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春日暖,意洋洋,四时春景何处寻,何处寻啊!”
阿圆看了一眼门口唱着歌的小娃娃们,吃力的将水桶里水注进水缸里,长时间的劳作让纤细的手指早已不复从前的细嫩柔软,两侧皆磨出了细茧。
“你个死丫头,又在这偷懒!”上了年纪的老妇佝偻着身子倚在门框边骂骂咧咧。“今日院子里的活不做完,别想上桌吃饭。”
阿圆低着头,卷起袖子继续干着手里的活计,就算让她上了桌又怎样,还不是捡着哥哥弟弟们剩的吃。
“娘,阿圆她不是在干吗?小女娃总归手脚慢点。”厨房里,着了布衣的农妇探了探头。
“小,她还小?别人家女娃十二三岁都定了亲,她呢!到现在连一个上门提亲的都没有,上回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还被她自个给吓跑了。当初我就说让你把她送走,你非留在家里,白浪费我们老裴家这么多粮食!”
“阿圆她人小,又吃不了几口.....”
面对屋内的吵吵嚷嚷,阿圆提着竹篮出了门外,正好看见隔壁院子里那一袭白衫的夫子出了门外。
那温润淡雅的长相放在人群里真是扎眼,怎么看也不像是这个村里的人。不过,他确实不是土生土长的.....
第一章
雨后的清晨,空气格外的清晰,四方村里家家户户开着院门,扫着门前的积水。远处偶见树影挪动,应是猎户背着长弓进了山林。
七八岁的裴圆梳着两个垂辫,熟练地切着猪草。两个幼弟坐在她的脚边,一边一个,倒是整齐。
她伸手拽了拽其中一个的绒发,指着他手中的饴糖问道:“这是从哪来的?”
四五岁的孩童宝贝似的捂着手里的糖果,口齿不清道:“祖婆给的,说了不能给你吃。”
“为什么就不能给我吃?”裴圆放下手里的菜刀,眼巴巴的看着。
“祖婆说了女娃娃都是赔钱货,都是吃白饭的!”四五岁的裴棱一板一眼的说道,像极了平日里刻薄的祖婆。
裴圆睁着晶莹剔透的眼珠子看着他,随即迅速抢下他手里的糖,塞进了嘴里。
裴棱先是愣住了,随即豆大的眼泪滚出了眼眶,一声嘹亮的哭声穿透了寂静的小院。
闻声,祖婆一下子从屋内冲了出来,搂着裴棱一声声心肝宝贝儿的喊着,真真是命疙瘩。“棱儿莫哭,告诉祖婆是哪个挨千刀的王八羔子欺负我宝贝孙子。”
“她抢我..的糖...”断断噎噎的嗓音伴着哭泣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里。
闻言,穿着翠绿色夹袄的祖婆执着木拐杖就抽在裴圆的腿弯处,“你这个赔钱货,居然干起了抢人东西的行当。今日看我不打死你!”
“我不是赔钱货,我也是您孙女,他能吃的,我为什么不能?”裹在破烂衣衫里面的裴圆瘦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面色如蜡的那张脸上漆黑的眼珠子倒是异常夺目。
“孙女?我们这个老村子里就没有一家喜欢孙女!就个女娃娃也配吃饴糖!没把你扔臭粪坑里就已经是你的造化了!”那粗实的拐杖一下一下打在她的身上,丝毫没有心软的迹象。
裴圆不服输的看着她:“我以后一样可以孝顺祖婆,我也能有。”
“呲,我以后可用不着你孝顺,你个小赔钱货。”
“祖婆,你这做什么!”刚从门外进来的大兄放下手中打回来的野兔山鸡,一把搂住裴圆,不满道:“阿圆还小,什么事情不能慢慢教!”
“她这个性子我可教不了!小小年纪就抢弟弟们吃的。真是造孽啊!我们老裴家怎么出了这个孽障!”
