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阿新看沈轻照脸色巨变,咽了咽口水,惶恐道:“您、您在府中安排的各处监视之人向小的来回报,说是夫人刚刚从宣宁伯府回来了。”

“这么快?”沈轻照声音不高不低,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只若有所思轻笑,“我以为她好不容易回一次家,定会多住一些时日。”

阿新哪里捉摸得透主子的心思,低着头往下说:“夫人一回来,便直奔老夫人那里,她说……”

“说要与我和离对吗?”

“呃……对,对是对,只是夫人她也有难处和委屈的,”阿新搓了搓手,他日常见公子和夫人感情很不错,更何况夫人心性善良宽和,对待下人都很温柔,他忍不住为她辩解一句,“夫人说,是因为大夫诊断出她……她此身不得生育,为了咱们纣南侯府嫡系子脉着想,才不得以提出和离的。夫人……她也很苦命。”

“不错,她的命是苦。”沈轻照不咸不淡道了一句。

阿新不解其意:“公子,您吩咐过,一切有关夫人之事都要务必盯紧,事无巨细向您禀报。小的得知此等大事,便立刻来向您回禀了。不知您……您有什么打算?可要小的传个信儿回去吗?”

沈轻照皱眉:“传信?怎么难不成她们一刻也等不及,这便签署和离之约吗?”

“是……是啊。”

“荒唐!”

沈轻照肃然起身,长袖一轮,连带桌上一摞文书摔的七零八碎:“她们竟此刻就在签和离书?!你方才怎么不直接说!”

阿新吓坏了,完全没料到沈轻照忽而如此怒不可遏,吓得“扑通”跪下:“公子息怒,小的的确一刻也没敢耽搁啊,听了信儿便马不停蹄跑来告诉您,您若是不舍得夫人,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话一出口他就自己掌了个嘴:满府上下谁不知道,公子现如今被寒大人拘在狱署司,那是……那是不得回家的啊。

这可如何是好?阿新满脸愁容,不安看了眼沈轻照。

沈轻照脸色阴沉如水,侧颜冷酷,不知在思量什么。

阿新试探着颤巍道:“公子有令在身,不方便……不如,手书一封,小的拿回去给老夫人和夫人一看,她们……”

“不必了。”

阿新愣住。

“我亲自回去。”

“公、公子……万万不可啊!您在这里查案乃是寒大人下的令,您可不能想错了路啊。”

沈轻照道:“母亲不喜月儿,此事正中她下怀,只凭区区书信,如何动摇得了母亲。”

“哎呦!便是您把夫人捧在心尖尖上,也不能如此不顾自身啊,寒大人的手段,满京城谁不知道?您这一回去可就是公然背令,若是惹得他不顺心——他手里那把刀、还有掌握的权利……可都不是开玩笑的啊!”

沈轻照越听,眉头锁得越紧。

下一刻,他陡然踢开阿新,低喝:“他有这么了不起吗?他的名声不过是因为杀孽太重,到底是令人敬仰还是叫人厌俱,人人心中都有数。更何况,若不是攀附皇家,他自己又有多大的本事,能有如今这样的权力?!”

阿新被他踢开也连忙爬起,抱住他的腿:“公子!慎言啊!您若心中不痛快,尽管打骂小的,可千万不要在此地宣泄如此言语。”

沈轻照冷漠道:“你慌什么。我没有说错,有什么可怕的。难道他能因为这几句话就斩了我的首级不成。我再不济,也是世封的纣南侯,监察院正三品官阶。”

阿新欲言又止。

“今日,我便偏要回府。寒大人再怎么不讲道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手下承受失妻之痛吧。”

……

雪月眼见着沈老夫人按了印,一颗心终于落到实处,不由隐隐雀跃。

她终于可以回家了。

张嬷嬷捧起沈老夫人已签印完毕的和离书,迈着碎步走到雪月面前,堆笑道:“就让老奴最后一次伺候夫人吧,请夫人签印此书。”

