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扬晕倒后,被送去了医务室。薛齐跟着?一起去,混乱之中,他的手上身上都染了血。但到了医务室门口,高少锋不再让他前行,硬生生地将他拦在了大门外。薛齐浑身发冷地蹲在墙角,心?脏怦怦地跳着?,身体越发僵硬。
过了很久,高少锋从?里面出来,对他说:“你的母亲遭遇车祸,现在人在医院,你的家人正在到处找你们。”
薛齐呆滞地抬起脸来看他。
高少锋言简意赅:“你的母亲病危,你的父亲登报找你们,报纸被我的手下?看见了。我让人给你们的手机充了电,已?经在通讯记录里找到医院的地址,也给你们安排了车——你们可以走了。”
薛齐消化?了一会儿他的话,喃喃道:“徐扬怎么样了?”
高少锋说:“他没什?么大碍,死不了。”
薛齐稍稍松了口气,但脑子仍是一片混乱,几乎已?经不能运作:“你……你肯放我们走?”
高少锋点了点头,蹲了下?来,将两台手机塞在他的手里:“只要你答应我,出去后不要报警,也不要提起这里的事情,我就放你们走。”
薛齐说:“我答应。”
很快高少锋就备好了车,是一辆黑色的尼桑,薛齐抱着?昏迷不醒的徐扬坐了进去,高少锋在车窗外对他们招了招手,以示告别。薛齐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表情,就被人用遮光的黑布蒙住了眼睛,遁入一片黑暗之中。
车启动了,在一阵颠簸之后,开始高速地行驶。
不知在路上飞驰了多久,汽车忽然?停了下?来,跟着?薛齐恢复了光明?,他眼上的布条被取走了。车门被打?开,车上的人对他说:“你们走吧,前面路边可以打?车。”
薛齐下?了车,背着?徐扬沿着?瘦长的马路走着?,忽然?他想起什?么,但回?过头时,那辆车已?经消失不见了,连一团烟气都不曾留下?。
一切都像一个黑色的梦。
他成功地打?到了车,把医院的地址给了司机,司机见要出省,问他多要了两百块住宿费,薛齐没有拒绝。薛齐拿起手机,愣了好一会儿,才拨通电话,告诉父亲,他们回?来了。薛炜在电话里没说什?么,只要求他们赶紧赶来。
车外的天空已?经完全黑了,夜色浓郁如黑墨。薛齐怀抱着?徐扬,觉得?从?来没有这般无助过。徐扬还没醒来,徐秋实又生死未卜……一时之间,他所爱的两个人,一同陷入了陷境。薛齐第一次品尝到了绝望的滋味。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大声地嘶吼,想立刻晕死过去,放下?现在的一切不管不顾——但他不能这么做,因?为徐扬需要他,这个家也需要他。
当徐扬终于醒来的时候,薛齐吊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一半,但他要履行哥哥的职责,告诉他真相。徐扬也必须履行他作为儿子的职责,他必须赶到母亲的身边,见她最后一面。、
当薛齐终于艰难地把徐秋实病危的事情告诉徐扬的时候,徐扬意外地没有惊慌,而是将头瞥向车窗,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只是淡淡地,平静地嗯了一声。
薛齐很想说些什?么,不论是询问他身体怎么样,还是安慰他,但薛齐本能地知道,这时候或许他什?么都不说,会来的更好,于是他什?么都没说。
车厢内静悄悄的,仿佛陷入一片死寂。
薛齐从?车窗的倒影里看到徐扬模糊的侧脸,他不知该怎样形容,他只知道看到这张脸,他感到很悲伤。
等?出租车停下?的时候,已?经是清晨,天空渐渐泛白,透着?灰蒙蒙的微光。
薛齐先下?车,用他沾着?血迹的手拉起徐扬,在微凉的空气中踏着?慌乱的步伐,穿过医院巨大的旋转门。他们的步伐渐渐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是徐扬带着?薛齐奔跑了起来,他们仿佛回?到了那条夜间的小巷子里,当时他们也是这样的忙乱。
但当时薛齐的心?情是恐惧与兴奋,而现在的他,心?里除了悲伤,只剩一片空白。
他们在重?症病房的门外见到了薛炜,他眼圈浓重?,胡子拉碴,看起来老?了好几岁。见到他们,薛炜站了起来,走到两人的跟前,忽然?抬手,给了徐扬一个响亮的耳光。徐扬本就是强撑着?身体来到了这里,被他这一下?直接扇倒在地,竟然?一时没有力气再站起来。
薛齐惊呼一声,一边阻挡着?薛炜,一边查看徐扬的情况,他觉得?自?己也到了界限,快要面临情绪上的崩溃。
好在薛炜克制了自?己,他为他们打?开病房的大门,抖着?声线对他们说:“进去看你们妈最后一面吧。”
薛齐赶紧将徐扬从?地上拽了起来,搀扶着?他走进病房。
