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年殿自从良妃霍雪霜死后,就被崇明帝下旨封了。
往年只有良妃生辰和忌日的时候,韩靖轩才会偷偷进宫,悄悄一个人在这空落落的延年殿待上一夜。
对于延年殿,韩靖轩再熟悉不过。
那是他母妃霍雪霜的寝宫,也是前世沈云鸢香消玉殒的地方。
崇明帝虽然封了这里,但还是每隔三五日都会派人来打扫。有一次韩靖轩在良妃生辰的时候潜入这里,还看到喝醉酒的崇明帝。那一刻,韩靖轩便明白,他的父皇是爱他的母妃的,只是他的父皇不愿看到他。
延年殿比雍华宫安乐宫还要大,那是崇明帝对霍雪霜的宠爱。韩靖轩抱着沈云鸢进去的时候,便瞧见寝殿内一处摆着一方香案,香案上放置着香炉,炉中的焚香还在焚烧着,像是不久前有人刚刚点的。
他一点也不惊讶,将沈云鸢放到殿内榻上,取下自己的大氅替她盖上后,这才慢慢退出去来到之前的香案前。
韩靖轩另取了三根焚香,虔诚地跪下,望着香案上方的画像道:“母妃,轩儿又来打扰您了。”
“若是当年母妃没有生下轩儿,是不是如今父皇爱的人依旧是您?”韩靖轩磕了三个头,然后靠坐在香案一旁喃喃自语:“姨母的孩子没了……是舅舅派人做的,母妃,您告诉轩儿,轩儿应该怎么做才能护住自己和他们?”
“母妃,轩儿好想您……”
“好想好想……”
沈云鸢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榻上,身上还盖着一件男子的大氅。
她起身,拿掉身上那件大氅。忽而闻到空气中有股淡淡的清香,顺着那股味道出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让她震惊的画面——
大殿之内正中央的位置,摆放了一处予人供奉的香案,香案上方,悬挂着良妃娘娘的画像。而香案之下,一身玄衣的韩靖轩正依靠在香案一角,冲着她微微一笑:“阿鸢醒了。”
沈云鸢顿时便明了,这里是良妃的寝宫,延年殿。
亦是前世她死的地方。
“殿下这么晚带臣女来这里是做什么?”沈云鸢将手中的大氅扔给他,后退一步。前世之死她至今都记得,莫非韩靖轩想在这里杀了她不成。
沈云鸢是天生的美女,她不需要浓妆粉黛。在韩靖轩眼中,即便她此刻身上还有血迹,但这种遇事不惊,坦然自若的性子,便足以令他折服。
目光落在沈云鸢身上,韩靖轩扶着香案一角慢慢起身。“阿鸢身体不适晕倒,距离最近的只有母妃这延年殿了……”他走上前,不顾沈云鸢的挣扎,又重新将大氅给她披上:“无论如何,阿鸢总该爱惜自己的这副身体。走吧,我送你离开。”
沈云鸢未动。
她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韩靖轩。发现这人此刻除了对她说话轻声慢语外,眼神中竟然透露着一丝深情。从前她总是喜爱看他那张俊秀五双的脸,如今瞧着越发精致好看起来,就连睫毛也比之前长了些许。
“阿鸢……”见她未动,却一直盯着自己看,韩靖轩倏而一笑:“阿鸢莫不是舍不得离开我?”
沈云鸢回神,一把推开他,愠怒道:“殿下请自重!”
“罢了,是我操之过急了。对不起阿鸢。”韩靖轩道:“我送你出去,不然再晚点熹妃娘娘见不到你,父皇怕是要将整个皇宫都要掀了。”
临走之前,沈云鸢望着良妃的画像,蓦然道:“殿下不介意臣女祭拜一下娘娘吧?”
“怎么会。”韩靖轩立马让路:“阿鸢如此有心,母妃在天有灵,定然会很高兴的。”
沈云鸢跪下。
韩靖轩站在一旁俯视着她,心中不免暗道:“母妃,您看,阿鸢来看您了。有阿鸢在,轩儿这辈子不会在孤单一人了……”
起身后,沈云鸢看着韩靖轩问道:“赵礼阶和锦州那些官员,是殿下派人做的吗?”
韩靖轩怔住,没想到她会忽然这么问。
“看来是了。”沈云鸢道,“自我出京后,就隐隐察觉这一路上有人跟踪,直到在锦州城外被人盯着,城内松月客栈大火那夜附近死掉的那近百名死侍,回京路上总有人提前帮我解决掉暗中埋伏的人,以及赵礼阶悄无声息的中毒。大周之内,能瞒过陛下暗卫的,怕是只有殿下的夜影了。”
“阿鸢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韩靖轩轻声道:“你不是一直在普华寺参佛吗?何时出的京,我怎么不知道?”
韩靖轩这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倒是让沈云鸢忍不住笑了:“殿下既然不明白,那臣女告辞了。”
眼见人要走,韩靖轩有些慌了,一把拉住她:“别走!阿鸢,对不起……”
沈云鸢背对着他,忍下心里的怨恨,平静道:“殿下何事对不起臣女?”
