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易安从小就像绵羊一样温顺。
只要她想,可以随意打他骂他耍弄他,徐易安顶多咩咩叫一下,不多时就会自觉地用脑袋来蹭她的手。比起羊,用狗形容更准确,徐易安一条怎么也赶不走的狗。
她开心便挥呼之即来,不开心则挥之即去。
林有麦盯着他,似乎无法从已经长大成人的徐易安的眼里找到狗狗要骨头的纯粹。他的眉眼中多出一份令人陌生的渴求。
像原野里饥饿的狼。
徐易安伸手帮她把左肩快要滑落的外套拢紧,声音温柔:“早点休息,明早还要录节目。”
是狼是狗,还是得会会才知道。
林有麦任凭他摆弄,也没阻止,眼睛跟上他的眼睛,终于浮起一点笑容:“你也是。”
在这瞬间徐易安又变回了狗。他眨眨眼,不可置信似的。她的微笑依旧为他而挂着。这么默了半晌,徐易安的手从她的衣领缓慢转移到她的脸上,他的手没再动,她也没有排斥。
似乎得到了应允,徐易安开始轻柔地、小心翼翼地用拇指抚蹭她的脸颊。
潮水一样湿的目光,紧紧包围着她。
林有麦目不转睛地注视他,俩人的视线并不交汇。徐易安用眼神熨着她的脸,而她只是在观察。林有麦用手贴上了他的手,轻轻摩挲他的指节。
她牵过他的左手,在床上紧扣十指的时候。
如今也摸了他的右手,比起左手,徐易安的右手要粗糙许多,上面有常年写字磨出来的薄茧,握笔的中指指心微微凹陷。
再往上,指甲被修得平整圆润。
林有麦就这么望着他,指尖游走在他的手背,像狗尾巴草,每移动一点,都能清晰地观测到徐易安眼里的潮涨潮落。
她勾起唇角。
徐易安就算变成了狼,在她面前也是摇尾乞怜的狗。
从前是如此,现在也不会变。
她猜着他的下一步,下一步似乎显而易见,徐易安动情的样子实在很明显。
脸上的手被轻轻抽回,带走了独属于徐易安掌心的温热。
没有下一步。
徐易安退回到最初的位置,依旧温柔:“我先回房了,早点休息。”
林有麦看着他转身离开房间,最后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果然是怪胎。她惊奇地想。
隔天刚过五点,徐易安就已经起了床。林有麦今天要去录制一档户外真人秀,他得赶在她起床前把该准备的准备好。
用手机下单好早餐所需的食材,徐易安走进卫生间洗漱。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外人看来足够优越的五官上此刻没有一丝表情。徐易安没有多看一眼的兴趣。但当他想到昨天林有麦对自己说的那句“你也是”,还有她掌心柔软的触感时,镜子里那张过分平静的脸忽然有了波动。
窗外无云,无疑,今天是个好天气。
拿到食材后,徐易安着手在酒店的厨房里制作起了早餐和午饭。林有麦对于身材的管控很严格,不再是以前那个贪嘴的小女孩,她现在的一日三餐大多都是减脂餐,因此食物的合理搭配显得尤为重要。
既不能让她饿着肚子,吃得有滋有味,也要保证营养的充分摄入。
忙活到中途,林有麦的执行经纪小艺姐进来,她还没吃早饭,脸色很憔悴,准备和徐易安对接一下今天的工作。见他正在忙活,顺口问:“早啊小红,干嘛呢在。”
“早,我在给有麦做早点。”
“哦,怎么不点外卖。”
“外卖不太干净,有时间我自己可以做。”
“挺好的,该准备的东西应该都准备好了吧,按理来说这些小赵应该和你对接过。七点半司机就会来接你们。”
“都准备好了。”
桌上是一个黑包,地上是出工箱,全都装得满满当当。
小艺姐点点头,心想着这新人倒是挺上心的,干活也意外上手,熟练得像是伺候了林有麦好几年似的,听说是内推上岗,她猜测大概率是林有麦的表哥或表弟。
