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中侯司

紫衣仙望见气定神闲,毫发无伤的谢云生,神情微变,却又不以为意道:“整个李宅都是我冥罗山之人,纵你有千般本事也不可能带着林幽年平安离开。”

谢云生执伞寻了个凳子坐下后才道:“能不能离开是我的事。我倒是好奇,整个襄庸城都被仙教秘术笼罩,李宅内未受鸟鸣影响,为何众人却入了梦。”

紫衣仙见她没有动手的意思,也退后一步靠坐在榻上,声音在铃铛平静时响起:“到点用膳,到时就寝,人之常事。襄庸城百姓均已入梦太深,即便没有鸟鸣也会在夜色来临时沉睡。至于你们”

紫衣仙挑眉一笑,抬手拂去被风吹到她手背的杏花,语气有几分幸灾乐祸:“江湖上不齿我冥罗山者众,可这秘术倒是长眼得很,我们来襄庸多日并未被幻鸟攻击过。千机门自诩名门正派,怎这么不受待见啊?”

谢云生没理会她的刺讽,狐疑道:“我们被攻击,你们却平安无事,襄庸之事当真不是你们勾结仙教弟子布的局?”

紫衣仙冷哼一声,显然是因她的话动了怒,臂上紫绫无风自起。

“别急着动手,你的对手还没来呢。”

紫衣仙微愣,不明白谢云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阵风过,门前出现一道提着剑的瘦长人影。

紫衣仙眉头沉压,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容貌出众,气质出尘的男子,问:“便是你要同我过招?”

裴行川不用思考,平静看向凳子上坐着的人。谢云生一脸云淡风轻,笑道:“半面魍都不是你的对手,不愧是我谢云生的徒儿。”

闻言,紫衣仙一扫先前散漫,横臂身前,带着厚重杀意的紫绫朝裴行川袭去。

裴行川凌空而起,一剑劈向紫绫,却被紫绫缠住剑身。

紫绫卷剑侧拉,似是要将他摔向门槛。

裴行川本欲借力用剑直剖前去,眼底划过一道利光,竟是向后挣脱。

可他身后便是屋柱,此举无异于将自己陷入危险之中。紫衣仙见此顿觉无趣,手掌一推,带着五成功力的一掌似是要将他整个人钉在屋柱上。

可在杀意袭来时,裴行川竟是迅速调转方向,朝谢云生身后跑去。

谢云生察觉到裴行川的意图,当即骂道:“孽徒,为师有心赐你实战经验,你竟移祸为师!”

裴行川漫不经心笑道:“师父,冤啊,徒儿是真的害怕。”

说罢,一剑刺向紫衣仙,紫衣仙旋身往侧边躲开,这一躲便出了厢房。

林幽年呆坐在李之鹤身边,小心翼翼为他整理衣衫,恐碰到伤处。

谢云生提醒道:“林幽年,别忘了此行目的。”

林幽年无动于衷,谢云生看了眼静立不动的裴行川,知晓他有心取梦仙图,于是飞身挡紫绫的空隙,挥臂朝他后背拍去。

本欲将他赶出厢房,谁知竟将他推倒在地。看着自他腰间流出的血,谢云生一怔。

裴行川从地上爬起,回过头来,苍白的面上勾起一抹微带冷意的笑,薄唇沾血,更显妖冶,“师父,徒儿的伤可是拜您所赐,您就这般不疼徒儿吗?”

谢云生默然失语,抓住紫绫飞身一跃,消失在厢房内,木门随之合上。

裴行川捂着小腹,缓缓走到林幽年身边,问:“梦仙图在何处?”

林幽年仿若未闻,一遍遍拿着帕子擦李之鹤身上的血。

裴行川挥剑架在林幽年肩头,冷声道:“林幽年,为了梦仙图,我们几次命悬一线。如今到了李府,你别跟我装傻。”

林幽年抬起微红的眼,一把推开裴行川,厉声道:“梦仙图,人人都想要梦仙图。可你们知不知道今日死的是我最好的朋友,死的是一大宅子人!”

裴行川被林幽年推倒在地,目光落在血肉模糊的李之鹤身上,许久没有言语,勉强撑剑站起身,淡声道:“我自小被人囚禁,所有人都想要我死,没有一个朋友。这世上待我最好之人是我爹娘,可他们也都因我而死。即便是这样,我仍活到现在。你与其在这里悲愤好友之死,倒不如站起身来为他报仇。”

林幽年怔住,猛地抬头,却只见裴行川弯腰捡起剑鞘,一脸漠然,“陈西石在帮我们拖住半面魍,可冥罗山杀手云集,他还不知能撑多久。你若找不到梦仙图,那我们所有人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林幽年飞速起身,开始四处翻找,忽然问:“人人都想进越氏宝楼,你也想进越氏宝楼吗?”