雪月二话不说接过,细白指尖按在红泥里蘸匀,正抬手按下,下一刻门外一阵喧哗。

她心头本能划过一丝不安。

眉心微蹙,连忙不由分说将手印按在和离书上——无论有什么变故,她只拿着她的和离书走人便是。

然而疾风掠至,陡然间她费尽心血得来的和离书被人劈手夺去。

雪月抬眸,脸上血色瞬间褪了干净:“你……你怎么会回来?你还给我……”

她伸手去抢,沈轻照却将其高高举起。

“闹够了么?”他嗓音含冰,“我已经琐事缠身,你还要给我添乱。”

雪月怎么也够不到,视线里那脆弱纸张在他铁掌下揉成了一团:“别——不要……”

沈老夫人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怔到此时才回神:“轻照!你这是做什么!别不懂事,先将和离书给我!”

真是有口难骂她这痴心儿子!难得今日她顺心,这般顺利地弃了雪月给陈三姑娘腾地方,她不知有多舒坦——十个不成器的宣宁伯,能比的上一个礼部尚书给沈家的助益大么?

样样如意,偏这混小子蒙了心!

沈老夫人不想已经成事的结果生变,声线冷厉:“我的话你没听见么!还在胡闹什么!”

沈轻照没理会,下一刻,他面无表情撕碎手中白纸黑字。

雪月眼睁睁看着自己争取到的自由转瞬化为碎片,片片飘落在地,霎时脸色惨白如纸,只觉那抹碎屑上支离的红印,是自己的心头之血。

沈老夫人大怒:“逆子!你撕它做什么!你知不知道——”

沈轻照扬声打断,对着四周:“不相干的人都滚出去。”

这场面谁愿意留下,仆役们如释重负纷纷连滚带爬往外跑。

只有双玉没动,双眼含泪,见变故陡生破灭姑娘的希望,一颗心都要心疼坏了。

沈轻照侧头,阴冷看着双玉:“滚。没听到我说的话么?”

“你到底要干什——”双玉含着哭腔冲上来,却被雪月紧紧拦住。

“出去吧,双玉,先出去,”她声音又低又破碎,“听话,走远一些。你别在这里,你不想让我被人拿捏软肋是不是?”

双玉手足无措,最终在雪月恳切的目光中,咬牙流泪退出门外。

屋中只剩他们三人,沈轻照面无表情大力扯着雪月细瘦的手腕,阔步走到沈老夫人面前:“母亲恕罪,儿子今日背令也要回来,就为儿子不能失去雪月,请母亲不要再擅作主张。”

沈老夫人气的脸色通红:“你……你……”

“母亲不必动气。儿子今日,便跟您说句亮话:雪月生是我沈家的人,死,也是我沈家的鬼。母亲若是看上了陈三姑娘,也不必定要休了儿子的妻子。”沈轻照眉目阴鸷,口不择言,“为一个舍一个算什么。贬妻为妾,两全其美,方是上策。”

沈老夫人一拍桌子站起来:“住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这儿子平日里也是个沉得住气的,怎么能口不择言到如此地步。但凡雪月没有家世,那也罢了,可人家到底是宣宁伯的嫡女。就算宣宁伯再不济,真闹起来,他放言要将人家伯府嫡女贬妻为妾,他能讨得了什么好处!

沈轻照笑了一下,侧头看雪月。

她从方才就一直挣扎不休,拧的细嫩手腕全是淤青也不停,眼中含泪,却倔强着不让眼泪掉下来。而目光里,仍看不见一丝屈服,是他最讨厌的神色。

沈轻照端详雪月,口中话却是对沈老夫人说:“儿子只是向您明志,话说的出口,就不怕让人知道。儿子身边没有谁都行,但是不能没有月儿——无论她以什么身份留在这,妻也好,妾也罢。”

“所以还请母亲在儿子不归府的时候,多多看管您的媳妇,让她安心在家,莫要生出任何旁的心思,给儿子添麻烦。”

“还有,从此刻起,她不准再踏出大门一步。母亲可要替儿子上心。”

