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买家

脑海中一会冒出那几十两的银子,一会又冒出他的温柔浅笑,阿圆心中忽觉一股惬意,这是她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一切都开始慢慢变好了。

“你回来了?”只是她刚提起裙摆推开房门,便听见屋内一声回响,黑暗中有道身影一动不动的坐在桌前。

“娘?”阿圆听着熟悉的声音,支起窗棂让月光倾泻一地。

“圆儿,坐过来让为娘仔细瞧瞧。”

“这黑灯瞎火的有啥好看的,我日日同娘一个屋檐下哪有什么看不够的?”

桌旁的人影没再言语只是轻叹了口气,阿圆走到近处才发现她的面上满是泪光。

“爹他又动手打你了?”

“跟你爹没关系,只是娘心中不舍。今日你祖婆商量着要把你卖给人牙子,好给你大兄娶妇。”

闻言,阿圆身体不由一个趔趄,直至扶住桌角才稳住身形。

“是我最近给家中交的少了吗?”心中泛起一阵阵苦涩,这十里八乡恐怕没有卖孙女的祖婆了吧?

“你也知如今你这名声,周边人家无人敢娶...如今你大兄娶妇家中又确实艰难。”

“就因为我嫁不出去收不到礼钱,所以你们才要把我发卖了?”

“这也是你祖婆的主意,我也是..没有办法...”

“那您的意思呢?”

“你也知娘在家中无甚地位,他们又怎会听我所言?何况...”

“何况大兄亲事要紧对么?”

“你与你大兄素来感情深厚,你也不想他孤寡一生可是?”

“既然娘心中也有了决断,又何必来同我说这些。”

裴母半咬住唇畔,颇有些难以启齿:“那边亲家礼金不是个小数...”

阿圆苦笑出声:“您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再装疯卖傻了,许能卖个好价钱?”以前祖婆责罚她时,娘亲总会出来维护一二。自以为亲情深厚,却到底比不过传宗接代。

“娘此番考虑也不是全然为了你大兄,这总归要去别处,聪明机灵些总能有个好去处。”

“多谢娘替我操心了,女儿定会装的机敏聪慧让你们得个好价钱。夜深了,您回去歇着吧。”

“那我先回屋了,你这几日就别东奔西走了,在家将养几日。”

阿圆不知道该如何应声,直接合上房门。纤细的脊背抵着墙壁慢慢滑落,圆润晶莹的水珠从眼帘滚落。

难道,该难过的不应是她么?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被所有人厌弃。这个家中哪有她丝毫份量,她还哪有退路。

不对,她还有银子!她今日得了银子!有了银子大兄既能娶了新妇,她也不必被发卖了。

阿圆打开门立马朝院中狂奔,搬来长脚凳利索的从院墙翻了过去,惊的院角的花树落了又落。

赵慎听着屋外的动静,扶额长叹了一口气,随后立马合紧了里衣,这是改不掉夜里翻墙的毛病了?

来人一脚踢开了他的房门,速度快的惊人。

“快,把我的银子给我。”她的眼尾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红通通的模样像极了丛林间受惊的幼兔。

赵慎原有的一丝不悦彻底压了下去,摸了摸她的眼睑轻柔道:“出了何事?”

“他们要将我卖了...好给大兄娶妇,我把银子给他们,家中不缺钱,他们也就不会再打我的主意了。”

“今日家中有事便想着发卖你,若明日、后日再有事,你当如何?今日你有六十两银应急,可日后呢?何来又一个六十两?”

“可眼下我就已经过不得了...哪顾得上日后?”她连以后活路在哪里都看不清了。

“依我看,不如遂了他们的愿?”赵慎轻敲了敲桌面,唇畔挂着一抹笑。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同我玩笑。”她虽没见过世面,却也知道发卖之后境况有多凄凉。

“你看我似是玩笑?”赵慎垂眸看她,捏了捏好不容易长了点肉的脸颊。

“连你也欺负我!你把银子还我!”阿圆一脚跺在他的鞋背上,痛的他剑眉紧蹙。

“你怎么不把这力道撒在他们身上?”在别人那就哭哭啼啼,在他这就知道耀武扬威。

闻言,她刚干的眼眸又开始泛起泪花。赵慎急忙拉着她坐下,轻哄道:“你倒是听我把话说完。”

“你不都说了,让他们把我卖了。”她一眨眼,水珠就滴落在他的手背。

此时,他不仅觉得掌心发烫,连胸口都有了灼意。

他轻拥她入了怀中,轻抚她的肩背安慰道:“我只说卖,又没说怎么卖?”

“这是何意?”

“你的家中除了兄长,是否依然有男丁未娶?今日你若把银钱给了他们,虽保住了一时安稳,但他日你胞弟再娶妇时,你当如何?若家中出了其他困苦,你又当如何?”

“那...我此时到底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赵慎平视着她困惑的眼眸浅声道:“将计就计...只是不能任由她发卖就是。你如今采了几年草药,对草药已非一窍不通。不如便去城中的药材铺如何?那有郎中坐堂,你也能学些药理。”

“他们愿意收我吗?”

