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知丑

阿圆抬头正在找赵慎的身影,只见他扫了一眼地上的泥球,做了一个捂嘴的表情。

阿圆心领神会的弯腰捡起,含了半个在嘴里,另外的顺着嘴角擦了一脸。反正已经这般乱了,她上去再帮帮他们好了。

只见阿圆散了头发,全身沾满泥土冲进了人群里...不是拿满是脏污的嘴角撕咬着别人的衣服,就是极力的推搡着让她们乱上加乱。

今日杨絮纷飞,喉中有些不适,赵慎捂着唇畔轻咳了两声,咳完便看见此般震惊的场景。这..小姑娘,竟做到如此地步?!日后还能嫁得出去?

待人群散去,已是黄昏时分。刘府来了两个大汉将刘老妈子抬了出去,只见那婆娘一边走还一边谩骂。围墙上的赵婵也不甘示弱,回敬了对方祖宗十八代。

车夫执鞭,马车扬起黄土,一转眼就消失在农家小巷中,那青灰色的帷顶在金色的麦浪中逐渐隐去。

阿圆捂嘴低声偷笑,活这般大从没有像今日般无畏无惧过。

祖婆看着她这般德性,扔掉拄杖双手掐上她的颈项:“你今日害我家在村里丢进了人,看我不活活打死你!”

阿圆死命的扒拉着她手,断断续续道:“让家里...丢人的不是我,是祖婆..你。”

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就要没气了,裴母赶忙上前制止道:“这跟阿圆有何关系,都是那赵家丫头搅黄了此事。”

“若不是她装疯卖傻,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想到自己刚到手的十两银子还没焐热就丢了,祖婆的手指又收了收力,这个天杀的死丫头。

“可是娘,银子丢已经丢了,若是再丢了阿圆的命岂不是更不值当?”

祖婆似是想到什么,松了似鹰爪般的手指,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准备去隔壁,她定要把损失从别人头上讨回来!

刚走了两步还没到门口,就见赵慎同赵大叔抬了一只麋鹿进来。那鲜亮的皮毛、健壮的四肢、多肉的主蹄,已经能想象入口的美味了。更别提它的皮毛做成的衣裳透气柔软。

裴家祖婆用帕子擦了擦额角,掩饰内心的狂喜,这不比十两银子实在多了。

“是我家婵丫头有错,害的你家孙女丢了一门亲事。恰巧今日又听慎儿提起前几日婵丫头害的裴圆落水的事,两桩事叠在一起,真是让我愧疚难安,家里现在也没什么别的值钱物件,就这一头麋鹿还值点钱,还望您老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大家左右邻居的,这么客气做啥子。”说罢,便赶忙将凌乱的院子收拾出一角来,指挥着他们把麋鹿放下。

“今日家中忙乱,就不留你们用饭了。”祖婆围着麋鹿来回挪步,喜滋滋道。

这眼摆着东西收到就想赶人,赵大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弯腰客气的说道:“我瞧着阿圆这孩子气色一直不好,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落水的缘故,这女娃养的好些,日后也能许个好人家。”

祖婆听着嫌啰嗦摆手道:“这些我老婆子都知道。”难不成送头畜生就想指教她如何养孩子了?

赵大叔看着阿圆还想多说两句,便被赵慎拉了回去,今日目的已经达到了,这裴家祖婆的脾性岂是别人一两句话能够改变的。

望着院中的麋鹿,祖婆完全忘记了阿圆这个人,手指在鹿身上比划着,估计还在寻思着从哪里开始吃。

这种好事不可能会落在她身上,阿圆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屋插上门栓,倒头便睡着了。

心里迷迷糊糊的想着,隔壁家赵慎真是个好人,若不是他帮她,恐怕她现在已经...

阿圆这一觉睡了很久,直到被外面的嘈杂声吵醒。此时天已经大亮,祖婆正指使着阿爹切割着麋鹿。

想来这时候祖婆也不想看见她,阿圆跨着竹篮直接出了门。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山路上来来回回的妇人看见她过来皆低头耳语着:“你说她是不是真傻了?”

“昨日她家闹的那般凶,去看热闹的人回来都是这般说的。”

“她家祖婆不是说她是装的么?你看她此时像是正常呢!”

“老裴家大母什么想法你咋知道,也许就是为了卖个好价钱。”站在她们之中,阿圆觉得自己活像是人群里的猴子,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听着指指点点的声音,低着头快步的向山里走去,她换个地方打猪草就是。

道路两旁原本盛开的葍花经过昨夜雨水的冲刷也渐显秃败之势。

越往里走,泥土越是泥泞,脚上的草鞋已经看不清原本的模样了。

阿圆将鞋脱下拿在手中,晃晃悠悠朝草丛深处走去,树叶上还有未干的水珠汇聚成细流滴落在头上,与她眼角的泪珠融为一股,消失在青草间。

赵慎单腿屈膝,坐在枝桠间垂眸看她:“这就无法承受了?”

