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斩草除根

赵礼阶心中唯一那点期待就这样在沈云鸢的话中湮灭殆尽。

他开始相信她的话,相信威远侯的人不会来救他,就算威远侯的人能到自己跟前,估计也跟当初的钱奎一样。

威远侯的手段赵礼阶不是没有见过,可他总以为那点沾亲带故的关系,是会让威远侯有所顾忌的。

“大人不妨猜猜,今夜之后,您还能在我手中活多久?”沈云鸢目光如寒霜一样淡漠地扫了一眼赵礼阶,就像是在看一具尸体。“或者说,您猜,威远侯在我们回京的时候,还会不会派人来追杀?毕竟——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您说对不对?”

赵礼阶身形一晃,心里的防线一再被击垮。

“金脉账本在城南荣升酒楼的地窖内。”下楼走到一半时,赵礼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背对着自己的沈云鸢道。

沈云鸢见没有回头,只是双手背后淡淡道:“如此,多谢赵大人了。”沈云鸢遣人去取账本,又吩咐侍卫长将人带下去,给赵礼阶上药。

赵礼阶一瘸一拐地最后望了一眼对面的松月客栈,映入眼帘的大火,和时不时传来的惨叫声,让他收回视线落在两个孩子身上时,有些迷茫无措。他或许知道自己的背叛会遭遇什么,但两个孩子是他无法抛却的。

崇明帝先前派人大摇大摆的来锦州查案,遭遇暗杀。如今暗地里却让沈云鸢前来,而沈云鸢的行事作风狠辣无比。赵礼阶第一次在一个女子身上感到深深的恐惧,仿若自己一家三口的性命正被这人牢牢攥在手心里。

松月客栈的大火一直烧到天快亮才逐渐熄灭,因为后半夜下了一场及时雨。雨势不大,但对那些忙于救火的人和府衙的官差来讲,已经算是老天的恩赐了。

这一夜与赵礼阶同样惶惶不安的人,还有锦州同知孙蚺。他是钱奎上任以后,一手提拔上来的人。钱奎死后,这人代管衙门。昨夜便是他指挥衙门的人救火的,可是天亮以后,却从松月客栈内抬出了十九具尸骨。后来经过仵作验尸,发现其中九人皆是被人用利刃从后面贯穿心脏而死,而这九人生前穿着衙门的官服,。

孙蚺茫然地站在大街上,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着,可他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钱奎的死,赵礼阶的失踪,很难不让他猜测到跟锦州矿案一事有关。只是当初这件事钱奎随口一提,没有让他参与,但孙蚺此刻却已然明了这件事的重要性。

钱奎被杀,是因为上面有人要他死。而赵礼阶失踪,是因为上面有人要保他。他能猜到的,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有什么大人物秘密来了锦州。

昨夜大火,孙蚺接到消息时,就已经下令关闭了四方城门。眼下,怕是那群人都还在锦州城内。孙蚺此时面临两种选择,一种是打开城门,由始至终装作不清楚矿案一事和钱奎一家被杀,以及赵礼阶失踪一事。第二种便是,找出那个从京城秘密来锦州的人,将此人献给威远侯保命。

一番思酌之下,孙蚺选择了后者。

对外宣称昨夜有贼人放火烧了松月客栈,闭城三日定会捉拿贼人,让百姓全力配合府衙的官差,严查这几日来锦州的外地人。对内,他亲自修书一封,唤来自己的心腹立刻飞鸽传书给威远侯。

挨家挨户的搜查,让沈云鸢的心始终无法安定下来。眼下锦州城关闭,他们无法出城。

“二公子,再过几个时辰,府衙的官差就会查到这里了。”侍卫长前来禀告沈云鸢。

她忽然想起钱奎的府邸,便吩咐侍卫长:“一会儿去前面弄点动静出来,一个时辰后我们在钱奎的府邸汇合。”

侍卫长领命立刻去办。

连翘在一旁收拾沈云鸢的衣物。喝完药醒来的上官离忽然站到门口,看着里面的沈云鸢轻道:“公子,我听说城门关闭了……”上官离自从被救下后,就一直跟侍卫们住在隔壁房间。

“进来吧。”沈云鸢将桌上倒扣的茶杯翻过来放在一旁,倒了一杯茶水放在对面,示意上官离坐下,“现下情况对我们不利。我们这群人中,你对这里最熟悉。”

