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高少锋派人来接他。
来的是一个染着金发,面容冷酷的男人,他粗声粗气地说:“老大找!”
出门前,金发男掏出口袋里的一捆麻绳,粗暴地拽过徐扬的手腕,用麻绳将他的双手绑了?起来。
“我怕你乱跑。”金发男解释完,吹着口哨,提着麻绳的一端,在前面牵着徐扬走。
那感觉,就像牵着一条狗。
但徐扬的脸色并没?有明?显的不悦,甚至连步态都十分轻松。
他们来到工厂,徐扬被带到一堆木箱中间?,木箱被垒得很高,光线有些昏暗。在这片空地上摆了?一张铺着红底金丝边绒布的镶金椅子,高少锋正叠着他修长的双腿坐在这张椅子上,就像一位高高在上的帝王。这张椅子的对?面摆了?一张平淡无?奇的黑色|网格椅,高少锋对?着那张椅子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徐扬便大大方方地坐了?下去。
逼仄的空间?里一共有四人,除了?徐扬和高少锋,还有金发男子和段刚,他们站在高少锋的两旁。
高少锋对?徐扬手腕上的绳子皱了?皱眉头:“黄炎,你绑他做什么?”
原来金发男子的名字叫黄炎。
“我怕他跑了?。”黄炎小声地嘀咕着,为?徐扬松了?绑,徐扬的双手被解放出来,轻轻地摆在腿上,手腕处的红痕格外显眼。
高少锋说:“自从上次我们聊完天,你给我惹了?不少麻烦——有一批从马来西亚运来的货被警察截了?,损失超过三百万美金。我的一个兄弟被抓了?,到现在还没?出来……对?此,你有什么感想?”
徐扬看?着他,有一种温和而本天悯人的口气说:“那真是十分不幸,节哀顺变吧。”
高少锋意外地没?有发怒,而是笑了?起来,若不是他的眉间?充满阴郁之气,他的笑容可谓十分的英俊:“你知道我为?什么戴着手套吗?”
高少锋抬起他的右手,这只手上戴着一只黑色的皮手套,他又抬起他的左手,他的左手是裸露的,十指修长,骨节分明?。他用左手慢慢地提起那只黑手套,直到彻底地露出了?他的右手——那只右手也很漂亮,但只有四根手指,他的小指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整齐的缺口,明?显是被利器切断的。
“这是组织给我的惩罚……”高少的笑容忽然凝固,声调悠扬,“徐扬,你欠我一根手指。”
徐扬慢慢地看?着他缺失的手指,没?有接话。
高少锋说:“上次在警察局,你的推测都很正确,也给出了?你这么推测的理由……但我回去琢磨了?很久,从你的推论到论据,看?似有一定的道理,但从你的论据反推结论……实在太?过牵强。你说的就好像是,你亲眼看?到了?一样……你分明?是先得到了?结果,再由此牵强附会,给出你这么判断的理由……”
高少锋停了?下来,看?向徐扬。
徐扬也看?着他:“刚才你说了?一堆你的猜想,但你的问题是什么?”
不料他思?路如此清晰,高少锋微微一愣,随即笑了?:“我的问题是——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徐扬说:“靠猜的。”
高少锋说:“我不信。”
徐扬又说:“随便你。”
高少锋站了?起来,在狭小的空间?里踱了?几步,忽然兴奋地说:“如果我威胁你一下,会起效果吗?”
徐扬连眼皮都没?抬,只懒洋洋地说:“你可以试试。”
高少锋坐了?下来,慷慨地说:“那就这样,只要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那天的事的,我就原谅你,我的断指就这么算了?,我们一笔勾销。但如果你还是不肯说,我就只能?让你赔我一根手指头了?。”
他话音刚落,黄炎便上前一步,扯过徐扬的手腕,抓住了?他的右手食指。
高少锋清了?清嗓子:“我对?你好一些,我数十个数,十个数数完之前,只要你肯说,我就放过你。”
徐扬微微一笑,说:“好。”
“那么,现在开始。”
高少锋翘着二郎腿,一边重新戴他的黑手套,一边悠闲地数着——
“十……”
“九……”
“八……”
“七……”
“六……”
“五……”
整间?工厂只回荡着他一个人的声音,徐扬没?有吭声。
“四……”
“三……”
“二……”
“一……”
高少锋停了?下来,玩味地看?向徐扬。
徐扬没?有什么表情,只轻轻眨了?眨眼睛。
“……零。”
只听见“咔嚓”一声,同时发出一声低呼。
徐扬的手指断了?。
黄炎松开他的手,徐扬的那根食指以一种奇异的角度垂了?下来,这根手指的指骨,竟然硬生?生?地被黄炎彻底掰断。
高少锋似是愣了?一瞬,而后说:“既然已经吃了?苦头,我想你应该不会再想玩这种游戏了?。”
徐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剧烈的疼痛夺取了?他的神智,此时就连说话都变得十分艰难,但他仍是抬起头,倔强地看?向对?面的男人,以微微颤抖的声音说:“我觉得你可以换一种玩法?。”
“比如说?”