裴行川正在翻书橱,闻声回道:“想。”

“你进越氏宝楼是为了什么?想要金银财宝,还是想拿到秘籍成为一代大侠,向囚禁你之人寻仇?”

裴行川忽然呵笑一声,放下手中山水画,无所在意道:“金银皆是压身债,大侠并非一日功,这些均非我所愿。”

林幽年从成堆的画轴中探出头来,眼底神光幽深,状似无意道:“不要金银,不要秘籍,那便只有最后一样了,难道你想问鼎天下,做那至高之人?”

裴行川仍是笑一声,“谁人不曾肖想过,可是我答应了一个人,不能行此事。”

林幽年一阵茫然,“什么都不要,那你进越氏宝楼做什么?”

裴行川抬头看了看,忽然翻身坐上房梁,一边探向深处,一边幽幽道:“去寻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

裴行川没再回答,飞身掠向床榻,抬手抓住承尘,灰色布面晃动,掉落一卷流光溢彩的画轴。

裴行川望向林幽年,林幽年蹲身摸了摸画,不住唏嘘:“之鹤兄将画奉至高处,恐是心念仙人。此次仙教在襄庸施展秘术,之鹤兄怕是当真以为仙人接他入仙府了。”

裴行川沉默不言,林幽年站起身,忽然将画递出:“我护不住它,你拿着吧。”

裴行川没有推脱,收起画拱手道:“多谢。”

林幽年笑了笑,“裴行川,我认你这个兄弟了。”

裴行川没理会他,转身欲开门,忽听外头传来一道冷厉的男声:“吾乃中侯司指挥使赵飞廉,奉太后之命宣襄庸名士李之鹤入宫,李之鹤何在?”

紫衣仙从谢云生手下脱身,见赵飞廉带了乌压压一群人,当即抬手指向厢房:“李之鹤在里面,不过已被林幽年所杀。”

林幽年失去挚友之痛还未散去,无端被扣上这样一顶帽子,当即便想出去理论。

裴行川拦住他,透过破损的窗棂望出去,低声道:“当今太子尚在襁褓中时,太后便将其带在身边养了,感情深厚。可夏皇后有心废太子,二人势如水火。长公主深受夏后宠爱,年纪轻轻便被破格封为长公主,此番为寻人不惜拿越氏宝楼线索做赏,太后震怒,你这作画之人难免受到殃及。”

看着外头着甲佩镰的赵飞廉,林幽年手指紧攥,“襄庸之事朝中不会不知,只怕赵飞廉寻李之鹤是假,杀我才是真。”

“没错。”裴行川回头看向林幽年,“中侯司之人个个骁勇善战,武功了得,又有太后做盾。紫衣仙不敢轻易得罪,也不愿旁人拿到画,于是便想除掉你。”

“而紫衣仙此举,正合中侯司之意。”裴行川沉默片刻,又道:“所以,你在劫难逃。”

林幽年面色愈发苍白,神情有些许慌乱,“那我该怎么办?”

“等。”裴行川转头看向屋外执伞独立的女子,“谢云生不会把你交出去,我也不会。如今得看她有何打算。”

林幽年明白裴行川口中的打算是什么,谈还是打。

不管哪一条路,都不好走。

太后要用他杀鸡儆猴,中侯司不会同他们妥协。

若是开打,千机门无异于向朝廷宣战。

谢云生虽怒紫衣仙颠倒黑白,却也知即便紫衣仙不开口,中侯司也会想方设法拿下林幽年。

自证清白之路走不通,打也不能打。

谢云生沉默片刻后回头看向厢房。

林幽年不解,“她这是什么打算?”

裴行川读懂了她的意思,面色渐沉,知晓如今别无他法,终是推门而出。

林幽年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后想抓裴行川,可裴行川已经走了出去。

赵飞廉看清檐下之人后神情微变,唇畔勾起一抹讥讽,“河东王殿下,什么风把您也吹到了襄庸城?”

河东王?

林幽年惊诧不已,没有料到同行数日,冷酷倨傲的少年竟是河东王。

回想往日种种,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耳畔回荡起裴行川方才所言,林幽年瞬间有些五味杂陈。

谢云生本只是起了一念,不想裴行川竟站了出来。

本欲离去的紫衣仙也是震惊不已,不禁在心里盘算林幽年今夜活着留下的可能性有多少。

裴行川负手立在檐下,俯望惊愕的人群,目光定在赵飞廉身上,扯出一抹不算和善的笑:“长公主托我护送画师林幽年至洛阳,襄庸居洛阳必经之路,李之鹤又是林幽年挚友,我自然在此。”

赵飞廉透过门缝看去,只见一截青白的衣袍,回望裴行川,无声冷笑:“河东王之言真是毫无可挑剔之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