裴清看着她嘴角的糖粉,皱眉道:“都是自家兄妹,何来抢一说。”
“你还护着她!今日若不教好她,以后还不得翻了天去!”祖婆举起拐杖,恶狠狠地盯着她。
裴清护着她赶忙往门边跑去,但是跟来的拐杖还是从他的背上扫到她的小腿,两人齐齐摔在门框边,门外过路的村民放下手中的扁担,好奇的朝他们瞅了瞅。
这个边境的小村庄里,茶余饭后最是缺少笑料。就连隔壁平时紧锁大门的猎户家都推开了院门,出来一个清秀白皙的半大小子。
裴圆看着他玉白的容颜,擦了擦脸上的灰土,咧嘴朝他笑了笑。只是他嫌弃的撇过头,冷着张小脸一声不吭的回了院子。
“祖婆,咱们家别让别人看了笑话!”裴清看着她受伤的小腿,扶着她站了起来。
眼看着门口人越聚越多,祖婆骂骂咧咧的关了院门:“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谁家还没有一两件糟心事!你个小狼崽子,以后再敢这般,看我怎么收拾你!”
裴清扶着她进了里屋,找了几样山里惯用的草药,捣碎了敷在她的腿上:“下次祖婆打你,怎么样也要知道避一避,受了伤到底是自己不好过。”
“大兄,你背疼不疼。”刚刚她瞧见那拐杖是从他的背上擦过的。
裴清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大兄在林子里什么豺狼虎豹没见过,这点小伤算什么?”她这个妹妹明明懂事的很,奈何就是祖婆半分不喜,身体也是瘦弱的紧。“我这次出去猎了几只山鸡,晚上让阿母给阿圆炖了补补身体。”
“大兄这次出去,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
“山里能有什么有趣的,不过这次倒是有些不同。”自打两年前,天气总是反复无常,地里的庄稼收成减了一半,他不得已跟着隔壁的猎户学起了打猎的行当。
“山里有鬼怪?话本里面的那种狐狸精?”
“你个小丫头片子,胡想些什么,山里真要有鬼怪,咱家隔壁的赵叔进山这么多次,不早没了性命。”
“那是什么?”阿圆枯黄的头发细碎的搭在脑门前,显得那张小脸更加苍白消瘦。
“你赵叔这次进山捡回来一个人,就是你刚刚在门口看见的小哥儿。以后,阿圆也算是多了一个玩伴。”家中幼弟,祖婆看的跟宝贝似的,阿圆到如今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你若是闲来无事,可以去隔壁找他们说说话。”
四方村紧邻着深山而建,几座大山将村子包裹的严严实实,厚重的雾气笼罩在山顶中,慢慢与飘起的炊烟融为一体。
今日隔壁的赵大叔宰猪,他们家的木门外里里外外围了一圈人,人声喧闹的如同开年般。阿圆一年当中最喜欢的时候便要数开年了。那时就算是一向刻薄的祖婆也甚少打骂她,阿母还会给她做件新衣。就连平时甚少吃到的猪肉也能让她尝尝。
听着隔壁的喧哗,阿圆踩着杌子趴在院墙上看着,只见那猎户赵老叔在门前支起一个木摊子,嘴尖脸长的野猪耷拉着四爪,躺在上面。旁边熙熙攘攘站了一群人。
每次赵家有什么吃不完的猎物,便会在门前支起个摊子,卖点给村里人,价钱便宜公道。阿圆看着红白相间的猪肉咽了咽口水,这个炖了加点蘑菇,肯定很香。
“小穷鬼!买不起还看!再看也吃不着!”突然,眼前飞过了一个石子,阿圆躲闪不及,一头从杌子上栽了下去,鲜血从额头上汩汩地往下流。
听见响动,祖婆从院子那头走了出来,看了一眼隔壁,将到嘴的脏话咽了回去。
一反常态的把她抱在怀里,哭的比夏日的雷鸣还要响:“哪个杀千刀的,把我孙女砸成这样!老娘这要跟她把命拼啊!”说罢,搂着她便往隔壁院子冲。
那腿脚灵活的一点都不像上了年纪的老婆子。阿圆看着她急切的模样,捂着伤口道:“祖婆别急,阿圆没有那么疼。”
“都流这么多血了,哪能不疼!”祖婆推开摊子前的众人,将阿圆搁在摆野猪的木摊上,指着伤口对着赵老叔哭道:“我家孙女就趴在墙头看你们家杀了会猪,就糟了这么大一个祸事,你说她这么个女娃娃今日破了相,以后还有谁家来娶?”
