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面铜镜?
或许是在这里放久了,那镜面上沾染了不少的灰尘,纹饰也极为简朴什么花样,怎么看都是一面普通到毫无特色的镜子。
可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有一面铜镜从杂乱的书堆里滚出来?
清妤和阿黑相视一望,前者下意识抬手打算唤出日月清辉,却在看见手腕处的月牙有了隐约可见的裂痕之后放弃了这个念头,转而在掌心捏了一个术法以防万一。
而后者,则是支起了鳞甲,挡在清妤面前以身作墙。
一人一兽谨慎地靠近了那面铜镜,在它身侧站了半晌,并未在铜镜身上发现丝毫术法的痕迹。
难道,这真的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
清妤将信将疑,缓缓蹲下身子将其捡起,拿在手中反复琢磨,指尖摩挲着镜身,在背面摸到了些许凹凸不平的痕迹。
“凡、凡尘……俗物,赠予吾……”
原来是铜镜的背面纂刻着几个字,只是字迹太小,又被尘埃遮盖,清妤废了好些功夫才看清了前半句。
至于后半句……
并非是清妤看不出来,而是“吾”字之后,只有一道横,像是一个未完成的字,又像是不小心留下的划痕。
可不管是旁人赠予这星象司主人的,还是这主人赠予别的人,都与清妤无甚关系。
倒是这前四个字,还有些许耐人寻味的意思。
这九重天上,什么稀罕事物没有,一个凡尘的普通铜镜,竟也能被当做礼物相赠。
也不知是这送礼之人小气,还是这收礼之人没见过什么世面,把一个铜镜当宝贝。
清妤确定这铜镜上并无蹊跷后,将其随手放在了一旁的书堆之上。
“许是方才英韶整理这堆书籍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这铜镜,铜镜无物支撑,便滚了出来吧。”清妤猜想。
比起这忽然出现的铜镜,更让她在意的是脊骨处撕裂的痛感不断袭来,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很难受?”阿黑回眸,直勾勾地盯着清妤。
生性要强的清妤不愿在外人面前展示出脆弱的一面,舔了舔嘴唇佯装无事,“没事,就是觉得有些冷罢了。”
倒也不全是骗它,被硬生生抽了神骨之后,清妤只觉整个人都忽冷忽热的,感知出现了混乱。
阿黑在原地愣了好半晌,神色复杂地看着清妤,似是十分犹豫。
清妤学着在清妤殿的那般随性模样,捏了个净术将地上的灰尘一扫而尽,仰面躺在地上望着头顶灰蒙蒙的星象。
“放心,我答应过会帮你找到你要找的人,就不会死在帮你……”
话还没说完,她就感觉到一副温热的躯体缠上了自己,下意识地就半支起了身子做出防备姿态。
然后就发现,这突如其来的暖意,是来自阿黑。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阿黑收起了浑身的利刃,原本尖利到只一靠近就能划破敌人身躯的鳞甲此时乖顺地服帖在阿黑的全身上,触感不算柔软,但却跟它之前那副近身者死的凌厉截然相反,反倒有种质朴的笨拙。
它自清妤的右臂而起,沿着肩颈一直缠绕着,温热的腹部划过清妤裸露在外的肌肤,让她忍不住浑身一震,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脊骨处蔓延开来,很快就席卷全身。
明明该是觉得阵阵暖意,可清妤也不知为何,竟在那一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过很快便又消弭。
阿黑最后停在了清妤的左臂臂弯处,远远看去,就像是清妤披了一条黑色的披帛。
它将头扭至一旁,不去看清妤现下是什么样的神色,语气还有几分僵硬:“你帮我,我自然,也会报答。”
竟是替她取暖吗?
清妤忍着那股怪异的心绪呆愣了片刻,而后又轻笑出了声,本还带着几分苍白的脸庞忽的又恢复了往日的明艳色彩。
只是可惜,阿黑看不见。
“不是说,蟒蛇的身上是没有体温的吗?”
阿黑有几分恼怒,正想回头同她争论一番,头扭到一半,又想起现如今它二人的尴尬姿态,默默又背了过去。
“我、不、是、蟒、蛇!”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他这话说得带了几分咬牙切齿。
该说不说,祛除了寒意让清妤好受了不少,竟还能生出心思来好奇阿黑的本形:“不是蛇,那你是什么?”
“又不是只有蟒蛇,才有蛇身。”阿黑嘟囔着避重就轻,“我不过是,现下伤体未愈,才不得不以这副面貌示人。”
蛇身却非蛇,莫非……
“你是龙?”