毕竟让亲戚做助理在圈内也不是什么罕见事。
林有麦从小就有起床气,上学的时候需要全家轮番上阵叫她、哄着她起床才行。小学后搬到徐家的隔壁,这个症状终于有所减轻。徐昱之经常会拉着极不情愿的徐易安在大清晨走进她房间,故意捏住她的鼻子,等她喘不上气睁眼一看,永远是徐易安那张脸。
徐昱之每次都早早地逃之夭夭。
就比如现在,林有麦打开门,徐易安站在门前,站得笔直,神采盎然。
她以为回到了小时候。
“早,有麦。”
“看到你的感觉真不好。”
她有些鼻塞,吸不上气,像从前被徐昱之捏住鼻子了一样。
徐易安从包里拿出了一枚鼻吸,递给她。
林有麦接过东西,反手关上了门。
按照流程,林有麦出完妆,换好衣服很快到达了录制现场。这档真人秀火了很多年,常驻嘉宾几乎都是圈内在名在册的前辈。她这次作为飞行嘉宾参加节目,只录两期,能参与本身就是对知名度的认可。
节目组比想象中更会来事,这次同样是飞行的还有雷莉。两方团队都没接到对方会出现的通知。
两个现今最火的小花同框,简直赚足了噱头,播出后的话题度有多夸张完全可以预见。
一群老油条站在湿地公园的大门前鼓掌欢迎新加入的两位女生。
雷莉走在林有麦的前面,正式录制前俩人一句话都没对彼此说过。
雷莉披着头发,纯黑的长发没有一丝挑染,她的个子比林有麦高一些,刚到一米七,林有麦一米六八,俩人放在街上都不算矮。如此一前一后地走来,像是一对姐妹。
林有麦跟在后面,看见雷莉顺拐了两步,想起大学表演课上雷莉只要一紧张就会顺拐,每次顺拐都要被骂。
雷莉本身就不是脑子转得快的人,尽管她长得清冷给人智慧之感。这么多年竟然还没有一丝改变。林有麦简直快要笑出声了,索性脸庞上已经提前带上了笑容,才不显得突兀。
今天阳光很好,正午的气温正值最高点。林有麦上身穿着黄色的不规则吊带,下面是深蓝色的阔腿裤,头发被分开扎成低低的双马尾,垂在耳后,像兔耳朵。
面前是黑压压的一群摄影小哥,林有麦对着标有自己名字摄像头甜甜地做完了自我介绍,话音刚落地,在场一个最会来事的男嘉宾罗彬立马捂住心脏说:“太可爱了,感觉心脏要化掉了。”
众人不停玩笑调侃,林有麦捂嘴跟着笑。
雷莉笑容很浅,好像风一吹就要散了。轮到她介绍自己,开口是和形象极为不符的软妹音,她有些腼腆地介绍完了自己,众人高呼鼓掌,林有麦是鼓得最大声的那个。
林有麦在掌声落幕后说:“其实我不知道会这么有缘,会和莉莉上一个节目。”
雷莉一动不动,并没有看她,笑容挂得很勉强。
有人问林有麦这怎么说。
林有麦认真地回答:“我俩是老同学,一个班出来的。”她看向雷莉,“是吧雷莉,还以为你不记得我了。”
雷莉被迫对接她的视线,“嗯,我们是同学。”
“真假的,那你们那个班肯定都是美女。”
虚假的寒暄完,很快进入正题。这是一个户外解密类的真人秀,不是做任务就是在做任务的路上。开头是很老套的环节,在场的嘉宾需要抽签组队,同色系的为一组,签纸最长的则是队长。
大家需要在偌大的湿地公园根据沿途触发到的剧情线索找到节目规定的物品,最先找到的队伍则是赢家,奖励是晚上在当地特色的游船上环湖赏景吃饭。
一点也不诱人的奖励,林有麦表面露出惊喜之色,一看纸条自己当上了队长,和她同队的还有罗彬,以及另一个老嘉宾。
林有麦看向雷莉,她的脸色忽然差起来,不用猜也知道抽到了队长签。
抽签环节结束,大家各自上车换战服。最旁边站着一群待命的小助理,包括徐易安。
林有麦换好服装,徐易安递上水,又拿着驱虫剂往她小腿上喷:“湿地蚊虫多。”
徐易安喷完对她说:“棋桌。”
林有麦回头看他,皱眉:“什么?"
