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星空

高三的那个冬天,徐昱之收拾好了最后的东西,背上背包,周芍还是不放心地问:“东西都带好了吗?”

徐昱之走上去给周芍了一个拥抱,见她红了眼眶,忍不住捧起她的脸,笑着问:“怎么哭了?不是你让我走的吗。”

“少贫嘴,到外面安分点!”

周芍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吸了吸鼻子,又帮他把外套拢紧,“怎么才穿这么点?”她回头吩咐一旁的阿姨,“叶妈,麻烦再拿件外套过来,要最厚的。”

徐昱之忙叫住叶妈,又对周芍说:“别了,我真不冷,你看现在都几点了,我要赶不上飞机了。”

徐长安走过来揽过徐昱之,打断母子俩不必要的对白,“好了,又不是第一次出国,讲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他这么大人了,难道是冷是热都不知道?我车停在外面半天了,快走吧。”

徐昱之跟着父亲的脚步,又回头看周芍,周芍擦擦眼角,默默收住情绪后跟上了父子俩。俩人把他送到家外边,上车前,徐长安捏着他的肩膀,站在原地把他看了又看,多得没有再说,只是叮嘱:“要用功读书,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吊儿郎当了,知道没有?”

“我以前挺乖的。”

“少跟我说这些,没钱了就打电话,照顾好自己。”

“您怎么也婆婆妈妈的。”

“行,我不啰嗦了。”

徐昱之抬头,徐易安就站在车旁。他大步走过去,准备好的拥抱在看到了徐易安的脸色后又收了回去,纵然如此,徐昱之仍满脸笑意:“臭小子,你不是在补习吗?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请假了。”

“真的吗?我太感动了。”

徐昱之一把将他抱住,又在他耳边小声叹息:“可惜没有看到林有麦,那个坏丫头,早知道就不准她去旅游了,不知道她看到我走了后会不会伤心呢?”

他很及时地结束了拥抱,一脸笑地看着一言不发的徐易安,他猜他现在肯定悔青了肠子,估计恨不得没请过这次假。

“为什么要出国。”

徐昱之愣了一下,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他耸耸肩,“还能因为什么,成绩太烂了呗,你看我都留了一级,又不是你,次次都能考年级第一。出去走走也挺好的,听说外国美女很多。”

这句话说得很流畅,像背了很多遍的台词。

徐易安没有给出反应。

他不在意地笑笑,回头瞅了一眼在旁边候着的互相安慰的父母,又小声对他说:“别把最后一句话告诉林有麦。”

徐易安把手揣进大衣口袋,淡淡地望着自己的哥哥:“徐昱之,我是回来拿资料,不是来送你的,你的话说完了吗?”

“没有。”

徐昱之看着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下去,直到消失,“照顾好爸妈,还有,林有麦。”

不等徐易安做出任何表示,他再次抱住了徐易安,没有刚才那么紧,只是虚拢住了他的衣服。

徐昱之盯着前方那片光秃秃的树林,入冬后只剩下一条条铅灰色的树干,清晨的浓雾压下来,模糊了他眼底的色彩。

“这次,我把爸妈和林有麦全都让给你。不准恨我咯,徐易安。”

拍了拍徐易安僵硬的身板,徐昱之勾起唇角。

有雪飘落下来,徐长安在后面提醒:“时间不早了,你们哥俩有什么要说的电话再联系吧。”

徐昱之准备松手,徐易安却回抱住了他。

不远处的周芍触景伤情,忍不住拿出手机,准备记录两个儿子温情的一刻。

细碎的雪屑挂在俩人的发顶、肩头,徐易安把他越抱越紧,最后埋在徐昱之耳边说:

“徐昱之,永远别再回来了。”

浴缸里的水有些变凉,徐易安吻了吻林有麦的手心,“泡太久不好,我们出来吧。”

徐易安逃避了这个话题,林有麦把他的反应看在眼底,哼笑了一声,尔后从浴缸里站起来,身上的水哗啦啦地打在徐易安的脸和胸膛上,他的上半身再次被打湿。林有麦回头看自己成果,把头发撩到一边,说:“徐易安,这么多年过去,你还和从前一样没出息。”