上官离坐下望了一眼茶杯,小心翼翼端起抿了一小口后放下,他道:“公子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对钱奎的府邸应该很熟悉吧?”沈云鸢看着他的眼睛问,“府衙的官差用不了多久就会找到这里,我们一会儿得离开。”

“我知道有条暗道可以避开钱奎府外那些看守的人。”上官离道。

沈云鸢看着那双真挚又动容的眼神,微微一笑,转头看向连翘道:“连翘,去通知侍卫长,让大家分开走,天黑之前在钱奎府外汇合,我们跟着上官离走暗道进去。”

灯下黑。

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这是前世韩靖轩教给她的。

***

城西接连发生好几起打架斗殴的事情,还有不少人受伤。孙蚺接到消息,虽心知有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但全城百姓看着,无奈之下又调了一些人去查看。这样以来,负责搜查沈云鸢一行人的官差就少了许多。

“王爷,二小姐他们都已经离开了。”夜三回到茶肆的时候,韩靖轩正坐在角落里吃茶点。

他随手抓了一块丢给夜三,一手搭在旁边,点了下,问:“小六呢?”

夜三坐下后,立马回话:“小六去追孙蚺属下放出的信鸽了。”

“看来这锦州城内,吃里扒外的人还不少呢。”韩靖轩盯着夜三笑道:“你觉得舅舅会喜欢主动献殷勤的人吗?”

夜三摇头:“侯爷应该不会。而且……而且这个孙蚺是钱奎一手提拔的,小六说当初钱奎死后,这个孙蚺曾和赵礼阶大吵了一架。”

“他是个聪明人。明为吵架,其实是在试探赵礼阶对钱奎的死知道多少,他在衡量自己在这件事中的价值。”韩靖轩嗤笑道:“但他不知道的是,蝼蚁之辈,舅舅向来看不上。”

两人正说着,忽听城内传来一阵锣鼓震天。

“怎么回事?”韩靖轩望着声音的方向,眉头一皱。

夜三起身眺望了一眼后,欣喜道:“是小六。王爷,是小六追到信鸽了。属下与他约定,若是追到信鸽,便以此通知。”

怎料韩靖轩却随着他的视线张目远眺,而后嘴角上扬,他轻道:“你说昨夜松月客栈那场火大吗?”

夜三诧异:“啊?”他一手摸着脑袋笑呵呵:“……大吧。听说死了十几个人。”

韩靖轩却沉声道:“可本王却觉得这锦州城的火还不够大,你去找小六汇合,等天黑的时候,给这锦州城的大小官员把火烧得更旺一点。”

“王爷的意思是……”夜三此刻脑中飞快揣摩着韩靖轩这话的指向。

“只有火烧得更旺了,舅舅才会收手。虽然那两千多条人命不是舅舅所为,但在这件事中,父皇可不会这么想。”韩靖轩忽然莫名有些伤感起来:“赵礼阶的死活本王可以不在乎,但本王只有一个舅舅。若舅舅出事,本王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回京之后,本王自会前去找舅舅解释,你们只管做事就好。待会儿兵分两路,你和小六去放火,本王亲自带一路人去解决麻烦。”

夜三起身:“属下明白。”

夜幕时分,锦州城内的大小官员宅邸纷纷起火。孙蚺自顾不暇,急着回家救火,根本顾不得继续追查沈云鸢一行人。

刚进到钱奎府邸还不到一个时辰的沈云鸢,在听到侍卫长的消息后,当机立断:“趁着他们自顾不暇,我们马上出城!”

十日后,沈云鸢秘密回京,于天黑之后,由侍卫长亲自带领入宫面见崇明帝。赵礼阶是入京以后毒发身亡的,至于何时被人下毒的,沈云鸢无从得知。唯一可以确定的事,下毒之人的目标很明确,只有赵礼阶一人。

当天午后,崇明帝派人去普华寺接沈云鸢回宫。

韩靖轩守在宫门口等候,但一直到天黑,都没有进宫,也没见到沈云鸢一眼。

又过了一日,崇明帝接到来自锦州的奏折,说是所有跟锦州矿案有关的官员都在一夜之间畏罪自杀。锦州铁矿之下,挖出了一条金脉。

金脉的内容,跟沈云鸢带回来的那个账本上的内容,完全一致。

崇明帝大为震惊,朝堂之上,将锦州矿案死去的那些矿工名单重重砸在几位大臣身上。大发雷霆的崇明帝,连同御史台和六部尚书以及锦州大小官员皆被问责,那些被查出来和锦州其他官员有私下往来的,也被崇明帝下旨查办。