“是棋桌。”他拿出纸巾帮林有麦擦了擦脸上被热出来的汗,她瞥了他一眼,懒得再去理会他莫名其妙的话。
游戏的主线任务是帮助男主人公找到丢失的戒指,让男主人公如愿和心仪的女孩子求婚,达成he结局。沿途会遇到很多触发关键剧情的npc,根据npc给出的提示解密,直到最后找到那枚戒指。
几队分头出发,每人对应的摄像师扛着镜头在后面跑。
路上,罗彬一直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他走的是谐星路线,本身也是因为相貌不佳在娱乐圈吃不开。曾经出演过几部票房和口碑都不错的贺岁档电影,现在也在着手当导演制作自己的片。性格搞怪了些,但资历很深。
罗彬在节目里一直是爱抖包袱但胆子和智力都十分低下的人设,路上也敬业地在走流程,全程不断抛出那些有梗的笑话,出些啼笑皆非的丑。林有麦每次都很配合地捧哏,他对林有麦的称呼也从“有麦”变成了“麦麦”。
林有麦心里在嫌弃两个人拖累她的进度,虽然这个任务并没有多少技术含量,但既然参加了,那么她就一定要赢。从小到大没有她玩不赢的游戏。
上午的时间过去一半,林有麦队已经快要接近成功,在他们准备搭船去对岸时,正好遇上了雷莉队,雷莉把疲惫写在脸上,笑比哭还要难看。
两队相遇,罗彬按照流程挑衅对面的老同事,不忘教唆雷莉加入自己的队伍,雷莉鼓起勇气问他们的进度,罗彬又闭口不言。她只能尴尬地在原地自言自语。
林有麦看在眼里,她知道雷莉不擅长玩这种游戏,也不擅长领导别人,更不擅长社交。
这样能进入娱乐圈,本身就是一大奇迹。
两队都要到对岸,于是决定同坐一艘船。
林有麦排在雷莉后面,等着她上船,显然雷莉没有坐过这种东西,她犹豫了很久,手脚都很局促。
雷莉家世很好,是典型的富家小姐,上大学时才第一次接触自行车,第一次骑自行车的状态和眼前这般无差。
罗彬他们在船内闲谈,没有要接应雷莉的意思,看人下菜碟本身也是圈子内的传统。归根到底在他们眼里她们还是无足轻重的新人,更别提面对不会与人交往的雷莉。这些东西永远不会被放进正片。林有麦心知肚明。
一艘看上去并不稳健的木船,雷莉横下心伸腿去踩,罗彬笑着说:“下来啊,雷莉。”
雷莉还没够到甲板身体就失去平衡,林有麦伸手扶稳她,她惊慌地要挣脱,但没成功。
林有麦对她说:“别看我,上去。”
俩人都成功上了船,雷莉极为小声地说:“谢了。”
“什么?”林有麦没听清。
雷莉看她,觉得她是装的,脸又红起来,她一有什么情绪,第一时间都会呈现在脸上。
“我自己会上。”
第二次的答案不同了,林有麦倒是听清了。她没什么感触,早在大学就对雷莉的个性了如指掌,只是风轻云淡地低声回她:“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笨手笨脚。”
雷莉的脸更红了,看样子气得不轻。她的唇线绷得笔直,忽然起身,似乎决心离开她的周围。然而她不知道在想什么,走到船边却被绊倒,在众目睽睽之下扑通一声掉入湖水中。
林有麦感叹:“Jesus.”
她回头推了把目瞪口呆的罗彬,“愣着干嘛?”
“不是,雷莉身上穿着救生衣呢。”他半笑不笑,没有动身的意思。像在看一只戏水的猴子。
林有麦翻了个白眼。周围人都处在半懵的状态。只有她独自起身蹲到船边,伸长手臂去够雷莉的救生服,够到了,又用力往回拉,几个男的终于肯上来搭把手,一起把雷莉拽上了船。
节目组暂停了拍摄,工作人员紧急让船只靠岸,一群人把蕾莉带上岸,给她披上毛巾,查看状况。
雷莉浑身湿漉漉的,长长的头发像水藻一样缠在脸上,狼狈之极。她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节目组确定没大碍后安排了人带雷莉去换衣服。
“都这样了妆还没花,不愧是高科技。”
林有麦从船上下来,听到身后的罗彬这么说。罗彬从后走上前,收起笑容关心她:“麦麦,你没事吧,刚才看你好像磕到膝盖了。”
林有麦垂眸,目测了一下,此刻俩人就站在岸边,仅一步的距离,身后是深绿的湖水。
她抬起眼看他,皱眉:“罗彬哥,我的东西刚才好像掉水里了。”
“啊,怎么会这样,”罗彬敷衍地望了眼水面,“很重要的东西吗,要不要找工作人员捞一下?”
