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陈毓颖如此浅薄地因为一场比赛,而决定将付嘉言视为现实中的偶像一事,谢蔻没发表任何意见。
吴亚蓉一直教谢蔻,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教她向内自省,一味崇拜他人——尤其是一个普通学生,不是她做得来的事。
不予置评是因为,她从来不干涉别人的想法。
这一跳,让付嘉言成了场上最亮眼的运动员,观众甚至纷纷在猜,他是不是体育生。
也不知道这段时间,他怎么混得这么开的,有外班的男生热心解答,说他是实验班的,年级第一。
人挤作一团,空气不流通,闷热,旁边是人声,外面传来的播报声,以及不间断重复的《运动员进行曲》。
说实在的,谢蔻不喜欢这样的环境。人散发出来的气息如有实质,在这寸空间里,将她缠裹住,令她想使劲挣开。
趁着陈毓颖的注意力都聚集在场内,她默默走到一边去。
训练馆东南西北各有出口,这个位置看不全比赛现况,但能看到陈毓颖。免得她找不到她会生气。
一晃神的功夫,比赛结束了,裁判记录下成绩,待会儿统一上报到广播台,公开宣布名次。
一个女生从谢蔻身边匆匆走过,带起一阵风。她手里拿着一瓶功能饮料,喊道:“付嘉言,给你的,接着!”
抬手一扬,饮料呈抛物线飞去,付嘉言向后一跨,伸手,稳稳当当在空中接住,干净利落的接球动作。
谢蔻呿了声。
有什么好耍帅的。
陈毓颖一回过神,果然在扭头找谢蔻了。
“陈毓颖,”谢蔻个子不高,容易被人遮挡,她抬起胳膊,挥了挥,“这儿!”
付嘉言已经从场内出来了,拧开瓶盖,刚喝一口,听到熟悉的声线,循声看去,黑白色汇成的人海,人和人似乎长着同一张面孔,能一眼认出她,得仰仗于他的好视力。
哟,人来都来了,还躲在那犄角旮旯里,不想看到他啊?
“看什么呢?”
柴诗茜顺着他的视线,看到的是散开的人群,也没特别的。
“没什么。”付嘉言两口喝掉了一大半,刚才耗费了他太多体力,他胸前背后的汗洇深了衣服的颜色,他抬手揉了下她的脑袋,“乖孩子,让你买还真买来了。”
柴诗茜最不喜欢他仗着自己个高,就像撸狗一样一样揉她,一偏头躲开,“看在你表现不错,赏你的。”
“拿了奖又不是你的。”
柴诗茜说:“说出去长脸啊。而且妈还会做好吃的犒劳你,我多沾光啊。”
付嘉言笑骂了句:“就知道吃。”
“哎,”她努努嘴,“有妹子要来找你,我先走了。”
应对这种情况,柴诗茜早就有经验了,脚底抹油人就溜了,要不然她的存在还挺碍人眼的。
“Hello,你是付嘉言吗?”
几个女生走到面前来,把他团团围住,“刚刚你好好厉害啊,你之前是训练过吗?”
“可以认识一下吗?”
“啊对,我们体育老师以前专练跳高的,带我训练过一段时间。”
付嘉言看到冯睿,侧过身子,从她们中间的缝隙挤出去,小心避开他们,“我还有事,拜拜。”
付嘉言一把攀上冯睿的肩,步履仓促地把人往换衣间那边带,回头看,那些女生没跟上,大松一口气。
冯睿好笑,“又不是洪水猛兽,这么怕干什么?都是漂亮妹子啊。”
“这福气给你,我不要。”
付嘉言最怕跟女生打交道,也不是畏惧,就是刻意避开。话没个分寸,就把人家给招惹到了,还哄不来。这不,上次就把谢蔻惹到了。
冯睿啧啧两声:“真是白瞎了这张脸。”
一般而言,对男性长相的审美,男女生是不一样,甚至迥然相反的,但付嘉言是那种,无论异性同性,都欣赏得来的类型。
身高不必多说,那是硬通货,唇红齿白的,偏偏他五官生得硬朗端正,眉也浓,不显女气,处处和谐。
付嘉言往后捋了把头发,冲他挑了下眉,说:“哥知道哥帅,但哥是靠实力说话。”
冯睿一阵恶寒,抖了抖鸡皮疙瘩,“臭不要脸。”
那边厢。
秦沛和陈毓颖一起朝谢蔻走过去。
陈毓颖还止不住地感慨着:“开学摸底考拿第一,跳高还拿第一,付嘉言要不要这么牛?”
谢蔻闻言,不置可否。
陈毓颖又问:“你什么时候比啊?”