她抬脚踏出浴缸,独留湿漉漉的徐易安。

林有麦坐在镜子面前护肤,任徐易安拿着电吹风帮她吹头。他自己的头发还没擦干,只是挂了条毛巾在脑袋上,一会儿有水滴在她颈间上,林有麦皱起眉,瞪了镜子里的人一眼:“徐易安,你是白痴吗,把头发擦干再来碰我。”

徐易安听了,低头看了眼林有麦被打湿的睡衣,忙收起电风吹,拿着干毛巾跑到一边擦头发。

林有麦走完了护肤流程,透过镜子瞥了他一眼,见徐易安拿着块破布不停在擦拭那头湿发,着实不耐烦起来。她起身走到他面前,左右搞不清徐易安当年为什么会考第一名,他的高智商在日常里倒是一点没体现出来。

林有麦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徐易安,你要用那块烂毛巾擦到什么时候?”

徐易安停手抬起脸看她,他的刘海湿漉漉的垂在眼前,像刚穿越过暴风雨里跑到她这边避险的流浪狗,“有麦,你等等,很快就好。”

“你是故意的,徐易安。”

林有麦看破他,遂不打算继续搭理,回到自己的位置。不一会儿,他又继续拿着那块毛巾擦拭,速度比刚才快很多。

终于,林有麦站起来,走上前抢过他手里那条毛巾,转身丢进垃圾桶。她把旁边的吹风机插上,温度拨到最高,对着他的脸开了最强风。

徐易安皱眉闭紧眼,头发胡乱拍在脸上。

林有麦就这么冲着他的脸吹了一会儿,见他脸颊慢慢红起来,这才把温度调低,开口命令:“坐过来。”

徐易安很快把凳子往前搬,人也跟着凑近。

林有麦一边帮他吹头发,一边说:“要是被我知道你是故意在装傻,你就死定了,听到了吗?”

徐易安坐着,只要往前一点,他的鼻尖就能贴上林有麦温软平坦的腹部,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把林有麦抱进怀里,很想——很想这么做。可他哪样都没做,现在不是最好的时候。这个过程需要足够的耐心,他很有耐心,耐心是他唯一的优点。徐易安闭上眼,嗅到来自林有麦身上的馨香。

浮起来的躁动被她的味道抚平。

他轻轻扬起嘴角。

“有麦,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清。”

“你的头发挺多的,保养的还不错。”林有麦的注意力早已转移,她把五指插入徐易安的浓密的黑发丛,或轻或重地梳理,“读那么多年书,居然没有变成秃顶,走了什么狗屎运。”

“有麦,我还年轻,不会秃顶的。”

“你老了就会秃顶吗?好恶心,我不喜欢秃顶的老头。”

“有麦,如果秃顶,我会去植发的。”

他嘴角挂着淡笑,目光盈盈地看着她:“有麦,谢谢你在我老了还愿意和我在一起。”

“滚。”林有麦抓着他的头发往后拽,迫使徐易安仰起脸看自己,“你以为自己十八岁呢?装什么嫩,真够不要脸。”

灯光下,可以清晰看见徐易安右眼下的那颗桃花痣。

“徐易安,抽个时间把这枚痣点了吧。”

林有麦松了手,徐易安终于老实了,半天没有吭一句话,她又踢了一下他的小腿,“怎么不说话?那么丑的痣。”

徐易安摇摇头,头发跟着甩,林有麦啧了一声,“别动,再动把你头发全给推了。”

他彻彻底底地安静了下来。

“不点。”

半天过去,他嘀咕了一声。

音量虽小但语气铿锵有力。不就是一颗痣,有什么大不了的。林有麦在这个世界上最不理解的东西就是徐易安脸上的痣和梨涡,放在一个不会表现它们优势的人身上,还不如从没出现过。

