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过去了。
吃饱喝足的三将村村民和中国所有的农民一样,在这一年的正月里,就开始关心起国家大事、县里大事、镇里和村里的大事,并极细致地把这些大事与个人的利益联系起来,又见于行动。
不少村民不往地里搁肥了。赵国强把村民组长都找来,说种地不下粪,等于瞎胡混,这话到现在也不过时,光搁化肥地越种越薄,还得放些粪肥。村民说也不知道来年是个啥政策,我才不往地里扔钱呢。赵国强和柱子商量商量,放出风说你不好好伺候地也中,说明你不把地当回事,来年要是调整呢,你也就别想往好里调了。这一下有的人害怕了,赶紧认真对待地里的活,但往地里往果树上投大一点的资金,如搞水利建设呀,无论如何也没人干了。
赵国强除了工作上的事让他操心之外,还有不省心的个人麻烦事。头年腊月在温泉捅了人家霍大力屁股一刀,本来都要长好啦,有国民的面子,又赔了些钱,就要拉倒了,没想到这霍大力去医院打针,用青霉素,换了批号,也没做试验,过敏,死啦。这一下可坏啦,霍的家属不干啦,先告医院不负责闹出医疗事故,然后又带出赵国强,说要没你伤他这刀,他就不会去医院打针,也就不会死。结果,公安局就又关照起赵国强,把他叫去两回。翻来覆去地问伤害的过程。赵国强说当时我要不伤他一刀,他就伤害高秀红,我这应该算是见义勇为。公安局一个股长说那女的不是没被脱下衣服来嘛,可你把人家屁股捅出洞来了。赵国强说还非得等他们坏事都做出来才去制止呀,要那么着坏人不是事事得逞了吗。那股长上来噔地就给了赵国强一脚,说你他妈的还敢嘴硬,说制你个伤害罪就是伤害罪。赵国强说你咋打人。那股长说我打你啦,你不服吗,说着就摘挂在墙上的电棍。赵国强一看不好,赶紧说我哥可是县委书记,你们公安可归他管,你掂量掂量。这话把那股长给震住了,把他自己也救了。那股长出去转了一圈,回来说你咋不早说呀,我才接手这案子,不清楚。赵国强心里说好悬呀,晚说一分钟就得电秃噜出尿来。尽管如此,这事到最后还是加倍赔了人家的钱。赵国民力主快赔快拉倒,别把事越闹越大。他对赵国强很不满意,捅娄子捅得连自己都跟着沾包,梁书记年后开会见面时,第一句话就说你那兄弟可够厉害的呀。往下人家也不说了,让赵国民心里堵了那么一个大疙瘩。
赵国强掏了一万块钱赔霍的家属,又请公安局和法院的人吃了顿饭,总算把这事了啦。回到村里拿着人家打的收条,寻思半天又塞到自家抽屉里,心想这钱咋让村里报销,还是打掉牙往自己肚子里咽吧。这时候高秀红从镇里回来,愁眉不展的,说喜子不同意离,镇里不给办手续,看来只能告到法庭上去了。赵国强问你没找我大姐夫,高秀红说找啦没找着,大姐说他跟金镇长去外面谈项目去了。赵国强说那只有上法庭了,那就上吧。高秀红点点头,又面有难色地说:“福贵说他家要翻盖房子。听那意思,是想让我走。”
赵国强有些惊讶:“他不是说得好好的,住多长时间都行吗?”
高秀红说:“原先一直都这么说,就这一两天变的口,跟我磨叨了有三四回了。但又说不撵我,不撵我说这些干啥。”
赵国强点点头就出去了。快到晌午时,他把村里的干部找来开会,接茬说头年腊月开村民代表会说的事。最后定下了五项工作,首先,果茶厂,一要抓产品质量和扩大产量,二要抓紧研制新产品;第二项,管理体制不变,不搞个人承包,但要明确每个人的责任,搞责任制,拿风险金,达不到指标扣风险金;第三项是对其他村企业的承包人搞一次全面检查,如果发现有谁只想个人搂,把企业给毁了,就抓紧开会研究整治的办法;第四项是搞农业产业化,高标准规划全村的种植,搞产供销一条龙,尤其要抓好果树和大棚菜的管理;最后一项是继续把防洪大坝的遗留问题解决,确保夏天发水时万无一失……
把这么些事研究完了,赵国强忽然又想起件事来,说:“钱满天搞的集资,得管管,不能任着他们干。”
柱子说:“那是人家个人干的,咱有必要管吗。”
福贵说:“入会的人都等着拿利息,咱管了,万一拿不到钱,还不跟咱们急呀?”