一时间,京城官员人人自危。

可唯有威远侯府自始至终,安然无恙。

崇明帝问沈云鸢要什么奖励,她想起赵礼阶的那对双胞胎孩子,终是不忍,便道:“陛下,那赵礼阶虽是坑杀矿工的主谋,但他那两个孩子是无辜的。”

锦州矿案,前前后后已经死了那么多人。她原以为自己这一世抛却情爱,铁石心肠,但在见到那两个孩子冲着自己天真一笑的时候,还是会心软,会不忍。

沈云鸢在锦州的所作所为,侍卫长已经事无巨细全部汇报给崇明帝。崇明帝虽欣赏她的才能,但在这件事上,却不愿让步,他看着沈云鸢,语重心长道:“鸢儿,那两个孩子留不得。即便你现在看他们可怜,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若他们长大之后知道自己父亲的死跟你有关,你待如何?他们身上留着赵礼阶的血,生来便是有罪之人。”

“可我……”沈云鸢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两个孩子在回京路上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她,她内心深处剧烈地挣扎着:“他们毕竟是臣女带回来的……”

当初带这两个回京,就是为了逼赵礼阶在崇明帝面前亲口指认威远侯的,可如今呢……

“罢了。”崇明帝见她一脸愧疚的样子,终是松口:“那两个孩子刚被福安带走,若是你追得上,便能——”

“谢陛下!”沈云鸢匆忙跪下行礼后,便立刻出了长春宫。她脚步迈得很急,额间甚至已经渗出一些细汗,心里却一直催促自己“再快点”。

冷宫内。

福安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虽是不忍,但崇明帝下了命令,也不得不从。

身旁两名带刀侍卫一左一右,福安对两个孩子道:“怪就怪你们父亲吧,来世做个平凡人家的孩子。”他背过身,抬手道:“动手!”

“不要!”

沈云鸢推开门的一刹那,两名侍卫的刀已经举起。

她飞扑过去,刀风凌厉,鲜血溅了她一身。孩子的尸体倒在地上,四周安静的出奇。她推开侍卫,将两个孩子抱在怀里,小声抽泣,嘴里不停地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姐姐对不起你们……”

怀里的身体逐渐失去温度,沈云鸢眼底的光芒也在逐渐暗淡下去,直到被黑暗吞噬。她闭上眼睛,心中难以压抑的悲痛和绝望正在从身体里四散开来:“为什么……”

再睁眼,泪水止不住流下。她抬头望着眼前的福安,想质问他,可一时又想到这是崇明帝的意思,心中便更加难过。

“二小姐,老奴也是奉旨行事。”福安上前恭敬道:“还请您不要让老奴为难。”

沈云鸢慢慢放开两个孩子的尸体,起身看着福安,将自己头上的朱钗和耳环取下来交给福安和两名侍卫道:“烦请帮我好生安葬他们。”

福安迟疑了一瞬:“这……”

“陛下那边,公公实话实说吧。”沈云鸢声音沙哑道,“就说我去熹妃娘娘那里了。”

福安:“好。”

沈云鸢迈着沉重的步伐出了冷宫。

阴云蔽月,整个皇宫笼罩在一片暗色之下。凉风习习,沈云鸢走到长春宫附近时,停下脚步望了一眼。其实她心里明白,无论如何,以崇明帝的性子,都不会让那两个孩子活着的。从他雷厉风行处置那些朝中大臣的时候,她就该明白的。

独自走在去往安乐宫的路上,她的心里空落落的,但又好似压了一块千斤巨石。不久后,月光穿过阴云落在她身上,细微的月光映照下,是一双被泪水打湿过的眼眸。

“阿鸢……”

沈云鸢身后一丈远的宫墙之上,韩靖轩一身夜行衣趴在黑暗中,默默注视着底下的人:“父皇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你以后会明白的。在这场两千多名矿工被杀的案子里,对父皇来讲,从来就没有稚子无辜这一说。即便你不带他们来京城,他们也会死。”

沈云鸢脸色不太好,月光下,看着越发苍白。走路也是摇摇晃晃,没多久,人就晕了过去。

韩靖轩见四下无人,立刻飞了下去抱起她。

作者有话要说:轩:终于可以亲~(暂时没有)抱~(KPI完成)举高~(计划中)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