“诶,好像在那里!”
罗彬往前一步,顺势望去。他不急不躁的,像是在欣赏景致。林有麦往旁凑了一步,不轻不重地撞了他一把。罗彬没站稳,四仰八叉跌进湖里,掀起大片水花。
林有麦垂眼看他奋力挣扎,注视了一会儿,直到水花声势逐渐减弱,才转身冲人群喊:“罗彬、罗彬老师脚滑摔水里了!快来人!”
雷莉换完衣服补完妆出来时才得知罗彬也掉下去了,工作人员和其他嘉宾忙前忙后,只有林有麦没事人一样地向她走过来,她又想起自己刚才那丢人的一幕,怎么想都是败林有麦所赐。如此又更恨她了一点。雷莉立刻假装看不到她,换了个方向走。
“走哪去,这不是你的东西?”
林有麦拿着一枚夹子拦住了她,雷莉看了一眼,确实是自己的。这个夹子从高中就陪着她,她平常都别在衣服上。但......反正夹子也不贵,丢了也就丢了,她干脆回答:“不是我的。”
“那我丢了。”
林有麦转身往垃圾桶走去,雷莉又急忙上来制止她,“我......我再看看。”
林有麦简直想笑死她的智商,手一挥丢到她怀里,“蠢货。”
雷莉抓着夹子,左右看了一下,确定没人注意到这边,也没摄像头在拍,于是赤着面厉声警告:“林有麦,这是公众场合,你嘴巴放干净一点。”
“知道了,呆瓜。”
林有麦无所谓地笑笑,不在乎她怎么想。罗彬休整好了后,林有麦又晃到他面前,红着眼睛赔罪:“对不起罗琳哥,刚才是我太心急了,没注意......”
罗彬双唇煞白,披着毛巾摆摆手,“你的东西找到了吗?”
林有麦愧疚地绞着手指:“东西在我身上没丢,是我误会了。”
罗彬语塞,干笑两声又让她不要放在心上。
五分钟后,录制才重启。
罗彬一面对镜头,又变成了大大咧咧的搞笑担当。林有麦带着自己的队伍,到达下一个剧情点,想要在这个关卡获取信息,其中一名队友必须抱着队长玩一个小游戏,过关了才能得到线索。
真是白痴做的策划。
林有麦这么想着,罗彬忽然自告奋勇,在林有麦还没反应过来时拦腰抱起她。林有麦咬着牙冲镜头笑,又看向罗彬,他还装着一副沉浸在游戏中的认真模样。
这丑货一定是故意的。
游戏即将通关之时,林有麦感觉他的手游到了自己胸部的位置,不适的触感非常强烈,罗彬在这时把她放了下来,呵呵笑着,眼角褶皱比饺子皮还要多。
周围都是工作人员和摄像头,任何不利于自己的细节都会被无限放大。林有麦陪着他笑,和他击掌,欢庆队伍的胜利。
这种人不多也不少,林有麦用力地拍在他的掌上,脸上甜甜地笑着,心中却在暗骂,迟早有一天要让这个老东西跪下给她舔鞋。
来到最后一个地点,眼前两个老人正在下象棋。林有麦向其中一个老人说了密码,老人递给她一枚“车”,她拿起一看,里面是空心的。
戒指就放在凹槽里。
她想到徐易安上午说的“棋桌”,自然把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他是怎么知道道具在哪儿的?节目组并没有提前透露给他们。
任务结束后的当晚,湖畔灯火阑珊。节目组在船上布置了一桌丰富佳肴,林有麦没和队友独自享用,而是转身招呼大家一起来吃。嘉宾工作人员所有人都被邀请,坐一块儿其乐融融地聚餐。
其他人的小助理都在船里,林有麦没发现徐易安。
同一时间段,罗彬还在船外,他刚结束了一通电话,彻底了解清楚了林有麦这号人。他心中余怒未发,被一个初出茅庐的丫头片子戏弄,他没打算善罢甘休。
有工作人员赶过来邀请他,他收拾了一下表情,这才准备进船,然而靠近湖边时,他看到一个男人站在一旁。
路灯把那个人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罗彬愣了一下,看了又看,不可置信:“徐……徐易安?”
彻底确认来人后,他马上改口,笑容灿烂:“徐老板,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