赵国强问玉玲:“你说说,他那个会到底有没有危险?”
玉玲瞅瞅众人说:“危险是明摆着的,钱又不能生钱,这个理儿谁都懂。现在是先入的吃后入的钱,一拨儿吃一拨儿,有一天没人入了,就麻烦了。”
福贵问:“这么危险,钱满天那么聪明能看不到?”
柱子说:“看到钱就看不见危险啦。我说咱甭管,反正垮了台他得自己兜着,没咱的事。何况,咱还帮他解过围,有一回就行啦。咱也没那么大的精力。”
赵国强蹲在地上拿火柴棍儿划着地说:“话是那么说呀,可入会的这些村民,到时候都得跟着吃亏呀。咱也不能坐视不管呀……这么着吧,这一项先挂着,别落到咱们的工作计划上,抽空我去跟钱满天谈谈。”
众人点点头。赵国强说就这么定啦,谁该张罗啥就抓紧张罗,一个月后开会检查落实情况,这一个月里就不开会啦,有大事找我和柱子,小事自己定。众人答应着出了屋,头都不回地往前走。这就是农村干部的作风,说干就干,没零碎。赵国强对这些人挺放心的,不过,作为支书,他又得暗地对各项工作的进展有比较清楚的了解。这些村干部说能干真能干,可一顿酒下来,他也敢把事往翻了干。这二年三将村经济发展较快,工作正规多了,要是早先,干着干着就忘了谁领导谁了。
玉玲抓村务公开和村民选举的前期准备工作。赵国强问她在财务上有啥不好公开的吗。玉玲说招待费稍微多点,另外就是镇里又拿来不少条子。赵国强问啥时候拿来的。玉玲说前几天大姐给捎过来的。赵国强说你把发货票拿出来我看看,玉玲拿出来有二十来张,除了饭费就是烟酒,赵国强指着其中一张说:“瞅瞅,烟和酒一千多,年根买的,准是给咱爹的茅台和香烟。”
玉玲说:“大姐说给咱村还是少的呢,有一个村负责报销镇里的汽油费,一年好几万呢。”
赵国强说:“都别动,搁那润着,回头我得跟他们说说,这不是跟吃拿卡要一样吗,而且还谋私。”
玉玲说:“就怕大姐回来跟咱们闹,到那时咋办?”
赵国强说:“到那时再说那时。”
玉玲说:“大姐急等着要这些钱,说其中有一半是她垫着呢。”
赵国强说:“她垫着也不行。公家的事,她垫干啥?还是她个人用了。”
玉玲笑了:“行,有你顶着,我就不怕了。当初,我也是这么想,才没敢给她钱。”
正说着,电话铃响了,玉玲抓起来一听,是玉秀的声音:“玲子,我那些条子啥时报,上面有你姐夫的签字,你快报了吧。”
玉玲为难地瞅着国强说:“二哥说……”
“说啥?不给报?那可是镇政府的。”
赵国强拿过电话:“大姐呀,既然是镇政府的,我回头跟他们说吧,你就甭管这事啦。”
玉秀火了:“国强,你说啥?不让我管?这钱是我给垫的,我不管行吗?”
赵国强慢慢地说:“姐呀,你也是,你给垫那个干啥。村里现在钱很紧张,又要搞财务公开,不好办呀。”
玉秀说:“不好办,你不是照样拿一万块钱赔给人家吗?”
赵国强心里急了说:“就是赔八万,那是我自己出的,跟公家没关系。”
玉秀说:“你一扫就是上万,你哪来那些钱?”
赵国强真想把电话摔了,可对自己的姐姐他又不敢,他强忍着对着电话不吭声,玉秀说你这个倔头你不说话也不行。后来,那边声音变了,变成了孙家权,他气喘吁吁地说:“是国强吗?我刚进屋,我正要找你,你别离开村委会,我和金镇长这就过去。”
赵国强说:“大姐让我报条子,你又来让我报啥?我都怕你们来啦。”
孙家权兴奋地说:“这回不报条子,让你抱个大金娃娃,你等着吧,在饭馆留个房间,咱边喝边谈。”
赵国强说:“要喝回家喝吧,群众看见有意见。”
孙家权说:“也好,让你大姐也跟着回去,连看看爹,带做饭。”
赵国强说:“玉玲在这呢,不用大姐来啦。村里还找谁呀?”