阿黑言语含糊:“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般糊弄是几个意思。
清妤眯眼盯着阿黑的后脑勺,心想它的本形定不是个威风的形象,否则它怎么会这般躲躲闪闪的。
而自己,就看在它以身为她取暖的份上,就帮它维持着这份自尊吧。
“你之后,作何打算?”阿黑身子僵得久了,有几分吃力,只得想点话来转移注意力。
头顶的星光以微不可见的速度变换着,虽然黯淡,但清妤仍旧看得出了神。
“不知。”清妤喃喃道,“今日所受,定是要一一奉还的。”
“只是我如今这样,又该怎么还。”
清妤摊开掌心暗自使力,一团蓝色焰火在掌心绽放。
火势算不得小,只是那色泽,实在算不得纯粹。
早在察觉到感知出现了差异的时候,清妤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静下心来感受的时候,又是另一番滋味。
她体内的力量,正在从她被硬生生剔掉的脊骨处,不断流逝。
虽然英韶说会去替她寻灵丹妙宝来,可谁也知道,这样的伤,又岂是什么丹药就能治得好的。
原来被剜掉神骨是这种滋味啊,清妤想,天地诞生后的这几万年里,她会不会是唯一一个被剔掉神骨的神呢?
“就算你没有受伤,可以一人之力抵挡整个九重天,你觉得可行吗?”阿黑又问。
清妤听后,只想一个巴掌拍向它的后脑勺,“好歹我们也算是一条绳子上的,何故这般灭我志气。”
阿黑不咸不淡地说着:“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不过想要颠覆这九重天的,可不止你一个。”
清妤眉间一跳,瞬间领会它的意思:“你是说,让我和魔族携手?”
“你不愿?”阿黑反问,“可是觉得,同魔族来往,有辱你的身份?”
身份?
清妤一向都不是在乎身份的那种人。
“虽然九重天上所有人都觉得,魔族肆意妄为,罪该当诛,可我始终觉得,他们说到底不过被没浊气侵染的普通人罢了。要是真的要寻根究底,若非万年前的那场神族内乱,下界浊气也不会盛行,魔族说不定也不会存在。”
“不去想着如何拯救这些人,倒是只会一味扼杀,这九重天也不过如此吧。”
她至今还未同魔族之人打过交道,倒也不会因着九重天上这些人的说辞来断定魔族是怎样。
至少身为魔兽的阿黑,比起九重天上的这儿些人来说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既不是身份,那你在顾虑什么?”
头顶的一颗辰星划过,留下一条浅色的尾巴,在零碎的星光中格外明显,但只维持了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这片暗沉沉的天际。
“没有本事,又该如何服众。”清妤看向空荡荡的掌心。
阿黑也陷入了沉默,他知晓魔族好战,最是崇尚凭实力说话,若是想要坐上能让整个魔族都为之所用的位置,不是易事。
“看来当务之急,是得帮你寻个法子恢复力量了。”阿黑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近乎不可能做到的事。
清妤愕然,一时也不知是该说他天真,又或者是说他乐观。
“神骨是神明与生俱来的印记,”清妤喃喃自语,“被剔除了神骨,无异于是削除神籍,自然是无法再用从前的那些力量。”
“这世间,当真会存在能轻松获得神力的法子吗?”
话音刚落,原本被清妤随手放在书堆之上的铜镜哐当一声落了地,镜面四分五裂,散落一地。
这镜子,怎么净喜欢忽然闹出些动静来?
清妤伸手去够这一地的残碎,却一时不慎被锐利的边缘划破了指尖,鲜血争先恐后地顺着伤口往外涌,滴落在了满是裂痕的铜镜之上,沿着裂缝四散扩散开来,眨眼的功夫就布满了整个铜镜。
原先还是脏兮兮不起眼的铜镜上萦绕着血色的光,化作一根根红色的丝线,一直蜿蜒着向上,勾住了殿顶的颗颗星辰,牵引着星光移动。
等到这些丝线退去,清妤仰头看见了这漫天的星辰,拼凑出了一个字——“有”。
有?
有什么?
这没头没尾的一个字,好似话只说了一半,让人摸不着头脑。
清妤将指尖放在唇边轻咬,试图止住不断外溢的鲜血,脑子里在快速回想着这之前发生的事。
“这世间,当真会存在能轻松获得神力的法子吗?”
这头顶星光告诉她,有。
“你是在回答我的问题吗?”清妤尝试着又问。
这下没有那些丝线的带领,星星自己开始缓缓移动。
“是”。
清妤继续问:“何处可寻?”
辰星快速变幻着,阿黑仰着头辨认它们给出的信息。
“滚滚红尘处?”阿黑疑惑,“难道是说,在下界才能寻回你的力量?”
满天繁星对于它的话没有任何回应,就像是只听清妤的话一般。
着实蹊跷。
“一个废弃的宫殿里的破旧铜镜,竟能回答你的问题。”阿黑依旧谨慎,“它所说的,是真的,还是个局?”
清妤却思忖了半晌,眼底眸光一闪,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管他是真是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总归已经没有别的退路了。”
“不过在去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清妤看着头顶的字迹慢慢淡去,伸出受了伤的指尖,再次将鲜血涂抹于铜镜之上。
那同血色一般绮丽的绛唇轻启,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阿黑想要寻的人,在何处?”
头顶上星火闪烁,忽明忽暗。
赫然写着相同的五个字——“滚滚红尘处。”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要去人间啦!!
现在帮阿妤取暖的阿黑就突出了两个字——纯情。
至于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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