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云卿几乎带人与林樾舟将附近翻了一个天,全无祁岁安行踪。
“甜盈。”
“奴婢在。”
扶云卿目光凝重地看向前方:“你带人乔装成百姓,混出皇宫,在京城中秘密查探长公主的下落。”
甜盈嗯了一声,领兵去准备。
扶云卿交代道:“万事小心。”
“好。”甜盈脸上带笑,朝扶云卿俏皮地吐了个舌头,“奴婢会的。”
经此一战后,扶云卿打算给甜盈脱去奴籍,将她功绩禀请圣上。
林樾舟抬脚跟上甜盈,随她一起去找人。
身后传来脚步声,武锤疾步走来,抱拳回禀:“侯爷,陛下请您去金銮殿一趟,说是商议处置何家一事。”
扶云卿想起何纯如,便问道:“何家嫡女此时在何处?”
“先前被太子带走,应当在东宫。”
东宫……
祁承翊没有食言,护住了何纯如,可他是因为自己让他保护何纯如才保护的,还是因为他像保护何纯如,才去保护何纯如的?
这两者,一个是他人委托,一个是自愿。
若是自愿,那么……祁承翊或许对何纯如有几分情谊。
毕竟做了几个月未婚夫妻,想来只要不是薄情到骨子里的人,都会心软吧?
扶云卿摇摇头,抛却掉脑子里的杂乱想法,随武锤一道去了金銮殿御书房。
去的路上,她便在想……
何晋纬起兵造反,他倒是逃了,却将女儿落在宫中,来不及被救走的何纯如,必然要承受帝王最大的怒火、文武百官最大程度的苛责。
扶云卿手心捏了一把汗,沉重叹了一声,以她个人之力,未必能保住何纯如。
金銮殿,尚未回家的文武百官都在此处,见扶云卿走来,纷纷给她让出一条路。
扶云卿紧皱眉头,径直走进御书房,抱拳行礼:“臣参见陛下——”
“免了这些虚礼。”祁文觉忙道,“若非此次有定远侯,只怕后果不堪设想。来人赐座。”
奉安颔首,谄媚笑着亲自给扶云卿抬来一张楠木太师椅,又给扶云卿奉上刚沏好的雀舌茶。
其余大臣俱都是按秩序站成三排两列,只有扶云卿一人坐在前面,但他们却出奇地觉着这很合理,扶云卿浴血拼杀一天一夜,打仗劳累就该坐着好好歇息,可千万别累着了,毕竟后面还不知道多少硬帐等着她打呢。
祁文觉面对扶云卿时是满脸笑容,从昨日扶云卿护住皇宫开始,在谋朝篡位的危机面前,祁文觉竟对扶云卿也多了几分讨好之意,毕竟眼前的女将是忠臣、而且是能力一骑绝尘的忠臣。
身为帝王,对如此将才,自然十分纵容。
“值此关头,召集诸位是想商议何家如何处置。”祁文觉表面是问询各位大臣的意见,其实心中早有定夺,只不过他的这个决议太过残忍要经过内阁批复罢了,他冷眼中透出杀意,
“何家以下犯上,忤逆朝堂,起兵造反、谋害忠臣,九族都该受罚!三族之内处死,丞相府数百口人处以车裂,其余六族流放宁古塔,后辈世代不可入京!”
天子动怒,浮尸百里,何况何晋纬做的还是起兵宫变一事……
刑部尚书为人古板严苛,怒摔袖袍,吹胡子瞪眼上前,恨不得现在就啖其肉饮其血:“制造如此暴乱,害死无辜之人成千上万,诛九族都算轻的,依臣所见,就该诛其十族、以儆效尤,镇压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且看日后谁还敢犯?”
管刑部的一般手段都比较狠。
其余人等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九族是指,本族四族,包括姑姑全族、姊妹全族、女儿全族,己之同族的父母、兄弟、姐妹、儿女;母族三族,则是包括外祖父全家、外祖母全族、娘舅全族;妻族二族,便指岳父全族、岳母全族。
那么十族,便是相关的师生好友全家。
未免有些太过残暴,扶云卿心中并不苟同。
掌管礼仪祭祀的礼部侍郎上前一步,蹙眉道:“十族不妥,未免牵连太多无辜之人,又是一场腥风血雨,若真要算十族,那可是成千上万的人……刑部尚书慎言,且陛下说的是其余六族流放,并未提及诛杀。”
刑部尚书冷哼一声,大声批驳:“斩草需除根,否则春风吹又声,若不杀尽与何晋纬相关之人,焉知是否有漏网之鱼的同党?倘若漏掉心怀不轨之人,等到来年造反,便会引来新一次宫变,届时又会死多少无辜百姓与英勇士兵?何晋纬门生遍布天下,若不杀十族,又怎知,他的门生好友是否会为他复仇!?”
又有个儒雅仁善的大学士上前一步:“若何晋纬的其他族人并无谋反之心,却因他牵连被诛十族,这是何其无辜?岂能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漏过一个,简直太残忍!”
他又继续妙语连珠地扪心反问:“倘若你刑部尚书恰好是这十族,是何晋纬门生的哥哥,你什么都没做,只因弟弟是何晋纬学生,你作为哥哥也要无辜受死,你还能如此坦然说出诛十族的话?十族,杀近万人,血流成河……”
很快,两派大臣便吵成一片,吵得不可开交。
扶云卿明哲保身,并不打算在此刻说话。
祁文觉耐心几乎消失殆尽,但又在兵变时期,若随意处置大臣,便会让朝堂更加人心涣散。
“够了。”祁文觉攥紧拳头狠狠砸了下桌子。
太过两极分化,诸如刑部、大理寺卿、东西厂官员执掌刑狱的那些人便心肠冷硬些,若是碰上大学士、礼部、户部、翰林院的读书人便觉此事太过残忍。
就在争吵声快要掀翻御书房屋顶时——
祁文觉将一方砚台狠狠砸在地上,破碎之声惊的众臣纷纷愣怔。
四周便一片鸦雀无声。
脸红脖子粗的礼部尚书朝后躲了两步。
刑部的人冷哼一声。
祁文觉便慢慢将目光落在了扶云卿身上,看着一直并未言语的她,问道:“定远侯以为如何?”
“微臣以为……”扶云卿目光微垂,眼中自有思量,迟迟地扫了眼刑部尚书,又看了眼满含期待的翰林学士,她抿了抿唇,平静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御书房缓缓响起:
“十族太过残忍,会牵扯太多无辜之人,出了五服之外的其余五族与何晋纬或许多年并未来往,也饱受此次兵变之苦,或者他们族中亦有人参军清剿乱党,若陛下如此,恐怕寒了他们的心。”
刑部尚书面露不满,刚要大声反驳时,扶云卿抬头,清亮冷静的目光环视众人:“以暴制暴,以屠杀压制屠杀,与施暴者又有何区别?便也混淆了正与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