孙家权说:“就你自己,不找旁人。”
赵国强心里犯疑惑,忙问:“啥事呀?这么急。”
孙家权说:“好事,你就等着吧。”
从大块地回来,赵德顺的心情非常痛快。过年时跟大家伙提盖楼的事,一个个都不吭声,稀里糊涂就给抹糊过去了。赵德顺当时也没说啥,乐呵呵跟儿女们一起把年过了,但他心里说,别以为我老啦糊涂啦;我明白,不就是谁也不愿意出钱吗。这可真是到了搞商品市场的年代了,一个个都变成商人了,对自己没利的事都不出手,跟他爹都动心眼子。哼,老子我不求你,老子我自己干!
他要在大块地建大棚。他又犯了倔劲,他觉得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没有大块地,而来年土地承包合同到期,若是你的承包地里光溜溜啥都没有,不正好让人家重新调整吗。我在地里戳起东西,到时候也是个把柄,看你们哪个敢动。他把这想法儿跟几个老头子合计,万成、万友几个特别赞成,万友说你儿子当县太爷,姑爷是镇里的头,儿子是支书,简直就是铁打的江山,咱们合伙干,谁也不敢动咱半根毫毛。
建一个大棚少说也得一万多块,还不是用最高级的建筑材料,内中设备也落后,要是用好材料,内部浇灌都自动化,就得两三万块。可那么贵也合算,收入高呀,几茬鲜菜拉走,钱就回来了。赵德顺种了一辈子大棒子了,七十多岁了,又搞起新玩艺了,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们老哥几个还研究了投资入股的方法,尽量地跟现在时髦的管理方法靠紧,还自己设了董事长和总经理副总经理,几个人都是官。又从县里找了个技术员帮助设计,图纸都有了,眼下已经到了筹资入股阶段。赵德顺老汉憋着这口气,这回谁也不求,要自己干出名堂,黄忠七十还上阵杀敌,我们不过鼓捣点菜啥的,还在棚子里干,吹不着晒不着的,那不是享着福就把钱挣了嘛。至于说搬搬扛扛的力气活,更不用发愁,花钱雇小工就是啦,公路边每天都有骑车子等着干零活的小工,跟大棚的投资和收益相比,雇小工的钱算不了啥。
赵德顺进院后,发现院里挺热闹的,玉秀玉玲都在堂屋烧火做饭,东屋好像还有人说话。玉玲抬头喊了声爹,又问咋才回来。赵德顺看看玉秀,想想说:“前几天你不是才回来吗,咋又回来?下岗啦?”
玉秀格格笑:“瞧咱爹还真关心国家大事,一张嘴就问下岗了没有?对,快下岗啦,乡镇信用社都存不上钱来,要关门呢,我多余调那去。”玉秀这几年走背字,从供销社调镇木材厂,从木材厂调镇办公室,又从办公室调信用社,调来调去也没赶上个好地方,都赶上人家不行的时候。
赵德顺说:“你这回还要往哪调呀?得沉得住气,说不定啥时候就能缓回来,别总这山望着那山高的。”
玉秀说:“这回行啦,这回跟您老一起干啦,咱可抓住金蛤模啦。”
赵德顺一愣:“跟我种大棚?”
这时从东屋出来孙家权和金聚海,一个叫爹一个叫大叔,把老爷子请进屋,国强在屋里,低个头坐在炕沿边抽烟。
“啥时来的?”赵德顺问。
“才到一小会儿。”孙家权说。
“有事啦?要是公家的事,你们商量吧,我不听。”赵德顺说。
金聚海忙说:“这里面,又有公,又有私,多元化。”
赵德顺不解:“啥圆的方的?做木匠活?”
