也挺好,算了算了,还是给他吧。
赵慎完全不知道她的小脑袋瓜里已经转了无数个主意,伸手将她从石坛边举了下来:“站这么高做什么,小心崴了脚。”
“我来给你送晚膳。”阿圆慢悠悠的从怀里将包子拿了出来,递到他的唇边:“要不你尝尝,我一路闻着觉得挺香?”
书院里大都都是家境好的学子,下学之后有得乘车回家,有的家远些的便交了食宿费留在书院里,也能多些时间温习。而赵家到底底子薄,比不得大户人家子弟,如今能来旁听也算是庄子上独一份了。
只是银钱比别人花的少,其他方面自是差些,不过这些何必同她讲。
“你今日过来就是为了给我送包子?”他对口腹之欲向来不在意,从这赶回村里还有两个时辰的脚程,晚膳向来能省就省。
“我来看赵大哥不也是应该的?”这么多年来,她都是赵慎、赵慎的叫,可没喊过什么大哥。
他冷笑一声,缩回了被她攥在手心的袖子:“你若不说,我就走了。”
“其实也就一件小事....”
“何事?”
“你识字多么?我想学看医书。”
“敢情你觉得我来这是打酱油的?不识字我上什么学堂?”赵慎脸直接黑了一个度,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阿圆迈着小短腿,一边追着一边解释着:“我不是瞧着你跟大家不大一样么?若是打长工也没什么丢人的。”
他身长腿长若是打定主意不让她追,自是追不上的,阿圆眼睁睁地看着他从眼底消失。
真是个小气鬼,也不知道哪句话得罪他了?若是生气,好歹把她的包子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