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救我

小院里面静悄悄的,只有破败的房门在风里沙沙的响。

阿圆捂着嘴,轻轻的嚼着野枣,生怕被别人听到动静。那酸甜的味道在齿间蔓延,不仅抚慰了味蕾,还填饱了肚子。

睡的迷迷糊糊间,阿圆心想:“隔壁家的小哥好像人挺好。”

“睡,还睡!从早到晚就知道睡!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畜生都醒了,你还窝着呢!养你不如养头牲口!”

一阵刺痛从头皮上传来,阿圆迷迷糊糊睁开眼,便看见祖婆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拉着她的头发越拽越紧。“还不起来烧火煮饭!”

阿圆看着微亮的天色,起身将满是补丁的布褂套在身上。

“你昨夜是去哪野了,瞧瞧你这一身的泥巴,仔细着些,要是敢把灰掉进锅里,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阿圆当是没听见,自顾自的从井里打水浇在菜上,青翠的菜芽在微醺的日光下泛着无限生机。

当盘子一一摆上桌,祖婆才笑眯眯的将五岁的裴棱抱了出来,那白嫩可爱的脸颊,确实让人看着心生喜爱。

阿圆将唯一的鸡蛋,放在祖婆面前,便低着头钻进了厨房。既然不想看到她,她躲着便是。也许祖婆眼不见心不烦,就不会寻她错处了。

阿圆坐在木凳上,盛了一碗米汤捧在手上,微微的暖意驱散了清早空气中潮湿的寒意。

堂屋里有轻声的笑语从门缝里传来,她循声望去只见祖婆正低头逗着幼弟,将伴着蛋黄的米汤喂进他的嘴里。那小家伙正踢蹬着小腿扑腾着。

阿圆三下两口将米汤灌进肚里,手脚麻利的整理起了灶台。用了朝食,村里的男丁都陆陆续续下了地,只剩着裴清在院中擦着长矛。

“大兄,是要进山么?”

“嗯,给家里存点口粮,省的你祖婆日日精打细算。”

“祖婆怕是只对我这般计较。”阿圆足尖擦着地,瘦削的下颚微垂,粗糙的小石子被磨的沙沙作响。

“总有一日,他们都会看见我们家阿圆的好。”裴清看着她的侧脸,随手拿起一旁的竹篾道:“我给阿圆做个纸鸢可好?”

裴清将竹篾浸了浸水,修剪成合适的长度,把纸贴了上去。最后,还用木炭在纸鸢上画了一个可爱的虎头。“你看,这像不像阿圆?”

“不像,我没有这般黑。”

“是,是,我们阿圆最白,自己出去玩吧,时候不早了,大兄该进山了。”

“嗯,进山小心。”阿圆捧着纸鸢,笑的格外灿烂。

明日高悬,绿柳垂堤,山河映于碧波,画卷浑然天成。阿圆看着隔壁紧闭的门扉,步子挪过来挪过去,到底要不要喊他一道?

想了想昨日那酸甜的枣香,步子坚定的往前迈了迈,下次还得指望他帮忙摘枣呢!她刚准备敲门,赵大叔便推门出来了。“阿圆,可是来找婵儿玩的?”

阿圆捏着手里的纸鸢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那边,赵大叔已经朝着门内喊了:“婵儿快出来,看看谁过来找你玩了。”

“谁要跟她一起玩。”赵婵看着她脏兮兮的衣摆,一脸嫌弃。

“你怎么说话呢!人家可小你两岁,要爱护妹妹。”赵大叔拉着阿圆的手往里走去:“你今日来的正好,我跟你大兄正好要上山,正愁婵儿在家无人玩耍,你就来了。”

“前几日,你婶婶做了酥饼,阿圆正好也尝尝。禅儿,去里屋拿几块。”赵婵看了她一眼,不情不愿的拿了两块出来。

阿圆将酥饼捧在手心,口水无法控制的泛滥,那香甜的味道扑面而来。在村子里,平常农户连炒菜都舍不得放油,更别提用油炸点心了。

低头咬了两口,那白糖的甜味在舌尖弥漫,酥松软绵。

“阿圆,可喜欢?”