“爹,您坐下慢慢听,这事挺复杂呢。”赵国强说。
“要不,咱边吃边说,我早上没吃饭,昨晚上光喝酒,也没吃饭,好像昨天中午也没吃。”孙家权想想说。
“没错,咱们好几天没吃饭啦。捞点小米饭,咱好好吃一顿。”金聚海说。
赵德顺拽下绳上的毛巾,擦了擦眼说:“光喝酒吃肉也中啊,旁人想这么个吃法还没有那个条件呢。”
孙家权说:“有有,绝对有。这回把这个项目搞成,您就是天天喝酒,顿顿吃肉,也不成问题。”
金聚海说:“只怕到时候您老吃不动,嫌太油腻,想吃清淡的了。”
赵德顺说:“瞧你俩说的,还一下子当了皇上了呢,啥好事,快说给我听听,别跟我斗门子啦。”
玉秀把炕桌搬上来,又端上几个热菜,有烧鸡香肠,还有煮花生米和拌豆腐。赵德顺一看便认出豆腐是自家的,旁的都是新买的,就说:“到家来还买这些菜干啥。”
孙家权说:“从县里捎来的,味道好,您老尝尝。”
赵德顺看国强这半天没吭声,就问:“咋着,又遇到啥难事,这么发愁。还是先吃饭吧,吃了饭再想。”
赵国强说:“就怕您听了也吃不下饭去。”
孙家权笑道:“爹才不像你那么保守,爹思想解放。喝酒,喝酒。”他先端起酒盅。大家便喝起来。作为一个镇的书记,孙家权此刻的心又兴奋又紧张。兴奋的是谋划了许多日子的事终于有了成果,县制革厂同意把新厂址建到三将来,投资高达上千万,不光盖厂房,还要盖家属楼,换句话说,就是把这个厂整个搬这来。三将镇由此就增添了一个财税大户,实力肯定会大大向前迈一步。再有呢,镇里将从两个方面再受益,一是镇里将以土地入股,享受制革厂的红利;二是征地与卖地之间有差价,再卖给其他个体户一部分地可以挣一大笔钱,把镇的家属楼盖上,把办公楼的三层接上。还有一个不可跟外人讲的效益,就是已经有包工头找来,希望承包所有的基建,包工头递过一个信封,里面就装了一万元。孙家权犹豫了一阵收下了,但他跟包工头讲,我会尽力的,如果不成,你这钱原数奉还。当然,如果成了,你无论如何得给我作脸,把工程质量呀时间呀都确保了。包工头说您就放心吧,我一贯是凭实力闯建筑市场的,从来不靠送礼呀请客呀那些手段。这信封跟工程一点关系没有,听说你孩子上大学,学习成绩好,我愿意赞助他,希望他成为栋梁材,你就是不当书记,我也要给。好家伙,这小嘴叭叭说得这叫一个溜,说得孙家权心里跟三伏天喝凉啤酒似的,这叫痛快。他想这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包工头的钱哪儿来的,还不是挣旁人的,他们太肥啦,该让他们减减肥啦。公家的钱,咱坚决一分不动。工程只要保证质量,让谁干也是干,我不收他的钱,也白让他拿走,我是又完成了公家的工作,个人又得好处,何乐而不为呢……但令他着急的紧张的,是三将村这头,这头关键是两个人,一个赵国强,一个赵德顺,先前提过占地,一提他们都不赞成,这回要是过不了他们这两个人的关,前面一切努力就全泡汤了。来之前孙家权和金聚海核计了好一阵子,认定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必须得给人家比较多的好处才行,不能光靠行政命令会压。所以,他答应赵国强把镇里在制革厂的股份一半给村里,这样,确保三将村每年起码净收入几十万元。对承包大块地的老丈人呢,他也想好了一套说词。
酒过三巡,金聚海瞅瞅孙家权,孙家权点点头,金聚海对赵德顺说:“大叔呀,听说您老想盖楼,是不是啊……”
“好事,谁不想呀。”
“盖楼嘛,在咱们这儿,起码也得二十万吧,这是个大数呀!大叔,为这数也发愁吧?”
“不发愁。发愁也愁不出钱来,我自己想法挣,哼,我谁都不求。”
“二十万,要想一下子挣来,也真不容易。挣个七八年,钱够了,您也老了。您还得以只争朝夕的劲头去努力呀,争取来年就住上新楼。”
“你以为那是气吹的!我没钱,拿啥盖。你给钱?”
孙家权把酒盅往桌上一撂说:“爹,让您说着啦,我们这次就是给您送钱来啦。这钱要是搁到明年,就说不定送谁头上,今年土地承包还没到期,就是您的。”
赵德顺眼前一黑,好半天缓过来问:“咋着。又打大块地的主意?先前,你们不是打过吗?咋又来啦?赶上日本鬼子扫荡啦,一遍又一遍的,还让人活吗!”
金聚海笑道:“哎哟,大叔呀,这怎么能和鬼子扫荡相提并论呀。鬼子搞的是三光政策,咱们是给大家铺致富路,两下有天壤之别呀。您老好好想想。”
赵国强说:“爹,您好好想想,别乱上纲上线。”
赵德顺说:“不一样就不一样吧。可我总觉得哪儿有点像……对啦,你们总惦着人家口袋里的东西,这有点像……嗐,说差啦说差啦……家权呀,这土地可是我们庄稼人的命根子,咱们这山这水你清楚,自打老辈子传下来,就这点地,水冲人占,年年减少,往后想再增加一分,也没处去增了。现有这点地,就跟大家心上的肉一样,割一点都流血呀,难道,你们就不心痛!”