阿圆顺着声音抬眸望去,便看见一双修长有力的双腿,再往上就是他棱角分明的下颌。

她攥着衣袖,身子侧向一边,擦着眼角还没得及垂落的水珠。

“这个时候哭已经无用了,还不如想想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什么意思?”

“这么一闹,今日虽是过去了,但以后你家祖母恐怕还有新点子。”

“她再将我许人恐怕也没人要了...”如今她的亲事应是没有着落了。

听着她嗓音中的低落,赵慎从衣袋中拿出饴糖放在她的手心:“尝尝看。”

入口的香甜驱散了她心底阵阵凉意,阿圆抬眸看着他曜石般的黑瞳小声说道:“今日多谢了。”

“虽说你今日做的有些过了,但是到底勇气可嘉。若是想让你祖母不再打你的主意,你需让她看见更大的利益。”

“更大的利益?”她不明白她身上有什么能让别人图的。

“比如说今日你祖母卖了你得了十两银子,那如果你的价值不止十两呢?”

阿圆打完猪草便径直下了山,路旁的田水反射着落日余晖,在金黄色的麦田里,幻化出新的山水。

“你个小兔崽子,出门打个猪草打了整整一日?”还没进院子就听见了阵阵骂声。阿圆赶忙放下背笼,弯身进了灶房。

灶台上还堆着白日没有刷洗的碗筷,阿圆舀了一瓢水放在木盆里,刚蹲下身子准备刷洗,后背上就被敲了一棍。

“谁让你倒这么多水的!水不用你挑你就可劲的放?从明个儿起你去挑水去,省的在家到处躲懒。”

阿圆闷闷应了一声,继续刷着碗筷,无论怎么做,在祖婆眼里都是错,也许她生下来不是男娃就已经错了。

窗外夜色融融,繁星点缀。夏风吹动院中的青草发出“沙沙”的曲调,阿圆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到底应该怎么样才能让自己更值钱呢?

“圆儿,睡了吗?”木门被人从外向里推开,月光下是娘亲枯黄憔悴的脸。

“还没。”

“今日里祖婆可是又打你了?让娘看看伤。”

“不要紧,打的多了就习惯了。”

“是娘亲没本事,保护不了你。对了,娘从你打回的猪草里看见夹杂了几棵金簪草,特地带过来给你,你把它嚼碎了敷上。”

“好。”阿圆将金簪草攥在手心,轻声应道。

“那娘先走了,你早些休息。”

为了不把仅有的衣裳弄脏,阿圆将草药敷在背上,便直接趴着身子睡着了。

“喂,掌柜的。来两碗阳春面。”

“这就来。”阿圆进了灶房熟练地将面条捞出过水,加入高汤泼上料汁,最后添了一把葱花点缀。

“吃过这么多家,还是这家汤头鲜。”

“这家掌柜手艺确实不错。”外面议论纷纷,阿圆唇角一勾将面条端了出去:“好吃,您就常来。”

“我可不敢常来,若是常来不是让张大人吃味?回头我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一道声音在屋内响起,阿圆看着他瘦削挺拔的背影浅笑道:“你来了。”

“嗯。”金色的光影洒在他的周身,浅浅镀了层边,显得宁静而又美好。

卯时还未至,阿圆就醒了。梦里阳春面的清香仿佛还在鼻尖缭绕,只是梦醒了别说阳春面就是汤底她都喝不上。

摸了摸扁平的肚子,阿圆拿掉身上的药渣披上衣服出了房门。外面的天色还暗沉着,仔细听还能听见祖婆的鼾声。

阿圆先将猪草剁碎,然后打开鸡笼将鸡放了出去,最后就着冷水简单洗了把脸便提着木桶出门了。

裴家住的地方离河道还有一段距离,那淡绿色的小花沿途开了一路,赵大叔端着碗坐在小路旁边看着她提着两个水桶吃力的走着,摇头叹了口气。

“慎儿,你去帮帮她。瞧这小丫头怪可伶的,真是好好的女娃被这老裴家当畜生养。”

赵慎用筷子划了一口芋头粥后放下了碗,紧跟着追了上去。“干自己干不了的活,这就是你想的点子?”

从昨日到现在,一颗米粒都没进,阿圆晃了晃身子显然有些站不住了。

“你可别倒下,不然我可就说不清了。”赵慎赶忙伸手扶住她的身子。

阿圆面色惨白,自己扶着枝干坐在树墩下。“你回去吧,我已经麻烦你够多了。”

赵慎撩起衣摆,坐在她的身旁。未满十四岁的少年郎已经带了些许的冷静持重。阿圆看着他如画的眉眼,用手遮挡住她破烂的衣角。她虽年幼,但也知美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