阿圆一转头,就看到长长的猪鼻紧贴着她的脸,吓得浑身一个激灵,手忙脚乱的要从摊子上坐起来。
赵老叔看着阿圆慌乱的样子,伸手扶着她,和气道:“有事好好说,何必吓着孩子。”
裴家祖婆看着摊子上猪肉,痛心道:“今日这事,你铁定要给我个说法。是你们家的闺女拿石头砸的我们家阿圆。”
“是婵儿做的?”赵老叔放下手中的杀猪刀,便去院中将赵婵给揪了出来,旁边还跟着一个白净可爱的小哥儿。
“你老实给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这哪还用问她,那血淋漓的石头还在我家院中呢!”祖婆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就拽紧了赵老叔的衣袖,生怕给人跑了似的。
“爹,你看她们这一家死乞白赖的样子,我砸她们也不冤,买不起还无赖,大的小的一起丢人现眼!我都躁得慌!”
“你怎么跟长辈说话的!”赵老叔一巴掌拍在她头上,转身赔礼道:“都是我平日里把孩子娇惯坏了,令她如此目无尊长。我代她给您和圆儿赔个不是。”
“赔礼倒是小事,只是...”祖婆咽了咽口水,顿声道:“我家女娃头上失了这么多血,怕是要好好补一补。”
“爹,你看她。分明就是来骗肉的!”赵婵使了劲一把将裴圆从摊子上推了下去,紧紧护住眼前的猪肉,翻着白眼道:“我爹说了,猪肉卖的钱,都是存给我的,你个臭老太太,别想占我家便宜。”
“街坊邻居们看看,赵猎户家想要我孙女命了!好好的娃破了相不说,还在别人面前被推得滚成了一个泥球。就连庄稼地里的畜生都没这么下贱!”
“圆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好好的姑娘额头的伤肯定的治,慎儿,你去屋里把叔的伤药拿过来。”
“咦?你这哪来一个这么俊的小郎君?”人群的目光一下被旁边的赵慎吸引过去了。
毕竟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真是养不起这么细皮嫩肉的小娃娃。那面颊白皙如玉,在日光下好似泛着莹白珠光。
“前几日在山里头遇着了,就把他带了回来,这孩子以后也就随着我姓了。”
“敢情是捡的,还以为是哪个好人家的孩子呢。”人群里不知道哪个老妪小声嘀咕道。半大小子穷死娘,这个赵猎户真是捡什么东西不好,捡个人回来。
家有女儿的几户人家本来还准备打探一番,全都歇了心思。算了,算了,长得再好看,哪有握着实称的铜板重要。
眼看着人群里大家的注意力都移了方向,祖婆猛地一嗓子接着一嗓子哭嚎:“我的可伶的小孙女,算是没人管喽!”
“慎儿,快去拿药。”
“药我们家倒是也有,只是....”
赵老叔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抬头就割下猪腿递了过去,“拿去,给她炖汤。”
“那我就不跟你客套了。”祖婆笑眯眯的一把接过,随后头也不回的赶忙回了家,生怕慢了就被人抢去似的。
“祖婆,我还在这里。”阿圆踉跄的起了身,捂着留血的额头急忙追着脚步。
“圆圆等等,让慎儿给你上个药再回去也不迟。”赵老叔将她抱进屋里,放在木椅上。
赵慎捏着药瓶,站着她身旁,嘴角紧抿成一条直线,十分不情愿。
“要不,我自己...来也行。”看着他冷淡的目光,裴圆抖了抖肩,颤颤巍巍的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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