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混乱比万允君表叔说的还要严重,两王相争本就是水火不容之势,再加上张旭樘的不择手段,更让波诡云谲的朝堂多了几分可怖。
张旭樘突然丧母,人在家中守灵堂,却像蜘蛛似的吐出去无数丝线,要布下天罗地网,拿下宋绘月。
随着晋王对定州的控制越来越强,他对定州的情形几乎到了一无所知的地步——他派出去的人,根本无法探听到宋绘月真正的消息。
但他知道一定是宋绘月。
她卷土重来,要让他变成孤家寡人,除了她,他想不出还有谁会对母亲动手。
张夫人多年以来闭塞在后宅,脑子退化,言语时常可笑,不招人喜爱,却也不至于要杀她。
大嫂的娘家倒是三番两次找过她的麻烦,可每次都是铩羽而归——大火无情,大嫂死在火里,也怨不得别人。
只有宋绘月,恨他,要让他家破人亡。
只是京都这么大,宋绘月独自一人,不像之前众目睽睽之下杀死张瑞,禁军挨门排户搜查她,现在她随便哪个旮旯角里都可以藏身,要找到她很难。
所以他大动干戈刺杀晋王,要逼出她来。
他在短短时间内想好了对策,今上在斥骂苏停对京都防卫不利时,他便放出风声,是晋王杀了张夫人。
张家在势大之时,暗中对付裴皇后,致使裴皇后死的蹊跷,现在晋王羽翼丰满,杀了回来,要让张家人给裴皇后偿命,这很说的通。
张旭樘不能坐以待毙,只能先下手为强,杀了晋王,这也很说的通。
明面上再推出来一个仇视晋王的替罪羊,一切都妥当了。
暗中的风起云涌,会让水变浑浊,本就昏聩无能的今上又怎么能透过这一片浑浊看清真相?
就算今上认定是燕王出手,也只会认为是张家已经控制不住局势,无法再和晋王抗衡,所以铤而走险。
到时候今上还会怜悯燕王。
张旭樘对今上的心思拿捏的很清楚,只是拿捏不准宋绘月,宋绘月会不会为了晋王现身很难说。
为了万无一失,他抓来了杜澜。
得去看看了。
纸钱香烛的气味缠绕着他,大相国寺高僧做法事的轰鸣声刺入耳中,他站起来,晃了一晃。
燕王府上前来帮忙的都知连忙扶住他,让他去休息。
张旭樘从善如流的回到后院,还未动作,就听到了小侄儿尖锐地哭声,哭声起的很急,直哭到咳嗽干呕,才渐渐弱了下去,变成小声哼哼。
他皱眉,记得小侄儿好像是和张夫人同住,便转身走了进去。
张夫人的院子一片惨淡,他顺着哭声走过去,就见厢房门关着,里面点着灯火,他制住身后人意欲上前敲门的动静,走到窗边,在吵闹声中推开一条缝隙往里看。
一股热气从窗缝中透出来,张旭灵的儿子坐在地上抽泣,眼泪挂在脸上,流到下巴,睁着和张旭灵一样的蠢眼睛,害怕地看着奶娘。
奶娘坐在凳子上狼吞虎咽,吃小侄儿的牛乳、鸡汤面条。
她捧着碗唏哩呼噜地吃,小侄儿眼看着碗底要空,自己要饿肚子,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到桌边,去拉扯碗。
奶娘腾出一只手来,用力在小侄儿手臂上方的软肉上一拧,小侄儿果然又嚎哭起来,怯怯地退了出去。
跟在张旭樘身后的护卫和下人面面相觑,全都脸色难看。
张旭樘心中燃起绝望的黑色火焰——张家无可挽回的落魄了。
哪怕张贵妃还在后宫受宠,哪怕他还在燕王府上做长史,哪怕今上还在垂问,可是一个家从后宅开始混乱,便是衰败之兆。
奶娘这个吃干抹净,放下碗筷,抱起了小侄儿,又把他往怀里搂,往怀里藏:“小笨蛋,小可怜,往后除了奶娘,还有谁疼你,你记住了,往后长大了要孝顺奶娘......”
她心里明镜似的,这个小孩子没娘,如今夫人也没了,往后只要拿捏好他,自己便是好日子不断。
于是她打一棍子给颗枣,把小侄儿又哄笑了。
小侄儿的小脑袋晃来晃去,忽然停住,看向窗边:“二叔!”
奶娘一惊,顺着小侄儿的目光看过去,就见窗户缝隙里,有一直冰冷的眼睛,正在注视着她。
“二......二爷!”奶娘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小侄儿跌到地上,又哇哇哭了起来。
奶娘不知道张旭樘看了多久,只知道张旭樘的眼神渗人,看她的时候好像是在看个死人,越发的慌乱,忘了把小侄儿抱起来,就匆匆忙忙开门请罪,跪在地上颠三倒四的说。
张旭樘没有看她,而是对小卫道:“换个奶娘,把子厚抱我那里去。”
小卫连忙点头,越过门口跪着的奶娘,进去抱张子厚。
张旭樘没有在这里多做停留,转身往外走,张林低声问:“二爷,这奶娘是不是发卖出去?”
张旭樘不带感情地回答:“活埋。”
张林打了个哆嗦,犹豫道:“二爷,眼下恐怕不好办。”
他略微抬头,看到张旭樘恐怖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让他硬生生的打了个寒颤:“二爷,现在家里正在办白事,来往的人多,又......又有女客,随时会进后院,恐怕会有些不妥,不如先卖出去,到了外面再动手。”
张旭樘听了进去,点了点头:“去办。”
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办,不想在一个奶娘身上多浪费时间。
很快,一行人就走进了曾经的玻璃花房——这里改了个地牢。
杜澜还活着,只是让人打成了一滩烂泥——嘴太硬,硬的浑身都打烂了,嘴还没开过。
地牢之中阴暗湿冷,一盏油灯点在墙角,闪烁出昏黄的光,杜澜蜷缩在地,知道四周站着死士。
麻木不仁、没有人性的死士,其中还有两个半大的孩子——人还活着,但是灵魂已经半路夭折,从身到心都浸入了张家这一团死水之中。
这些人连呼吸声都不起眼,像是一团团雾气,弥漫在他四周。
他在这种无声地注视下,一动不动地蜷缩着,眼睛让血糊住了,睁开看到的都是红色,爬起来也看不出什么。
而且两条腿都断了,略微一动就是剧痛袭来,疼的他浑身发颤,所以还是不动的好。
他闭着眼睛忍痛,也算不清楚过了多久,就在他浑浑噩噩之时,头顶上传来沉重的拉开木板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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