“嗯。”虽然同是女娃,但是赵大叔对赵婵极好。

“赵叔,该走了。”裴清在外面催了催,继而叮嘱道:“阿圆,你们好好玩。”

“这是你大兄做的?”他们前脚刚走,赵婵便指着她手中的纸鸢满脸嫌弃:“就拿这样破烂的东西跟我们玩?”

“它不破烂,我大兄做了好久。”阿圆一把拍掉她指来指去的手,没有人这么践踏别人心血的,大兄为了做它,手指还被竹篾划了好几个口子。

“这个还不破?赵慎你去把我家的纸鸢拿出来给她看看。”

赵慎撇了她一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跟你说话呢!你没有听见么?你小心以后我让阿爹不给你饭吃。”

她在那边蹦来蹦去,赵慎全当没有听见,拉出椅子坐在院子中晒着阳光。那镶了金边的日光蔓延至他的身上,似乎都软了身子,显得温柔而又静谧。

阿圆从来没有在村子里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孩子,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虽然只是着了一身粗布麻衣,却自带清华高贵之感。如月出东方,清冷皎洁。

“算了,你不去我去。”眼看着怎么说他都不动,赵婵自己进了里屋。

不一会,便举着一只软翅纸鸢一路小跑过来。“怎么样,不是你的可相比的?”

阿圆偷瞄了一眼,捏着纸鸢的手指紧了紧。与她的不同,赵婵的纸鸢色彩明艳,翅膀一张一弛,格外逼真。

“这可是我阿爹花了大价钱从城里买的。”赵婵下颚轻扬,眼神皆是得意。

“到底还出不出去放了?”赵慎从椅子上起了身,满脸不耐。

“要不,你待会替我举着纸鸢,我给你玩一回。”

阿圆看了赵婵一眼,轻声道:“不用了,我觉得我的很好。”

“那行,你放你的,我放我的,待会你别求着我让你玩。”刚满十岁的赵婵虽稚气未脱,但是眼中也难掩鄙夷。

曲折的溪流环村而过,绿油油的青藻在水中摇曳,远处的村落静谧而又优雅。阿圆举着线在前面尽力的奔跑,可是后面的纸鸢依旧耷拉着脑袋,不愿配合。

“你瞧瞧她笨的样子,像不像家里的小黄狗?怎么咬骨头都咬不上?”

“言行举止,注意你的措辞。”赵慎斜瞥了她一样,起身向裴圆走了过去。“我替你在后面举着。”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你这样恐怕她会不高兴。”毕竟这是别人家的哥哥。

“何必管她高不高兴,你只管拿着线轴逆着风向倒着跑便是,我在身后替你拿着纸鸢。他纤细净白的手指与青翠的骨架形成鲜明的对比,阿圆愣神道:“好。”

“你们真的是好的很!赵慎,你可记着你现在可是随我的姓,用的我家饭。”

“我随的是你父亲的姓,不是你的。”

“我娘亲说你以后可是要入赘我家的!你今日这般对我,就不怕我与父亲说吗?”

“随便。”赵慎拉着裴圆走至一旁,自顾自的收着里面的线轴。

“她说的可是真的?你以后要与她成亲?”且不说赵婵相貌普通,就是这个性格也委实与他不配。

“还没有定论的事。”

瞧着他俩站在一处,窃窃私语的样子,赵婵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前去就将两人分开。突如其来的力道让裴圆往后退了几步,踉踉跄跄跌进了旁边的池塘里。

眼看着池塘里的水迅速淹没她的头顶,赵婵边摆手边往村里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她自己掉下去的,跟我没有关系!”