徐秋实就躺在一张洁白的病床上,她未施脂粉,却依旧漂亮,若不是她的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和仪器,还让人觉得?她随时会从?床上起来,和平常一样,与他们一起回?家。
徐扬挣脱薛齐的禁锢,跌跌撞撞地向病床走去,轻轻地唤了一声:“妈……”
薛齐跟在他身后,只见徐秋实的眼睛慢慢地睁开,那双眼睛很温柔,慢慢地湿润了,那湿润的水汽化?作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下?去。
徐秋实想说些什?么,但她始终没法开口说话。
她的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撑她振动薄薄的声带。
徐扬俯下?身去,握住了她的手:“你想说什?么?我在听。”
徐秋实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但过了会儿,徐扬说:“我知道了。”
徐秋实微微地向徐扬眨了眨眼睛。
徐扬低声说:“妈,谢谢你……谢谢你把我生出来。”
与此?同时,徐秋实闭上了眼睛,一声尖锐的鸣叫声从?床边的仪器传来。
屏幕上显示脉搏的那条曲线变成了直线。
徐秋实离开了。
薛炜站在门口,呆呆着?望着?那块小小的屏幕。
薛齐想说些什?么来安慰父亲和徐扬,但他一张嘴,只发出一声呜咽,原来眼泪早已?流下?,他已?经泣不成声。
徐扬依旧握着?徐秋实的手,面无表情地看着?母亲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不知这样过了多久,他忽然?微微一动,毫无征兆地吐出一大口血,跟着?栽倒下?去。
薛齐冲过去,紧紧将徐扬抱在怀里,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他想喊救命,但一张嘴,只能发出一阵单调的悲鸣。
一夜之间,天塌了。
徐扬被送进急诊室急救,过了许久才有医生出来找薛齐问话:“病人是做什?么工作的?”
薛齐手脚冰凉地说:“咨询师,心?理咨询师。”
“过劳会死人的,你们知道吗?”
薛齐一愣:“过劳?”
“对,过劳。”医生严肃道,“心?律不齐,消化?道大量出血……出血的部位已?经找到,也成功控制住了,但下?次就没这么走运了。”
薛齐的心?脏先是一紧,后是一松:“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可以,但他睡着?呢,你明?天再来看吧。”
将徐扬安置在病房后,薛齐被薛炜强行带回?家,避着?他洗了个澡,睡了个觉,才允许他去医院看徐扬。在这点上,薛炜永远比薛齐理性,即使在极致的伤痛之中,也能分心?照顾家人。
薛齐睡醒后,发现大脑开始运作,他清醒了不少。在去医院的路上,他翻看着?手机,终于明?白了父亲打?徐扬那一巴掌的原因?。
在他们被绑架的时候,高少锋他们侵入了他们的手机系统,用他们的手机给他们的家人朋友发了讯息。
徐扬的手机给徐秋实发的是:“妈妈,我出门散心?一段时间,请勿挂念。”
薛齐的手机给薛炜发的是:“扬扬去外地了,我有点担心?,跟着?去看看,过几天就回?。”
期间有人用他们的手机与他们的家人进行了多次的沟通与互动,制造他们两人在外地旅游的假象,还在两人的朋友圈晒了不少风景照片。
所以薛炜认为是徐扬拉着?薛齐人性胡闹,才数夜不归家。
但徐秋实知道自?己儿子的性格,徐扬是不会这样离家出走的,即便他真的走了,也不会留下?任何信息。她的儿子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但一旦无情起来,又真的十分无情。她觉得?徐扬很反常,于是很担心?,两天后,她开始出门找他。徐秋实去了徐扬的父亲临终前去过的小镇,找了他整整两天,没有寻到,却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车祸。
当时一同遭遇车祸的还有其他几个人,有家里的司机,和她的朋友。车祸后徐秋实觉得?自?己没受什?么损伤,当救护车来的时候,她好心?地让流了血的朋友和司机先上车。但几个小时后,她开始大量地吐血,等?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就已?经不行了。医生说是汽车的冲力给了安全带十分大的拉力,将她的内脏挤破了,那时她虽然?表面看着?很正常,但内部早已?支离破碎了。
其实徐秋实早就不行了,医生已?经放弃了治疗,但她就是强撑着?一口气,要等?徐扬回?来。她有话要对他说。
幸好他们终于在最后一刻赶了回?来,徐扬也用他的方法,聆听到了母亲最后的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