孙家权说:“我们也是从农村长大的,咋不知道心疼呀。可眼下的现实是,要把经济搞上去,光靠种地还是不行的,还得有工业。您看全国各地,搞了多少开发区,占了多少地。只要有效益,能补回来,那地就没白占。”
金聚海说:“是啊,就说三将村吧,要是不建果茶厂,也不能富得这么快。咱们这是山区,就得有超常规的发展路子……”
赵德顺问:“啥叫超长龟?”
金聚海说:“是超常规。就是跟常规不一样?”
赵德顺问:“短的?短的是啥龟?小王八?”
孙家权笑了说:“不是吃的王八。那个常规呀,就是平时咱规规矩矩的作法,超常规呢……”
赵德顺说:“噢,就是玩邪的呗!”
屋里屋外的人都乐了。玉秀进屋说爹赶上说相声的,这包袱抖得还挺到位。玉玲说爹说的不错,就是玩邪的。
孙家权嘬嘬牙:“说玩邪的,就玩邪的。甭管歪的斜的,只要咱们挣到钱,就行。爹呀,您老支持我这一把吧,大块地我是征定了。今年征,给您的补偿多,来年未包到期,未见得还在您手里,兴许把钱就给了旁人。”
金聚海说:“是啊,咱肥水不流外人田呀。”
玉秀说:“爹,家权可是为了您好。”
赵德顺眯着眼问:“为我好?国强呀,你是个啥想法儿?”
赵国强说:“您还看不出来嘛。我不好办呀。从农业这一块看,这土地是再也不能占一分啦。占了,不光群众骂,子孙后代都得骂。不让占,镇里拉一个项目来,也不容易,县里每年都有指标,完不成,他们没法交待。”
金聚海说:“我看还是思想不解放,南边发展得快,靠的是什么,假冒产品,走私贩黄,啥都敢干……”
孙家权忙拉他一把:“说过啦,说过啦……”
赵德顺瞪了金聚海一眼:“说得挺好呀。那阵子,我还听有人说,种大烟富得快,说咱这地方特适合种大烟,满洲国时就种大烟,还说啥在路边开窑子,来往的车辆就全停下吃饭住宿。老金呀,你说那是个超……超啥规发展的法儿吗?”
金聚海弄不清老爷子啥意思,支吾着说:“要说……也是……个法儿……”
赵德顺把酒盅子往地下一摔,脸色大变骂道:“是你娘个腿法儿!满洲国种大烟,富了几家,老百姓恨不得都给饿死啦,大姑娘都穷得穿不上裤子!知道不?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呀!大烟祸害人,咋连这么点事都分不清啦。开窑子,好人家女子谁愿意干那活!谁没有闺女,谁愿意让自己闺女掉那火坑里去!你们呀你们!你们这官是咋当的?咋越当越回陷了呢,连土老百姓都明白的道理,你们咋就不明白了?还觍脸说啥解放,说啥超他妈的……王八龟!钻泥里去啦?不愿意到清水里,就喜欢往浊水里钻,共产党的天下,还不得毁在你们手里呀!我他妈的不要钱,我不盖楼,我说啥也不跟你们玩邪的,我怕我没脸进坟地见我的老祖宗!”
坏了事啦,赵德顺下了炕穿鞋走了。谁也不敢拦,谁都知道拦不得,越拦他火越大,把你骂一顿,还得让他走。还是赵国强冲窗外说您别走远啦,饭菜在锅里热着,转一会儿就回来吃吧。
大门咣噹一响,赵德顺出了院子。屋里玉玲笑得直不起腰来,好半天抹着眼泪说:“完啦,溜须没溜到地方。给人家送钱,还挨顿骂。”
孙家权埋怨金聚海:“咋说着说着说出种大烟开窑子来啦?你是咋说的?”
