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知道和看见是两回事,”宋绘月袖着双手,“我本来也只是猜测,但是依照张旭樘此人的行事,既然要杀你,先前那两个小子只能算是他的一点心血来潮,这之后一定会有更大的杀招,现在看来我的猜测没错。”

所以她才让李俊到无人之处来,以免张旭樘杀人不成,火烧曹门大街,害了无辜之人的性命。

李俊靠着墙壁站着,两条眉毛拧成一股绳,然而又极力地稳住了自己的心神,可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下撇,很是苦恼。

他确实是身怀秘密,可有的秘密不能说,一旦说了就会翻天覆地,连带着他父亲都要被从太行陉里挖出来,他更是没有活命可能。

有的倒是能说,可宋绘月自己猜出来了。

在他苦恼之际,宋绘月低声道:“你父亲和张相爷,难道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这才是最重要的,总不能空口白牙,就说张家造反。

“有,”李俊抠了抠墙上不知道猴年马月他甩上去的一串颇有意境的墨点,“造反一事,我爹和张相爷是主谋,也可以说张相爷蛊惑了我爹,两人互留加盖了印章的书信,以此掣肘,我爹留给张相爷的书信,恐怕早已经让张家毁掉,但是张相爷留给我爹的书信,我爹藏的很好,张家把这里的地皮都快掀了一遍,都没有找到。”

宋绘月眼睛骤然一亮:“书信在哪里?”

“哎,”李俊叹了口气,走出去一屁股在台阶上坐下,很惆怅地回答,“藏的太好了,张相爷找不到,我也找不到。”

宋绘月站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俊自顾自地解释:“我爹没有告诉我藏的地方,他说只要我一天不知道,就能多活一天,什么严刑拷打我都能扛过去。”

宋绘月仔细一想,顿时折服于陈王的智慧。

一旦李俊说出东西的去向,就是李俊的死期。

而现在,就算张家对李俊严刑拷打,李俊翻来覆去的也只是不知道,张家对于这个不知道,既不满意,又无可奈何,只会认为李俊是嘴硬。

于是张家以为他是早有安排,不敢轻举妄动,他这条命,就可以一口气吊着活下来。

可是张旭樘看到了李俊和宋绘月在一起,他害怕宋绘月会在他之前,把这个秘密挖出来,终于决定结束这一场拉锯。

李俊抿着嘴,最后决定让脸皮厚如城墙,抬头去看宋绘月,然而这一看,刚积聚起来的一点勇气又烟消云散。

宋绘月的眼睛里有森然冰冷的水光,皱着眉头,显然是想揪住李俊,把他当成面口袋似的抖落一番,好看看他嘴里的话到底是真还是假。

于是李俊小心翼翼垂下头,不再去触宋绘月的霉头,以免自己真的在银霄手里变了形状。

但是话还是要嘟囔的:“我也仔细想过张相爷的书信在哪里,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我爹藏在宫里了?”

宋绘月冷笑一声:“你爹进宫能去的地方只有巴掌大,还有如此多的内侍和宫女,怎么,他是会飞天还是会遁地,撅着个屁股刨坑埋书信会没人看见?再者这么多年,张贵妃也不是死的。”

李俊干笑一声,闭上了嘴,伸手去抠地缝里的苔藓。

然而就在他伸手的一瞬间,一条黑影几乎是像一蓬让风吹动的枯草,无声无息地冲了过来,直到寒光一闪,才惊动了李俊。

他惊的往后猛地一倒,直接从门槛跌进了书房,后脑勺磕在地上,仰面朝天,眼睁睁看着刀锋贴面而过,连个弯都没转,就奔向宋绘月。

刀子对上了宋绘月,银霄才骤然出手,挡在宋绘月身前。

至于李俊,就丢在了刀光剑影里。

李俊先是翻身打算爬起来,可身后又有沉重的风声,让他再次扑向地面,并且四脚着地,火速向前,一口气爬到了宋绘月身后。

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任何躲藏之处,他先是大叫一声宋大娘子,在刀声和呼喝声中,没有一个人听清楚他的叫喊声,银霄以一敌四,堪称是守门大将,凭借着一己之力,挡住了来势汹汹的攻击。

一人让银霄杀翻在地,还未曾断气,鲜血自脖颈处往外涌,浸透了屋内铺地的木板。

李俊还没来得及想如何逃命,又见窗外黑影闪过,随后人影突破了陈旧的窗户,万象格窗子在地上摔出了无数的木屑和灰尘。

一个黑衣人直奔李俊而来。

李俊发出一声惊呼,扭头就想往宋绘月身边靠,以期得到银霄的一点庇护,然而宋绘月和银霄背对着背,宋绘月还从地上捡起刺客的刀,刀子不对准黑衣人,而是对准了李俊。

“滚!”

李俊扭头就跑,直奔另外一扇窗——书房大,光是窗户就开了八扇。

他不敢回头,跑的脚下生风,嘴里冒烟,抬腿蹬上窗棂,两手攀住窗檐,一头扎了出去。

木屑飞的到处都是,他也掉落在窗外坚硬的青石板上,随后凭着直觉躲闪,躲开了迎面劈来的一把刀。

前面是躲开了,背后却追了上来,提刀砍向他,他余力未收,就势一滚,那把刀就从他的左胳膊上砍了过去,留下一条深可见骨的伤痕。

他整条手臂都是血,又痛不可遏,先是回头大喊了一声宋绘月,再没得到回应之后,只能继续跑。

宅子这个时候又显出了阔大的好处,花木高大,到处都是花木笼罩下的黑暗角落,他爆发了惊人的速度,比太行陉里的兔子还要快,从这里躲闪到那里,可惜血腥味总是出卖他,一口气都不让他喘匀。

他还有着惊人的韧劲,十几岁就在定州南风寨里打磨,之后又经历过亲爹造反,自己惊魂未定的去找裴太后讨要尸体,每一步都是踩在刀尖上,又从血泊里走了出来。

造反已经过了整整二十年了,他没有一天不是在想着如何活下去。

哪怕这样,他也没想过束手就擒。

鼻子里充斥的全是浓浓的血腥气,有他的,有敌人的,他的整条手臂都变得黏腻,慢慢失去了知觉。

脚步声呼呼的从后面追过来,他仗着自己在这里长大,对地形的熟悉,一口气跑进花园,又从游廊折回书房外。

他不敢离宋绘月和银霄太远。

哪怕宋绘月拿刀指着他,他也还是觉得在他们周围会好过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