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中。
阴风阵起,狂叶纷飞。
陆怿一路疾行,追杀刺客。
狂风肆虐,乌云涌动,碎叶随着汹涌的杀意翻飞。
至密林深处,黑衣人停下了脚步,狂风灌满衣袖,勾勒出高挑瘦削的身形,玄色衣袍猎猎作响。
陆怿眼神狠戾,周身杀气纵横,横刀劈来,刀劲凶猛霸道。
黑衣人不急不徐,取下背上双钩,接下这强势夺命的一招,兵刃交接,密林中,顿时火花四溅。
陆怿翻转刀刃,刀势凌厉,再度攻来。
黑衣人银钩变换,灵巧应对,招招从容。
二人一连过了几十招,依旧胜负难分,两道雄劲力量激烈交锋,密林中狂叶翻飞,只闻兵器相碰的肃杀之声。
陆怿屏神凝息,刀身灌注全身之力,纵身跃起,气势如虹,一刀砍向黑衣人。
这一次,谁都别想再伤害他的妹妹,这一次,他会杀尽这些想要伤害他妹妹的人。
黑衣人不闪不躲,双钩交叉,硬生生接下这雷霆一击。
陆怿双眸血红,二人的距离近在咫尺。
一道冰冷的闪电劈下,雪白的电光,瞬间映亮了杀手的脸,包裹严实的面孔下,只露出一双微挑的凤眼,棕褐色的瞳孔波澜涌动。
随即,一阵隆隆雷声在天空炸裂。
四目相对,陆怿看着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神情微愕,一阵电流划过全身。
黑衣人趁其分神,腾挪脱身,双手被那凶猛的刀劲震的渗出血迹,缓缓滴落在银钩锋刃。
闪电扑朔迷离的闪烁着,映照着那双忽明忽暗的眼睛。
“你就那么在乎她吗?”
黑衣人的嗓音嘶哑难听,带着几分野兽般的粗野低沉。
陆怿重新举起刀,冷眼看着他,一字一句,语气坚决,不容置疑。
“她是我妹妹,谁都不能伤害她。”
电闪雷鸣。
二人在密林中对峙,气氛凝重,狂风呼啸,落叶肆虐在他们周身,被凌厉的杀气折断。
黑衣人看着他,后退一步,语气悯叹——
“我以后不会再来杀她了。”
一道惊雷再度在头顶炸开。
陆怿微微动容,他看着那双眼睛,心口莫名开始抽痛,好似碎了一个大洞。
“你到底是什么人?”
质问淹没在滚滚雷声之中,黑衣人没有回答,在下一道闪电劈下之际,飞身闪入了密林之中。
转瞬,大雨倾盆而下。
陆怿失神站在雨中,任由雨水冲刷,纹丝不动。
雨越下越大。
夜深时,陆怿回来了。
众人转头看着他。
他全身湿透,失魂落魄,雨水沿着他散落的发丝滴落。
崔之锦从榻上爬了起来。
陆怿手中长刀“哐当”落地,踩过的地砖上,落下一片淅淅沥沥的水迹。
众人交换了个眼神,识趣地退了出去。
“哥哥。”
崔之锦轻轻呼唤了一声。
陆怿走到榻前,颓然跪坐在地上。
崔之锦跪在榻上,手上拈着帕子,温柔的给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如水的眸子倒映着他落寞的面孔。
陆怿突然握住她的手,看着她担忧的面孔,俊朗的五官倒映在她的眼池,暗沉的棕眸如同还浸在雨水之中。
“妹妹。”
窗外雨声漫天呼啸,电闪雷鸣,光影交错扑闪在他的身上,忽明忽暗,他的声音听起来柔和而不真实,不知到底呼唤的是谁。
“我不会再让你受伤的。”
不高的声调,听着,却是震耳欲聋。
崔之锦心中一动,青白色的闪电撕裂夜色,映出她眼底微微涌动的波澜。
陆怿目光沿着她的脸,滑向她的脖颈,冰凉的手指从她脸颊上轻拂了一下,缓缓抚向她脖颈上那被掐出的红痕。
轻微的碰触,崔之锦身上莫名一阵颤栗。
陆怿的手掌沿着那道痕迹,按在了她的颈后,与她额头相抵,闭上了眼。
她还活着,这一次,幸好还来得及。
他的呼吸冰冰凉凉的,水滴沿着额头滑落,缓缓滴在了小女郎脸上,顺着她的脸颊滑落颈间,冰冷的雨水渐渐湿透了她半边衣衫。
崔之锦垂下了眼眸,她不知道陆怿追上去之后都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伸开手臂,想抱抱他,安慰他。
陆怿却突然松开了手,唯恐再弄湿了她,和她拉开了距离,声音沙哑。
“睡吧,我就在这儿守着你。”
夜里,陆怿守在她的床边,寸步不离。
崔之锦睡的很安稳。
她又梦到前世了,在被陆太后送给元彻后不久,陆怿自洛阳回京了,二人在太和殿再见。
陆怿很惊讶,问她怎么会在这里?
太和殿,是天子的寝殿,她不是该在长春殿服侍太后吗?
崔之锦看着陆怿,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天真笑容。
因为是南朝来附的汉女,宫人都欺她、辱她,天子也看不起她,只有陆怿不会因为她身份卑微而轻践她。
在这偌大的宫廷中,她所感受到的些微善意,大部分都是陆怿给她的。
只有在他面前,她才敢真心笑出来。
她欣喜地告诉陆怿,她现在是皇帝跟前的才人了。
“陆侍中,我现在不是宫人了,太后调我来陛下身边侍候,升我为才人。”
陆怿神色微愕,笑意渐渐僵硬。
他才去了洛阳几个月,她就被太后送给皇帝了?
他看着她那欢喜的模样,她是真的很认真的在跟自己分享升迁的喜悦,可是她却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知道服侍天子的下场,不知道那残酷的祖制。
她还那么小,那么天真,那么单纯,不该被这黑暗的宫廷吞噬。
陆怿心绪复杂,问她想不想回去继续服侍陆太后?
崔之锦笑容一滞,垂下了眼眸。
其实,服侍元彻一点儿都不容易,元彻对她一点儿都不好。
她就像他的宠物,开心的时候逗弄一下,不开心的时候就冷落嫌弃,而对于元彻喜怒无常的性情,她还不能说不。
上一刻还骂她蠢物,下一刻他勾勾手指,她就得换上若无其事的笑脸,继续在他的轻视中讨好他。
她不是没有自尊,不知廉耻,她只是知道,她跟那些家世显赫的贵女不一样,她在北方没有亲族,没有根基。
身似蒲柳,命如浮萍。
离开家的时候,父亲告诉她,此去一行,前程渺渺,是福是祸,都看她自己了。
她只能依附皇帝。
离开他,她会死的更惨。
崔之锦摇了摇头,告诉陆怿,“虽然服侍陛下也很辛苦,可是陛下不会打我,太后会打我。”
仅仅不打她,她就知足了。
她怕挨打。
他忘了。
陆怿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眸底一片黯色。
……
翌日一早,雨后天晴。
崔之锦睁开眼,下意识就动了动手指,手上的温度还在。
她看着坐在床边的挺拔身影,心中微松,握住了他的手,低低呼唤了一声。
“哥哥。”
男子眼睫微动,反握紧她的手,嗓音温和。
“我在。”
还好,他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