“锦州一事,”他松开手,望着沈云鸢的后背上前,将人揽入怀中,满心愧疚道:“抱歉……没有经过你同意擅自做主,是我不对……”
“臣女倒是觉得殿下没错。”沈云鸢转头,一脸平静道:“臣女锦州一行奉旨查案,陛下想要一个真相,臣女便帮他查清。殿下有自己想护住的人,也用尽心思护住了。你我各行其事而已。”
送沈云鸢出了延年殿,看着她进了安乐宫,韩靖轩这才匆忙出宫。
刚回府,就收到夜三的消息,说是崇明帝派人前来请他进宫。
“来了多久了?”韩靖轩一边换衣裳一边问。
夜三上前帮他:“王爷,约莫一炷香。不过您放心,属下说您正在药浴,怕是要等上一会儿。”
“算你聪明。”换好衣裳后,韩靖轩跟着内侍进宫觐见崇明帝。
天亮的时候,韩靖轩是被人抬回王府的。
威远侯也是在下了早朝后,才得知崇明帝昨晚罚了韩靖轩二十庭杖。他急匆匆赶到魏阳王府,便瞧见太医从里面出来。
等内侍与太医离开后,这才进去。
“殿下,这一身伤是怎么回事?”威远侯坐在床边,看着背部刚上完药,虚弱不堪的人问道。
韩靖轩抬手,一旁伺候的夜三和下人退下,他忍着疼痛起身,穿好衣裳坐起:“舅舅西成的事情处理完了?”
“区区西成蛮人,有何惧,荡平他们便是。”威远侯瞧着他那一身伤,愤愤道:“你这是何苦呢?”
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韩靖轩答非所问:“舅舅这话问的。母妃不在了,我只是怕失去舅舅和姨母。父皇不是傻子,即便没了证据,他也能猜出来。很早之前就提醒过舅舅了,姨母受宠,您又手握重兵,纵使父皇有意扶持二哥打压我,我也不怨。可是舅舅,一步踏错,就要搭上霍氏满门的性命,您觉得值得吗?”
霍青纲还是有些不甘心,那锦州铁矿,本就是他苦心经营的,为的是有朝一日韩靖轩参与夺嫡,好帮他一把的。如今不仅丢了铁矿,更是连同那金脉都拱手让人,自己还在锦州一案上,折损了好几个心腹。
“殿下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霍青纲怒其不争:“你生来就是帝王家,即便你不争那个位子,别人也会争。你的兄弟,你的叔伯……这大周朝堂内外,但凡有点韩氏皇族血脉的,你觉得他们哪一个会甘心屈居人臣,让他人登上那个位子!”
韩靖轩双手紧握,目色微暗:“舅舅慎言!”
“殿下不让臣说,可臣偏要说!”霍青纲此时已经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只想一吐心中愤恨,好能借此骂醒韩靖轩:“臣是殿下唯一的舅舅。若说这世上唯一不会背叛殿下的人,只有臣。因为那高高在上的皇位,是臣这个外戚永远没有资格去争夺的!殿下是臣此生唯一效忠的主子,殿下不争,日后若是殿下的兄弟叔伯坐上那皇位,殿下觉得,殿下和臣霍氏一族,在这大周还能有立足之地吗!”
一番发泄过后,霍青纲冷静下来,瞧着眼前面色苍白虚弱的人,好心劝道:“舅舅没有责怪你插手锦州一事,只是希望你明白,生在皇家,切莫因儿女情长最后让自己后悔。这段时间你便在府中静养吧。”
威远侯刚离开,他就吐了一口血。夜三出现,慌忙上前扶住他,一脸焦急:“王爷,属下去请太医来!”
“别去!”韩靖轩一把扣住夜三的手腕,“别让人知道本王受了内伤。”
夜三扶他躺下,小声嘀咕:“要是您当初去锦州听属下的多带一些人,您也不会为了二小姐受伤……”
“如今回到京城,宫里本王不用担心,父皇自会护着她。若她出宫,你们盯紧些,莫要让人欺负她。锦州这案,父皇杀的杀,撤职的撤职,流放的流放,就算有心隐瞒,朝中还是会有人查到的。你去通知小六,凡是锦州见过阿鸢的,一律杀了!”韩靖轩擦掉嘴角的血迹,苍白的脸色与眼中的散发的狠厉决然不同:“本王不能让她有任何后顾之忧。”
夜三心中虽大惊,但还是遵从命令:“是。”
“等等!”夜三刚一转身,韩靖轩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派人去查一下,那个跟着阿鸢从锦州回来的侍卫。”
“属下遵命。”
韩靖轩想起回京的路上,沈云鸢曾遭遇的几次伏击,那个长相与沈云鸢有几分相似,背影和侧脸看着又有些像自己的侍卫,心中就不免担忧。
每每看到那人与沈云鸢亲近,沈云鸢对那人笑,他这颗心就隐隐作痛,恨不能将那人杀之而后快。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因为一旦那样做了,他的阿鸢会恨他的。
这一世,他不想在没听到她亲口说爱上自己之前,却先恨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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