“一颗痣而已,还当宝贝似的,也就这点出息了。”她嘲笑。

“如果点了,”他终于开口,带着幽怨的固执,“你还能分清我和徐昱之吗。”

林有麦关停吹风机,房间安静了下来。徐易安抬起头看她,蓬松的刘海下是他此刻沉寂的眼。

很多年里,他都是林有麦用来冒充徐昱之为非作歹的工具。

林有麦没把他的问题放在心上,顺手把吹风机丢到他怀里,“把东西收好。”

在徐易安起身准备把吹风机归回原位时,林有麦坐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慢悠悠地回答:“一个前男友,一个前男友的弟弟,有什么分不清的?”

徐易安的身形顿了一下,又恢复如常。

他把东西放好,拿着自己的脏衣服出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早点休息,我先回房了。”

“徐易安,”林有麦在他出门前笑着揶揄,“晚上不要一个人偷偷哭鼻子哦。”

等徐易安走后,林有麦躺在床上看起了小说。

她即将进组《为了南星》,这是一部现代剧,由网络热门小说改编而成。林有麦找到了原著,准备提前先看一遍。

熬到凌晨,林有麦终于把整本书看完。

小说并不复杂,主要讲了一个叫何不为三好少年在高中迷恋上了一个叫周南星的叛逆女孩,为她一步步踏碎原则和底线,直到彻底失去自我的故事。

书中的俩人在多年后都成为了律法界的精英,而年少的纠缠羁像根不断的铁索,将再度相逢后的俩人缠绕绞紧,过了这么多年,男主仍逃不过女主的魔咒,一次次为她堕落沦陷。

她丢开手机,闭上眼睛想,越想越荒唐,忍不住笑起来。

这个男主,实在应该让徐易安来演。

12月底,天气骤然转凉。徐易安帮林有麦收拾好行囊,一行三四人搭乘飞机辗转到了临湾,住进了安排好的酒店里,即将开始为期四个月的拍摄。路上林有麦谨慎异常,早在出门前就吩咐徐易安藏好自己的脸,出门后不准和她有任何过分亲密的接触。

酒店和剧组附近眼睛多,稍不留意就容易被人做文章。

徐易安倒也听话,除了作为助理应该帮忙搭把手做的事以外,其他时间表现出的样子完全让人看不出俩人上过床。

这部剧的导演是董言,一个玩转于文艺片领域的导演。执手过的作品大多数是电影,少男少女晦涩不安缠绵不休疼痛伤感的情感是他的舒适区。

读剧本当天,林有麦素着脸,穿着厚厚的大衣到了现场。主创人员都聚在这个房间,到点就要开始探讨对剧本和人物的思考和看法,以便后期修改调整,争取做到最好的呈现。

董言很欣赏林有麦,为此表现的很友好。他看过林有麦曾经在微博发布的一组素颜照,那份脆弱病态忧郁的美感就是他最后定林有麦的原因。美到极致所能表现出的破碎感也是极致的,董言对她这么说。

林有麦表示受宠若惊,实际那组照片画了点眼妆,她才没那么重的黑眼圈。

不多时,人员陆续来齐了。

最后一个到的是徐昱之。

他是在场穿得最单薄的,似乎从小就不怎么怕冷。他风风火火地走进,直言路上堵车了,又抱歉了好几声,最后脱了帽子口罩,露出那张和徐易安几乎无异的脸,然后依次和导演编剧们握了手。

直到轮到林有麦。

徐昱之走上前,眼睛很亮,和从前一样。

林有麦想起来,自己此生说过的为数不多的情话绝大部分是对着徐昱之说的。

15岁那年,她看完一本言情小说,剽窃了里面的一句话跑去对徐昱之说。

“徐昱之,能让我看看星空吗?”

“晚上我带你去楼顶看。”

“徐昱之,转过来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怎么了?”

“因为你的眼睛就是星空啊。”

她头次见徐昱之红了耳朵,只是用了一个老土的方式。

此刻,徐昱之站在她面前,用那双曾经被她形容成星空的眼睛望着她。

“有麦,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