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下一周,是期中考试。
谢蔲把心思放到学习上来,周末也在学习。
同在一个班,她和年级第一的付嘉言的状态完全不同。
付嘉言经常打球,基本是别人来邀他,他来者不拒。他还在广播站,每周中午的朗读环节,就是由他负责一部分——这件事,还是陈毓颖告诉谢蔲的。
那天,广播里的年轻男声,念着余光中的《星之葬》。
谢蔲记得一句“浅蓝色的夜溢进窗来,夏斟得太满,萤火虫的小宫灯做着梦”。
他并不像专业学过播音,念诗,最重要的是感情,他没有,但声线刻意压着,低沉而有磁性,听来是悦耳的。
她想到的,是童年时住在爷爷家,电风扇徐徐地送着风,有蚊虫叮咬,蚊香不管用,困却睡不着,朦胧中睁开眼,看着外面的夜。
和现在,有电蚊液、凉爽冷气、窗外是城市灯光的家,是不一样的。
陈毓颖听着听着,便说:“怎么感觉挺耳熟?你觉不觉得?”
谢蔲摇头,表示她听不出来。
后来,陈毓颖动用她超凡的社交能力去打听了,得知是付嘉言,再转述给谢蔲。
“周二周五是他,我就说嘛,我没看走眼,他哪哪都优秀。”
谢蔲自己只有一个学生会文体部的活儿,是陈毓颖拉她去的,结果陪伴的人中选了。陈毓颖自己并不介怀,去面试了另一个部门。
平时没啥事,到学校要举办活动时,才会忙,所以她现在是闲的。
付嘉言不一样,他就是“忙”。
下课时间,很难看到他老实坐在座位上,换而言之,很难看到他一个人安静地待着。
他就像落在被烘烤得滚烫的石头上的水珠,四处飞溅,不停地落,能把石头浇凉,他也不会干涸。
十几岁的少年,精力仿佛用不完,学习、运动、课余活动,尚有余力。
即使不愿,谢蔲也不得不承认,她挺羡慕的。
吴亚蓉的话言犹在耳。她希望谢蔲加把劲的深层原因是,但凡她松懈下来,成绩将溃之千里。
不是没有过。
初三下半学期,谢蔲得了重感冒,当时正逢期中考试复习阶段,她提不起劲学习,名次倒退好几名。
谢蔲是聪明的,但有时聪明人爱用笨方法,学习一事,她不会投机取巧,勤奋、认真是她最大的优势。
情感上,她羡慕付嘉言;理智上,她仍坚守自我。
大不了,考场上见真章呗。
付嘉言自然无从得知,谢蔲默默在心里和他较劲。
他是怕了她了,他这个人,不怕惹麻烦,就怕麻烦惹上他——特特特别是女生。
他甚至问柴诗茜,女生是不是总这样记仇。
“早说你是直男吧,”和这个只大自己几个月的表哥,柴诗茜素来不客气,“很多女孩子都心软的,除非你顶级讨厌。”
她都有些同情他了:“一中风光无两付嘉言斩桃花之路惨遭滑铁卢啊。”
“斩什么桃花?少看点乱七八糟的小说。”
付嘉言是块立在花丛里的石头,任风吹雨打,花花草草落在他身上,也撼动不了他。
“我有时真怀疑,你是不是gay而不自知。不然你怎么成天跟冯睿混在一起,谢蔲那么漂亮,你唯恐避之不及。”
因为付嘉言的缘故,柴诗茜也跟冯睿认识了,由此衍生出这样一个问题。
“……”
他不可置信,“她,漂亮?”
漂亮不需要作比较,是对人和物绝对性的评价,谢蔲长得是不错,可这个词放到她身上,是不是多少有些大材小用了。
“有研究表明,性取向会影响审美认知行为,直男一般都会这么觉得吧。”柴诗茜盖棺定论,“你完蛋了,我要告诉舅舅。”
“我要是反对你的观点,你还要觉得解释就是掩饰。我要是不反对,你又要说默认。”
兄妹俩打小一块长大,他差不多摸清她的性子,所以他选择弹了下她的额头,换来柴诗茜更加凶悍的报复。
冯睿跑过来,攀上付嘉言的肩,柴诗茜正好走了,他说:“哎,你妹妹挺有意思的。”
付嘉言斜睨他一眼,“是看我被打有意思吧?”