“我与文掌柜常年打交道,其不仅学识渊博,也愿帮扶孤苦。最重要的是她与你一样,都是女儿身。”

“女子也能开药堂?”

“阿圆若是能多些机会,以后也未尝不能与她比肩。”

“可是祖母不知是否与他人已说好....”

“你这祖母一心掉进钱眼里,便是谈妥也会为高价改口。你且放宽心,我尽快将此事办妥。”

“你为何愿意这般...帮我?”阿圆看着他的眼神带着抹小心翼翼地试探。

赵慎捂着唇轻咳出声:“我看着你长至这般年岁,也能算你半个兄长...”

阿圆纤细的手指将衣角搅的越来越紧,随后偏过头去不再看他:“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你这翻墙的毛病下次得改了。”

“我偏不!”似得赌气似的,随手带上的门框发出“咿咿呀呀”的惨叫。

一场夏雨过后,远处的山尖挂上了半弯彩虹,喜鹊翻飞、环山挺拔,青山绿水相应成趣。

虽说赵慎答的肯定,但是阿圆还是有些忐忑。悄悄掀开门帘的一角,一眨不眨的盯着院中来人。

“若不是家中实在困难,我怎么舍得卖我这孙女?”祖婆拉着裴母一把鼻涕一把泪,情意切切。

门口的钱婆子冷笑道:“我听闻你们在到处找买家,原是我听错了?若是消息错了,我这就走人了。”

“等等...”听闻对方要走,祖婆立即急了,这死丫头名声在外,前几日好不容易有人出价,却价格极低。现在来了个主动送上来门,说什么也不能放过。“这价钱咱们好商量,你干啥子急着走?”

“我这不是看不得生离死别,祖孙情深?”

闻言,祖婆的脸色一阵白一阵青。许是年纪大,不要脸的事情做的多了,神态随即谄媚道:“我这要的也不多,就五十两银?”

“这还不多?黄花闺女都可买好几个了。你老若是不诚心出价,我这就回去。”

裴母倒是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钱婆子:“我这娘说的浑话呢,您看着给些。”

“依我看,就十五两银已是天价,你们若是愿意,我这就将人领走。若是不卖也就罢了,今日全当我没来过。”

“卖..卖!你大老远跑这一趟,我们怎会不卖?”

“那把丫头带出来,我现在就带走。”

祖婆想着那小丫头浑身没有二两肉的模样,先把手心伸了出去:“姑娘家哪能随便见人,不如您先把银子给了?”这收了银子,可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钱婆子不由“呲”笑出声:“这见不着面的买卖我倒是第一次做,不过我今个儿高兴也不与你一般计较,你把这张字据按个手印,我立马把银子给你。”

没想到毫不费力就得了十五银子,这疯丫头就算许人也捞不着这么多礼钱,祖婆心里乐开了花,喜滋滋的在字据上按了手印。

阿圆看着眼前的一切,缓缓放下手中的布帘,虽然她知道自己在他们心中分量不多,却也没想到会如此轻贱。

这里还有什么好留念的...阿圆强忍住泪水,不断在心底念着:她们不值得她再掉一滴眼泪..

“小丫头,走吧。”门帘外是女子清浅的叹息。

阿圆最后看了一眼屋舍,跨出了门槛,空寂的眼神没再任何人身上停留。

本想着她恐会跟上次一样又哭又闹,哪知这次走的这般平静,祖婆本提上嗓子眼的心又缓缓落了回去。这赔钱货总算离了家,有了这些银子,新妇进门后估量着还有些节余,想到这原本尖酸刻薄的脸上笑容连连。

“姑娘,什么都没带?”钱婆子看着她两手空空的上了马车。

“家里也没什么能让我带的。”

想着那些个嘴脸,钱婆子叹了口气道:“你心中也别难过,今日也总算脱离苦海了。”

“您就是文掌柜?”

“小丫头说笑了,我哪能是?那文掌柜今年不过三十有余,我都快五旬了。”

“她这般年轻便是掌柜?”

“那文掌柜自是个能人,等你日后相处久了便知,我老婆子不过是承过她的情,今日来走这一趟,回头你自己还应当面谢她。”

马车徐徐往东街驶去,从乡野到闹市,见惯了田野村庄,这集镇的繁华让她不由地拘谨。

只见那车水马龙络绎不绝,成堆成堆的货物在码头停放,那小贩的吆喝,酒楼里飘出的饭菜香无一不吸引着她的目光。

钱婆子拍了拍她的手:“且放宽心,在这集镇里只要你肯勤恳用心,定能衣食无忧。”

药材铺坐落在东街街尾处,虽位置不打眼,但屋舍收拾的却妥帖。

前店与后院以屏风相隔,后院的两层小楼旁还修了一汪清浅的莲池,几尾红鲤戏莲,别样生动。

“赶紧上去吧,文掌柜还等着在,这以后便是你的住处有的是机会看。”钱婆子看着她傻愣愣的模样不由地打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