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一章 卖花郎

李俊带着方胜睡了一晚,连梦都没有做一个,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宫门前。

每到春日,宫门前提篮子卖花的人便数之不尽,篮子里挎着的都是从各处搜罗出来的春色,滴着露珠,要向散朝的官员卖个好价钱。

官员们的轿子、马、马车四周都是小贩。

李俊买了两篮子花提在手里,又买了一顶旧斗笠戴上,加上身上灰扑扑的衣裳,和其他小贩没什么两样。

他信步而走,直走到两位王爷的马车前,一靠过去,晋王府上黄庭立刻警觉,目光炯炯看向李俊,在李俊掀动斗笠之后,露出面容之后,身体稍有所松懈,但是人依旧拦在马车前,不让李俊靠近。

晋王府上护卫们也随之按住了刀鞘,提防着李俊忽然从花篮中抽出刀来。

李俊晃着篮子,不慌不忙路过,同时心中嗤笑——今上说了要关晋王三个月禁闭,如今却提前让晋王出府上朝,恐怕是朝堂上又出了难事,要让晋王来排忧解难。

他走到燕王马车附近,燕王府上随侍的人只是打量了他几眼,并未将他放在心上。

他靠着墙壁站定,等着燕王从宫门里出来。

宫门开启,文武百官蜂拥而出,宫门骤然变得狭窄,董童英等人簇拥着晋王往外走,神色和步履都有几分匆匆,元少培等人甚至面带凝重,不知是出了何事。

其他朝官也都不苟言笑,板着脸往外走。

小贩们见此情形,一时不敢上前,全都往后退了几步,一个卖花的老妪早早等在一旁,见状也想要往后退,却颤颤巍巍,走的极慢。

晋王停下脚步,伸手从老妪竹篮中取出一朵红花,递给董童英:“诸位何必愁眉苦脸,春好,花也好,一人买一朵戴吧。”

董童英接过花,笑道:“看来王爷对此事是游刃有余,我等是白白操心了。”

说罢,他将花插到花白的鬓边,神态和身姿比起从前的垂垂老矣,都显出几分精神来。

元少培等人也缓和了神色,取出银子,一人买了一朵花戴,又给晋王买上一朵,晋王风姿过人,衣着都是京都众人争先恐后效仿的对象,见晋王簪了花,那些没买花的人,也都涌上来买。

小贩们察言观色,立刻热切地围上去,沉静肃穆的宫门口立刻变得喧闹起来。

李俊看着这热闹,就像是看到了衰败的皇城忽然焕发出一线生机。

他知道今上比不得裴太后,又喜好盛世太平,因此京都之中常年是浮着一层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繁华,供权贵们取乐潇洒,平民百姓实则已经挣扎许久,连七老八十的老妪都出来卖花。

京都早已经成了一个怨声载道的割裂之地。

李俊看着晋王坐上马车,眼睛里看到的是这个王朝再一次的辉煌。

晋王离开后不久,燕王也从宫门中出来,身边陪伴着几位朝臣,他一露面,辉煌的光景迅速凋零,皇城再一次变得衰败起来。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燕王顾不上去摆王爷仪仗,和张党分别后,带着一片愁云惨雾走向马车。

就在他即将登上马车之际,李俊忽然钻了出来,在离燕王五步远的地方停下,把两只满满当当的花篮往前一送:“王爷,买几朵花戴吧,刚才晋王都带着人买了。”

说罢,他将头上戴着的斗笠往上推了推,露出自己满是伤疤的脸。

燕王瞳孔猛地一缩,心口剧烈跳动几下,脑子在一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想要逃离李俊带来的一切。

但是很快他停住脚步,谨慎小心的四下张望一眼,才看向李俊。

李俊见他没有落荒而逃,没有出言驱赶,便知道宋绘月种下的那一粒种子,已经开始生根,时机一到就会破土而出。

于是他胆大妄为的继续往前走,并且把花篮往燕王怀里送:“刚摘下来的花。”

护卫们见燕王没有出声,只是死死盯着花篮,便以为他也想要买花,没有上前。

燕王迅速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你们最好死心,我和张旭樘是一家人,绝不可能生出罅隙。”

李俊低声回答:“最是无情帝王家,一家人反目的事情太多了。”

他挑出一朵黄花:“这朵如何?”

燕王狠狠一挥手,打掉了他手里的花:“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李俊脸上始终带着笑,一脚踩住掉落在地的花,重新取了一枝,不容拒绝的塞进燕王手中:“你一定会喜欢这一朵,就当是我送您的,我要去旁边的脚店吃一碗羊肉面,再会。”

说罢,他松开手,转身便走。

燕王紧紧抓住手中的方胜和花,像是抓住了咬手的虫,偏偏不能丢开,一颗心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从口中蹦出来,浑身热血往头上涌,手脚却是冷的,甚至打了个寒颤。

他紧紧攥住花,手指间一丝缝隙不露,一鼓作气钻进马车,两手哆嗦着丢开花,没想到连方胜也一起掉落下去。

他慌忙弯腰捡起来,手忙脚乱的打开,就见信上写着一行字:“王爷,不要让张旭樘连累你。”

把信纸捏作一团,藏进袖中,他继续往下看。

剩下的两张纸上密密麻麻全都写着账目,看得他头大如斗,集中精力看到一半,他忽然大喊一声:“停下!快停下!”

马车迅速停下,他一边把账本揉成一团,一边探出头去,吩咐内侍:“往回走,去宫门前!”

马车调转了头,往宫门前而走,很快就停在了原来的位置,燕王跳下马车,左右张望李俊所说的脚店,就见街边挑出来一根望杆,上面挂着酒旆,写着“羊肉面”三个字。

他步伐沉重的往脚店而去,身后跟着内侍和护卫,很快就将脚店挤的满满当当。

脚店里众多食客对此情形退避三舍,有的会账离去,有的趁乱不会账开溜,很快店里就变得冷冷清清,只剩下李俊还在埋头苦吃。

燕王一屁股坐在他面前,沉着脸低喝:“你们不要以为两张破纸就能威胁我!”

李俊抬头擦嘴:“两张纸,是我们的诚意,如果王爷仔细看过这两张纸,就应该知道它们是账本的第一页和最后一页,在这两页中间,还有无数页,银子加起来,总共是三百一十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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