“一半一半吧。”冯睿又说,“你不懂,漂亮女孩做什么都极具欣赏价值。”
付嘉言也开始怀疑自己审美出了问题,于是盯着冯睿看,盯得他毛骨悚然。
“干吗?”冯睿环抱住自己,一脸做作的惊恐表情,“如果你爱上我了,请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因为我绝对不会屈服的,never,impossible。”
“神经病。”
要是看上冯睿,他才是不正常了。
一中很重视每一次月考,考试座位表当天下午才公布,不按成绩,不分班级,随意打乱。
每个考场安排两名监考老师,入考场需要安检,看学生证。
好巧不巧,二十几个考场,谢蔲偏偏和付嘉言走进了同一间。
她只拿了考试包,一个水瓶,被安检仪扫过全身,进教室找座位,抬眼就对上他的视线。
——嗯,更巧的是,她的位置就在他旁边。
前几场他们没有任何交流。
数学考试时,谢蔲用铅笔打草稿图,手肘碰到橡皮,它掉到地上,还弹了两下,落在付嘉言脚边。
她一时犹豫不决,该叫监考老师,还是自己弯腰去够。
这当口,付嘉言已经发现了,举起手。老师下来,谢蔲听到他说:“她东西掉了。”
老师颔首,他便捡起来还给她。
橡皮交到她手心时,没有一丝半毫的非必要接触。
“谢谢。”谢蔲小小声的。
付嘉言想起军训时,他们说她有点口音,其实严格意义上,也不算。她发音有些音调含糊带过,比较软,软得似日暮时分,校门口摇着机子,新鲜出炉、泛着丝丝甜香的棉花糖。
付嘉言没有回答,老师走到讲台,百无聊赖地看报纸。
他写到一半,要翻面时,目光情不自禁往旁边遛——奋笔疾书的人里,她最醒目。
谢蔲低头在放下来的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因为思考,她微微偏过脑袋,抿起唇,露出脸颊的酒窝。
一臂的距离,足够他看清她的睫毛,纤长而翘。
不知哪扇窗没关严,秋风自缝隙溜入,勾起她鬓边的碎发,她抬起握笔的手捋了下。
美无须刻意去寻,美会在不经意的时刻,像箭矢射中月亮的心脏那样,击中你。
短短十几秒,或许在某个维度被拉长至几十秒,然后,付嘉言的世界重按启动键。
卷子翻过一面,他继续写题。
全程两个小时,120分钟,谢蔲有自己的安排,写完,她还会检查一遍。检查完毕,差不多也临近打铃。
她抬头看钟,付嘉言余光在看她。
光映在她眼底,像漫无边际的深海,有了一盏灯。
那一刻,他对前两天的自己说:行吧,她是漂亮的。
但这并不是认输,他在考试结束后,对她说:“我看到你第12题错了,怎么办,感觉我又要拿第一了。”
谢蔲不为所动:“乾坤未定,五分而已。”
这个时候,他们尚未在名次上,展开正式的较量。
付嘉言只是嘴欠,又或者,他察觉到心虚,想借此找补回来。
心虚什么呢?
考试不好好考,瞎看人家干吗?得亏她没发现。
柴诗茜有一点没说错的,付嘉言无疑是个钢铁直男。
显然,他自己尚未意识到,否则他也不会继续回:“那等成绩出来吧。”
一中出成绩速度从来不会让人失望,阅卷老师加班加点,只为在下周前将名次排出来。
正逢周末,陈毓颖约谢蔲出去玩,说考完放松一下。
吴亚蓉在医院值班,谢蔲问谢昌成的意见。
在这个三口小家,谢昌成是跷跷板的支撑点,他不干涉两方,但缺了他,他们又会失去平衡。
谢昌成说:“行,别玩太晚,不安全。”
“好。”
他抽了两张百元钞,“别跟你妈说啊,这么大了,也可以吃点想吃的,玩点想玩的。”
最近天气不错,秋高气爽的。
谢蔲穿一条半身长裙,搭牛仔小外套,小皮鞋,头发洗净,吹干,披散在肩头。她很久没单独和朋友出去玩过了,对镜子照了又照,确认无误才出门。
陈毓颖约在一家奶茶店。
虽然是Z市本地人,但谢蔲不了解有什么吃喝玩乐的好地方,估计还不如游客,便全权交由陈毓颖安排。
连奶茶店,谢蔲都是找了好一阵才找到。
知道陈毓颖还叫了秦沛和他的同桌谭吕婷,但没想到会看到付嘉言和柴诗茜。
最先打招呼的,反而是柴诗茜。
柴诗茜今天穿白色连衣裙,外面一件风衣,涂了淡樱色唇彩,将她的气质拉得成熟了几分。
她朝谢蔲挥挥手,微笑道:“hello。”
“你认识我?”
“必须认识啊,你不就是付嘉言斩……”
话未说完,被付嘉言的眼神中途拦截,话音一转,变成:“付嘉言班上的同学嘛。”
陈毓颖解释:“我们等你的时候,正好碰上,就一起聊了会儿。”
谢蔲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没怎么来过这里,刚刚找错地方了,让你们久等了。”
“没事没事,反正时间还早。你看看有没有想喝的,付嘉言说他请客。”
闻言,谢蔲看向付嘉言,不确定她是否被包含在请客范畴内。
而且,他俩目前,似乎和请喝东西,是截然相反的关系吧。
没了校服的封印,付嘉言今天特意收拾过,牛仔裤、卫衣、球鞋,干净清爽。但比起女孩子们,还是随性得多。
他放松地靠着沙发,“我姑姑朋友的店,奶茶都是牛奶和茶兑的,没乱七八糟的添加剂,熟人照顾生意,你要不想喝也没事。”
谢蔲要了杯最普通的港式奶茶。
结过账,付嘉言打算走,柴诗茜一把拉住他,笑吟吟地问他们:“你们今天去哪儿玩啊?方便带上我们俩吗?”
“我当然可以啊,”陈毓颖求之不得,“你们呢?”
秦沛和谭吕婷都OK,只差谢蔲表态了。
人家才请他们喝了奶茶,他们又一致同意,无论如何,谢蔲也说不出个“不”字。
作者有话要说:付嘉言你小子,嘴硬吧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