谢蔻说:“今天下午,参赛人员少,一场直接比完。”
“也是,跑两场吃不消。到时一定到旁边给你加油打气。”
南方的初秋,蝉鸣已销声匿迹,日头却不识趣,炽烈得不合时宜。
窗外的树叶尚绿,枝头栖着几只小麻雀,感谢这一阵秋风,树影颤巍巍的,沙沙作响,抖落点点凉意。
谢蔻托着下巴,目光渐变得雾一样轻,落不着实处。
付嘉言进教室时,看到的就是她的侧脸。她脸型偏圆,介于鹅蛋脸和苹果脸之间,不大,被午后的光拢着,暖玉一样的质地。
——完全是温婉乖顺的形象,昨天却那么心狠手辣。自然界中,越美丽的东西越毒,果不其然。
下午的比赛两点半才开始,中午他们在教室休息,难得的,周兆顺放纵他们玩闹。
教室里人多了,谢蔻收回漫游天际的思绪,从抽屉里抽出一本鲁迅的《呐喊》。
开学伊始,周兆顺搞了个图书角,实验班默认是理科班,他说即便大家学理,也要丰富人文内涵,便鼓励大家捐书,保护书籍,看完后放回原处。
她拿的这本,封面崭新,扉页没有写名字,右下角写了个潦草的“F”,不知道是谁的。
鲁迅的文章,初读总是难解其意,且常看常新,她很快投入进去,忽略了周围的吵闹。
付嘉言先前换回了校服,他放松身体,背靠着后面的桌子,青春期的男生吃得多,他吃过饭,现在又在剥香蕉吃。
冯睿就坐他后头,拍了拍他的肩,“你知道不,下午谢蔻要跑一千五。”
“她?”付嘉言把香蕉皮用纸巾包裹起来,团成一团,投向垃圾桶,准头是练篮球练得,正中中心,“也不意外。”
冯睿笑,“就说她是个狠人吧,汪尧说除了她,没人肯报的。”
这时,汪尧走到讲台上,拍了拍掌,说:“今天上午辛苦大家了!成绩非常不错,付嘉言拿了男子组跳高第一名,鄙人不才,男子组跳远第三,还有……”
陈毓颖小声吐槽:“他比班长还有当官的范儿,当体委真是屈才了。”
汪尧说:“下午还有几个项目,尤其是谢蔻同学,如果不是她,我们班女子1500米名额就要空缺了,希望比赛的时候,大家可以给她一点支持和鼓励。”
大家纷纷向她看去,有打量,有好奇。
谢蔻:“……”
她微微低下头去,用手掌挡在额前,她实在不喜欢被过多关注,不管是不是善意的。
陈毓颖在旁边取笑她:“你怎么还害羞啊?到时候在跑道上,你会不会跑着跑着就像鸵鸟一样,钻到沙坑里面,埋起头?”
谢蔻嘀咕:“你别笑话我了。”
“好了,他们没看你了。”
陈毓颖真心觉得这姑娘有趣,第一天见谢蔻,以为她不好相处,是个冷美人,后来发现她讲话温言细语,上课、做作业格外认真,再到昨天,跟付嘉言“单挑”,再到今天的害羞。
像酒心巧克力,吃了最外层,还有夹心的,等酒香弥散,又到了第三层的味道。
汪尧走下来,又单独对谢蔻说:“要是你气息不匀,喘不上气,千万别勉强自己,安全第一,比赛第二。”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他走后,陈毓颖也担心了,问谢蔻:“你以前跑过吗?”
“你放心吧,跑慢点没关系的。”
以前出门遛大黄,也要跟着跑,一跑就是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的,不过的确没跑过这种竞技型的比赛。
今天下午比400米预赛,后面就是1500米预决赛。
谢蔻在候场区做弓步压腿、脚腕运动,热着身。外场,陈毓颖蹦跳起来,对她挥手,“谢蔻,不要紧张,加油哦!”
谢蔻对她笑了笑。陈毓颖是个心热、外向的人,她的情绪总是来得快,来得热烈,她们倒是适合做朋友。
下午的太阳更热了。
谢蔻微蹲下身,发令员手持着发号枪,她的心在胸口跳得越来越快,手心里也沁出了汗。
一声枪响,身边的人飞快冲出线,一个接一个地跑到内圈,距离一下拉开了。
谢蔻落在比较后面,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跑到半圈的位置时,汪尧带头喊起来:“谢蔻加油!谢蔻加油!”还喊出节奏感来了。
不仅如此,有人买了充气的加油棒,挥舞着。
谢蔻这时也顾不上尴尬了,目视前方,努力拔腿,超过前面一个人。
从来没觉得1500米这么遥远过。
第三圈她的速度就慢下来了,也被人反超了,眼前的景色晃动着,耳边的声音也晃荡着,像装在水瓶里,已经模糊了。
汪尧在场外扯着嗓子喊:“加油啊谢蔻,已经过半了!坚持就是胜利!”
谢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放弃。再难也不能放弃。咬紧牙关也要跑完最后几百米。
她们到最后五十米一百米纷纷开始加速,做最后的冲刺,谢蔻实在没劲儿了,拖着步子过了终点线。
一旦卸去力气,她腿就软了,她走到塑胶跑道外,只想一屁股坐下。
肺很闷,连带着喉管也作疼,隐隐有血的铜锈味,谢蔻喘着气,屁股还没挨着地面,胳膊就被人拽住,一道力把她整个人拽起来。
“刚跑完,不能坐,严重的话会休克。”
谢蔻反应慢半拍地顺着手抬起头,意料之外的人。
付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