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炜邀请蔡阿姨去家里做客的时候,自己也有些恍惚,因为尽管蔡阿姨的女儿在美?国,她?的女儿都给她?打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视频电话,让她?一定要慎重,没有必要不要结婚。女儿还劝蔡阿姨放弃结婚,以后去美?国安度晚年。
但蔡阿姨不懂英文,也害怕金发碧眼的洋人?,怎么都不肯去。所以当她?得知薛炜的儿子?没有反对的时候,她?很高?兴,这事儿总算成功了一半了。
薛炜怀疑过?薛齐,他还记得当初他把徐秋实带进家里的时候,他闹成过?什么样?子?,有一次他大哭大闹,直接哭到发烧,在医院住了两天才回到家里。这回他怎么这样?轻易就答应了呢?
他想或许是薛齐在使诈,所以这些天他有心地观察了薛齐的一言一行,却发现他并没有什么不高?兴,反而是显得有些高?兴,就好像是他告诉了儿子?要再婚,儿子?在为他高?兴一般。
薛炜只知道薛齐最近开始健身,家里的柜子?里塞满了他从各种地方买来的蛋白|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薛齐就很少在家待着?,有时甚至夜不归宿,他经常在夜里打电话回家,说他住在徐扬家里。
薛炜不知道薛齐什么时候起和徐扬关系这么好了,或许儿子?终于长大了,既然他已?经学会?了包容徐扬,所以他也就能?接受蔡阿姨这个外来者?
而就是因为薛齐人?老在外面跑,薛炜才会?倍感?寂寞。当和蔡阿姨一起的时候,他才难得的感?受到片刻的平静。
晚上八点半,健身房内。
薛齐给徐扬递去一只运动饮料杯,里面是已?经摇匀的蛋白|粉。徐扬仰头喝了一口,有些埋怨地望向薛齐:“还要跑吗?”
“当然要!”薛齐说,“健身要有恒心,你还差一组,我来监督你。”
自从上次薛炜找薛齐谈话后,薛齐就开始担心身边人?的身体,除了薛炜,首当其冲的就属徐扬。徐扬的身体简直太不好了,动不动就感?冒生病,有时见他坐久了起身,都会?头晕眼花,差点摔倒。
他给徐扬和自己开了两张为期十年的健身卡,直接买到VIP会?员。一有空,他就把徐扬抓到健身房里来锻炼,有时是在跑步机上跑步,有时是做机械,有时是游泳。
徐扬不理?解他为什么一下?子?对运动变得这么热衷,常常会?埋怨他两句,但薛齐一点儿都不生气,相反的,他特别喜欢听徐扬骂他。这样?的徐扬,显得特别的有烟火气儿。
薛齐心想,徐扬当然是不会?理?解他的,因为经历过?眼睁睁地看着?爱人?的手指被折断,看着?他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的人?是薛齐,不是徐扬。但凡经历过?一次这样?的日子?,就一定会?理?解他的。
那是一种幸福到极点时,生出的仓惶与悲凉。
当终于拥有了心爱之人?,和相对平淡的生活,这时人?所惧怕的,就是时间。
岁月漫漫如长河,而其中真?正留给他们的时间又有多少?
人?生太短暂了,短到只有一瞬。
他无法想象在未来有一天,如果徐扬不再出现在他的身边……
他自然也要努力地,让自己更更长久地,留在他的身边。
所以薛齐带着?徐扬来运动,他想延长他们相爱的时间。
当徐扬完成最后一组的跑步时,他的T恤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两人?大汗淋漓地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准备稍微休息一会?儿,再去洗澡。
薛齐惯例性地问?了问?徐扬的工作:“最近和来访者聊天,聊得怎么样??”
徐扬一般只笼统地说说他的工作状态,但这次,他说了一个具体的事例出来:“我有一位女性来访者,在治疗了好几个月的时候,突然告诉我,她?小时候和她?的继父有过?乱|伦。”
薛齐喝了口水,让水在他的口腔里多待了一会?儿,才咽下?去,当他转过?头时,发现徐扬正殷切地看着?他的眼睛,竟然是让自己对他说的内容给出评价。
薛齐问?:“就是因为来访者被继父性侵,所以她?现在出了心理?问?题吧?”
徐扬点了点头:“可以这样?说。”
薛齐如实说:“这继父真?是禽兽,他应该去坐牢!他还该向这位女士下?跪道歉!”
徐扬低着?头,像是在思?考,过?了会?儿他说:“可能?所有人?都这样?想吧?”