“你..”赵慎厌恶的看着她一眼,迅速跳入水中。

无穷无尽的水流顺着身体的缝隙往里钻,窒息感扑面而来,突然有一双手臂环着她的腰身,将她带出了水面。

“喂,醒醒!”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她朦胧地睁开了眼。

“你刚刚扇了我的脸?”裴圆抹掉脸上的水迹,不可置信。半大的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偏过头:“我刚刚怎么喊你都不醒。”

“那你就不能用别的方法?总好过打我不是。”此时半边面颊都肿了起来,阿圆看着水中的倒影,活像卤熟了的猪头。

“还能用什么方法?”他垂眸看她,眼神深邃。

阿圆回想着别人落水的样子面色微红,绞着衣袖:“我也不知。”

“我去给你生个火,你把衣服烘干再回去,免得村里人多说闲话。”

“嗯。”阿圆解开绳扣,将湿淋淋的衣服搭在一旁的竹竿上。

赵慎抬眸便扫到她颈项处细白的肌肤,虽说年纪尚小,但依旧是个女子。他匆匆站起身子,背对着她道:“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果子。”

“嗯,好。”

夏日的荷花初绽,微风抚过,碧波泛起涟漪,杨柳垂堤,远处的渔船紧落岸边,余阳的金辉弥漫,连空气中都是清甜的味道。

阿圆拔掉草鞋里夹着的河草,将细软的脚丫子轻荡在水面上。

“你怎么坐到岸边去了?刚刚才从水里捡回一条命,这么快就忘记了?”

“你不是回来了吗?”阿圆回头看他,眼眸皆是笑意。

“我可不会救你第二次。”赵慎走过去将手中的果子递给她。“这附近只要这个,味道有些苦涩。”

“能不饿就已经很好了。”阿圆捧着它,咬了一口。

看着她蜡黄的小脸上深陷的颊窝,赵慎将她手中的果子拿了回来:“在这等着。”

日垂天幕,阿圆看着远处执着木叉给她打鱼的少年,心里泛起阵阵暖意。

“尝尝看。”他将烤好的鱼铺在荷叶上递了过来。

鱼肉的鲜美之气与荷叶的清香扑鼻融为一处,令她口中的口水泛滥成灾。“真的是..太太..好吃了!”阿圆边舔着手指,边赞叹道:“这是我吃过最好的东西了。”

“一块鱼肉如此高兴?”

“于我来说,今日胜似新年。”看着她的眼中盛满了漫天的星光,赵慎低头熄灭了柴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今日多谢你。”他不仅救了她,还陪伴了她半日。

“家妹无理在前,后又害你落水,回去我定让她给你赔礼道歉。”

“不必了,今日我已经很知足了。”

皓月当空,繁星闪烁,夏虫在低吟浅唱,寸寸银辉铺满窗前。

门外有祖婆拄杖的碎响和一阵高过一阵的骂声,阿圆用破旧的席被裹住耳朵,瘦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

“这个赔钱货,家里活就跟看不见似的,疯玩到现在才回来!怎么,指望我这个老婆子干是不是?尽知道偷懒,不如早早卖给人牙子,还能赚点铜板,省的在家里浪费粮食!”

“娘,您别骂了,您小孙子刚睡下,您再骂会他可就醒了,到时候免不得又要哭闹。”想及自己的小孙子,她骂骂咧咧的歇了声音回了屋子。

梦中还是那一片碧绿的池塘,还是那一阵清浅的荷香,只不过阿圆在水下睁开了双眼。

她看着他快速游了过来,月白色的衣角在水下泛着涟漪,伴着日辉如同一朵渡了金边的祥云。

原来在梦里也会有人来救她的,裴圆弯着唇畔朝他笑着。只不过行至近处,她发现此人从未相识。

是他似乎又不是他...以前这个人,应是及冠了,脸庞棱角分明,清秀俊雅,自在风流。

一时之间,阿圆也愣住了,他是谁?只不过来不及思考,那双原以为是来救她的大手紧紧捏住她脆弱的颈项:“想死,还不容易?”

什么?想死?她不想死啊!阿圆踢着双腿不停的扑腾,手指覆在他的手上,用力扳开他的手指。

“怎么,又不想死了?”

眼看着还有转圜的余地,阿圆忙不迭的点着头。

“晚了。”他抬眸看她,指尖依旧在不断收力,目光则清冷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