“比如把赌注换成……如果数到十,我还是答不上来,就捅我一刀。”
高少锋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你以为?我真的不会这样做吗?”
“那你可以试试……”徐扬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越发不稳。忽然从二楼传来什么响动?,徐扬瞥见高少锋的表情,跟着变了?脸色,他的脸色已经白得像一张纸一般,就在此时又白了?一层。徐扬的声音弱了?下来,与浓重的呼吸声混合在一起,他说:“你把我哥放了?。”
高少锋的脸色变了?几变,他再度站了?起来,在徐扬的面前来回踱步,大约走了?三圈之后,高少锋停了?下来:“你已经告诉我答案了?。”
徐扬盯着他看?,眼神冰冷而淡漠。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高少锋说,“我需要你,所以你不准去死。”
徐扬的脸色终于变了?:“你说什么?”
高少锋的脸上难得的没?有任何夸张的表情,而是变得十分正经严肃:“我看?人很准,你很像我——你已经不想活了?。”
徐扬的脸上出现了?可以称之为?愠怒的表情:“我不想死!”
“是,你不想死,我也不想。”高少锋有些惋惜地说,“但这和不想活了?是两回事,它们并不矛盾。”
一个人不想活了?,只是没?有活下去的动?力。
这时候,不想死,便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这种人不会主?动?选择死亡,但当死亡临近,亦不会努力挣扎,而会平静地接纳它。
高少锋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徐扬没?有承认,亦没?有反驳,他第一次认真地看?向高少锋的眼睛,就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般。
高少锋说:“这个世界没?有所谓的公正、道义、真情……鼓吹这些的人已经站在金字塔的顶端,因为?他们拥有一切,所以他们才相信这些东西,但他们获取一切的手段从来都不光彩……这个世界究竟有什么?它充满了?谎言、欺骗、勾心斗角……在这样一个龌龊的世界里,活着有什么意思??”
徐扬的额发已经被他的冷汗浸湿,他艰难地说:“不是这样的……”
“不,你就是这样想的,我知道,我会读微表情。”高少锋坚持地说,“你和我一样,我们是一样的人!”
徐扬终于坚持不住,缓缓地从椅背上滑落。
“送他去医务室,”高少锋向前一步,及时接住了?他向下滑落的身体,随即向身后的段刚做了?个手势,“务必把他的手指治好。”
段刚应了?一声,将徐扬一把扛起,和麻袋一样背在肩上,出了?工厂。
高少锋在他镶着红底金色绒布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慢慢起身,伸了?个懒腰,随即不紧不慢地踏上楼梯,上了?二楼。
在二楼的走廊里,有个男人靠着栏杆,手脚都被绑着,嘴里塞着厚厚的布条。他的身边站着一位穿着牛仔衣牛仔裤的男子,正费力地按着他的肩膀,将他固定在地面上。尽管被捆绑着的男人不断地挣扎,却依旧无?法?移动?半步,亦无?法?开口说话。
这个男人,就是薛齐,在被打晕后,他被塞进一辆面包车,随后来到这里。
高少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原本我想找你问问……你弟弟的事情,但是现在已经不用了?。但你现在还有用处,所以不能?放你回去。”
薛齐咬着布条,只能?发出极低的呜呜声。
高少锋蹲了?下来,柔声道:“他的手指是个意外,我没?想真的弄断,原本只是想吓吓他……只怪我没?管好下属,他太?冲动?……但你放心,我保证他的手指能?接好,我这里有最好的医生?。”他停了?下来,左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右手,“至于我的手指为?什么没?接上,不是医生?医术不行,而是我的那截手指在被切下来的同时,就被拿去喂狗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只有薛齐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高少锋摆了?摆手:“把他带回去,好好养着,别给弄死了?。”
穿着牛仔衣的小弟将薛齐从地上拖了?起来,带向了?与高少锋相反的方向。薛齐拼命地回头去看?,只见高少锋迈着悠闲的步子,对?身边染着金发的男子说:“走,一会儿去看?看?徐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