“不,”薛齐道,“大多人?会?觉得他不是该去坐牢,而是该去吃屎。只是我这人?比较理?性,推崇法治社会?。”
徐扬嗯了一声,对着?薛齐浅浅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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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次咨询的时候,曾凡婷带来了另一则重磅消息:
“徐老师,我想了很久,决定还是告诉你,其实前段时间,我妈打电话给我,说我继父,就是那位继父,他患了癌症,将不久于人?世。她?说虽然很为难,但还是让我去看看他——我的继父,不,应该说是那个淫棍,他在死前良心发现了,说要向我忏悔,当面道歉……”
徐扬给了她?一些时间平复,而后问?道:“对于这个提议,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不该去。”曾凡婷说,“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也不知道该不该原谅他——现在他人?都要死了,而这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按理?说,我应该原谅。但我又没法原谅他对我做的事情……我觉得他毁了我,他把我给毁了。”
说到后半句,她?的声音渐渐开始颤抖起来,像是在强忍着?什么强烈的情绪。
徐扬微微点头,柔声道:“不论他是否真?心向你道歉,也不论他如何补偿,伤害已?经发生,再也无法挽回……这样?的道歉,永远来得太晚,也永远不够偿还。”
曾凡婷的嘴唇颤抖起来,她?皱着?眉毛,用力地吸着?鼻子?,极力想把眼泪逼回去。
但她?失败了,所有的努力都化作了激烈的颤抖。
徐扬什么都没做,只是这样?静静地陪着?她?。
过?了会?儿曾凡婷企图开口说话:“其实我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幸福,有很多次,我觉得只要伸伸手指头,就能?够到幸福……但就因为以前发生的那些事情……我没有办法,也没有资格得到正常人?轻轻松松就能?得到的幸福。”
徐扬有种感?觉,如果他现在不说些什么,曾凡婷就会?到此为止,重新退回她?厚重的壳里,于是他开口干预道:
“你和继父发生过?性行为,你无法忍受这样?不伦的关系,你认为它是肮脏的,不堪的……但当时你没有及时为你的损失进行哀伤,而是将它压抑到你的心底,久而久之,你将这种肮脏的感?觉内化到了你的自我评价——你认为自己是脏的,所以配不上爱你的那些人?。”
“啊……”曾凡婷竟然发出一声悲鸣,她?正沉浸在极度的痛苦之中,“不止是这样?,不止是这样?……”
徐扬将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上:“没关系,你可以说出来,我一直在这里,会?一直陪着?你……”
曾凡婷紧紧地闭着?眼睛,滚烫的眼泪从她?的脸颊滑落:“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其实当继父玩弄我的时候……我感?觉很好,那时我觉得很快乐,我喜欢继父那样?对我……所以我是个淫|荡的女人?。”
徐扬静静地望着?她?,脸上带着?些许悲悯的色彩:“你真?是这样?认为的吗?”
“是的——难道不是吗?”
徐扬摇了摇头:“那时你只是个孩子?,不懂性|爱意味着?什么,而性本?身是一件美?好而让人?着?迷的东西,一个孩子?对它感?兴趣,并体会?到快乐,并不是什么值得让人?觉得难堪的事情。没有人?有权利让你否认你从中体验到的快乐。”
他停了下?来,温和地看着?曾凡婷的眼睛:“你的继父是成年人?,他比你多知道很多事情,但是他引诱你与他发生关系,不论你是否愿意,也不论你是否快乐,他该为此付全部的责任,而不是你。”
曾凡婷抽泣着?,已?经没法再继续说话,她?从桌边取来纸巾盒,一张又一张的纸巾被她?的泪水浸湿,被揉成团,堆在面前的桌子?上。
过?了会?儿,她?稍稍平复一些,却仍是抽着?气:“我,我……这些年……很辛苦……”
“是的,你很辛苦。”徐扬缓缓地低低地说,“你不该这样?辛苦,你为了不属于你的责任,付出了不该承担的偿还。”
曾凡婷将罪责背负到自己身上,为了抵消心中的痛苦,她?不断地贬低着?自己的人?格,逼着?自己真?的做了一个放荡的女人?,好似只要她?本?身就是那样?的,那些痛苦就不存在了一般。
但她?骨子?里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当她?这样?做的时候,痛苦并没有消失,反而变得越发深重。
她?失去了爱人?,失去了自尊,失去了快乐……
为了本?该由继父承担的责任,她?已?经付出了太多。
曾凡婷在咨询室中不断地流泪,到她?停止哭泣的时候,已?经用掉大半盒餐巾纸。咨询结束后,她?在咨询室中待了好一会?儿,她?说,就这样?和徐扬待在一起,感?觉很安全。
最后,她?终于恢复平静,变回她?原本?冷静而世故的模样?。
“我能?在你这儿补个妆再走吗?”她?问?道。
徐扬微笑?着?说:“请便。”
曾凡婷哭花了她?的妆容,徐扬也是第?一次看到她?接近素颜的模样?,她?的脸色有些黑黄,皮肤显得很疲惫,看起来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大好几岁——这是一张过?得十分辛苦的女人?的脸。
而脱去了厚厚的粉底,与她?素来散发着?的妩媚的气质,她?有的只是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和美?丽完全无缘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