沈老夫人瞠目,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温润如玉的儿子说出来的话。

更有甚者,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气糊涂的模样。

“儿子的心意已经说得清楚,就不打扰母亲休息了,”沈轻照冷笑一声,偏头盯着雪月,不由分说将她向门外带:“咱们两个的账,现在回屋慢慢清算。”

……

夜深露重,狱署司灯烛仍长明。

杨悫又捧来一明亮灯盏放在寒沧烈手边,欲言又止片刻:“大人,不如歇歇眼吧,从沥州回来,您是一刻也没休息过,扎进这成堆的文书中,夜夜这么熬着。将军可是给属下下了令,要您今日亥时前必须归府。”

寒沧烈眼睛没离开纸:“好啊,你倒是能做我的主了。”

杨悫哭丧脸:“属下岂敢。”

“我吩咐你办的事如何了。”

杨悫道:“大人,纣南侯府不好查,被沈大人辖制如铁桶一般,看着水不浅啊。”

寒沧烈眸心微动:“待我手头这些查完,我亲自试试深浅。”

啊??

杨悫看看外面天色,心里一算计,暗暗叫苦:“大人,那要待到几时去了?将军的脾气属下可吃不消啊。这、这些东西,原也是急不来的,很多案子已定案,何必追的这么紧呢?”

“正是因为这些都结了案,才更要加紧查。”寒沧烈道,“你也看见了,至今已经查出三个冤案,犯事虽小,冤屈却是一样的。后面还不知有没有更严重的,我恨不能一口气全部查完,哪有心思慢慢来。”

杨悫惭愧:“属下竟没想到这一层……实在是目光短浅。”

顿了顿,他抿唇道:“这沈大人的疏忽,大人可想过如何定罪?”

寒沧烈头也没抬:“再说。”

“其实,如若沈大人认罪态度尚可,后面又无太严重的纰漏,倒也不是不能优容。毕竟他在狱署司确实尽了不少心力。而且,他这个人吧……人脉不浅,若是弄出的动静太大,只怕朝堂上声浪不息,于您的名声又添损伤。”

寒沧烈看他一眼。

这是什么眼神,杨悫挠头:“属下说错啦?”

“你觉得我怕这个?”

杨悫不吱声。

是。你不怕。当年也不知是谁把自己关起来黯然神伤名声太差,把雪姑娘吓着了,被人家恐惧比被人家讨厌还难受。

这些心里话杨悫自是不敢说出口:“可是,沈大人的身份毕竟特殊,到底是雪姑娘的丈夫。”

“嗯。”

“要是罚重了,再伤着……那,肯定也不大好。”

“……”

“我说大人,您若是心里烦闷,那就先歇一歇……”

寒沧烈劲瘦的手慢慢摩挲纸张边沿:“你别啰嗦了。现在把沈轻照给我请来。”

杨悫一凛,跟寒沧烈多年,算了解他的脾气。他要是说“请”这么客气,那这人大概率要倒霉。

看着样子,想是查出什么要紧的不妥。

杨悫刚应下一声“是”,就见寒沧烈将手中一沓纸重重搁在桌上:“拿着这个去,让他看看清楚。看清楚了,带着相应的账册滚来见我。”

杨悫赶紧下去办了。

没一会,他凝着脸色回来:“大人,沈轻照不在狱署司,他、他身边的人说他回了府,要处理些急事……”

沈大人怎么敢这么干?回这话,他都觉得烫舌头。

寒沧烈骨节分明的手掌放在桌上,指尖微动,“咔哒”“咔哒”的敲击声响回荡在大殿。

杨悫小心道:“其实您……”

寒沧烈起身便走。

杨悫脑子嗡一声,在他身后边追边劝:“虽说沈大人这事办的没规矩,当罚,但您也消消气,其实、其实他在这这般久,也算听令,这么长时间了回去一次也无可厚非,若是逼得太紧不得喘息,传出去也会授人话柄说您不近人情……”

杨悫见寒沧烈停步才松下口气,正要说话,却听他道:

“金刀恶鬼怎么能没有刀。拿上我的刀,我亲自给他立立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