金聚海说:“那是老爷子自己说的,不是我说的,我说的是南边搞假冒伪劣、贩黄走私……”
赵国强说:“还是你这话勾起来的。我爹最不爱听种大烟,一听就急,好像我家祖上是谁抽大烟把家给败够呛。”
金聚海说:“这就难啦,我也不能把你们家历史了解清楚再跟老爷子说话。”
孙家权说:“不管咋说,共产党到啥时也不会同意种大烟开窑子,思想再解放也解放不到那地方。还有个四项基本原则呢。老金呀,你往后也得学点,要不然,到关键时刻就走板。”
金聚海叹口气:“谁知道老爷子这么革命。得,长一个大教训。往下,您说吧,我听着。”
孙家权说:“我也不说啦,让国强说吧,这事咋落实,反正我们已经定了。”
赵国强心里忽悠忽悠连着翻了几个个。他琢磨要是跟爹学继续跟镇里顶牛呢,肯定和镇里把关系弄紧张,到时候镇里想个啥法子把地愣给占了,你也没脾气。别看报纸上电视上有哪个农民为土地打官司赢了的事,可那都是当官的闹得太离谱,对农民伤害太大,农民又瞎猫碰死耗子碰巧把官司打赢了。不信你坐车顺着公路走,这二年县里乡里搞开发占了多少地,荒了多少地,老百姓再心疼,又能咋着了。县里有权一次批三亩以下,政策允许,人家批十回就是三十亩,你能不让人家占?你去拦?、扣你个阻碍人家正常施工的罪名,说抓你就抓你,说撤你就撤你,这老山沟子,天高皇帝远,你不服不行……若是同意了呢,村民这一关也不好过,肯定会说你得了啥好处了,说你贪污钱了,受人家贿了,然后,就准有人挑头儿跟你找别扭。眼下又有村民直接选举这一件事,有人已经放出风来,只要他当村主任,就一定给村民免去各种费用,连税都不交。这明摆着是瞎话,可就有人信,想换个头头试一把。把土地拿出去,毫无疑问等于给现在的班子、特别是给赵国强自己捅个大洞,让人家往里扔石头……
玉秀端着饭碗边吃边说:“国强,你姐夫等着你的话呢,你咋不说呢?”
玉玲紧咽下一口饭说:“你让他说啥,他是老鼠进风箱,两头受气。这不是难为他吗!”
玉秀说:“有啥了不起,现在是胆子越大,成绩越大。受表扬的那些厂子,哪个不是吹牛扯谎。人家头头呢?甭管赔多少,厂长坐蓝鸟。蓝鸟也不知是啥高级车,比咱镇的桑塔纳准强。”
金聚海说:“强多啦,蓝鸟是进口车,比咱国产的要强得多。”
一提起车,玉玲心里忽啦一下想起点啥,她端着饭碗到了外屋,然后蔫不溜就到了后院……
钱满天正在家中二楼吃饭。自打头年腊月吃饭说分家的话以后,钱满天一到吃饭时就爱生气,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挺好的心情,咋往饭桌前一坐,肚子里的火就往上拱,拱着拱着憋不住,就得说这个几句说那个几句,越说火越大,结果谁也吃不好这顿饭。后来,他又觉得右肋下不舒服,找大夫瞅瞅,人家说那是肝部,你赶紧去医院做个B超吧。做了又没看出啥毛病,又找个老中医,老中医说你是肝郁不舒,你千万不能生气,你这病是从气上得的。钱满天一想人家说得太对啦,自己往饭桌前一坐,就得面对这些人,火也就来了,要是少见呢,可能就好点。后来,他就跟玉芬说自己在楼上单吃,吃好吃赖无所谓,只要清静。
钱满天吃到半道电话响了,伸手抓过听是玉玲打过来的,说孙家权和金聚海来啦。钱满天放下电话就下楼,开上吉普车就奔东庄。他这阵子没少往镇里给金聚海家打电话,可金聚海就跟夜里的蚊子一样,光听嗡嗡响,开灯又找不着。跟旁人打听,说金镇长在哪在哪,电话连过去,准说刚走。钱满天已经怀疑这家伙是有意躲着自己。既然躲着,就说明心里有鬼,就说明他不想快点把那二十万块钱还回来。钱满天这些天心里跟着了火似的,原因是他发现他放出的钱绝大部分可能要回不来,比如满地的一个朋友借走了三万,说好一个月就还,连本带息还三万五,钱满天虽然觉得这生意挺好,可不放心,一再问他借钱干啥用。那人说要倒一批橘子,需要周转金。满地又帮着说好话,钱满天就答应了。可一个月过去了,不但钱没还,人都不见了,满地也慌了神,后来一打听,敢情那小子做买卖亏了本,欠了不少债,他就拆东墙补西墙这么对付,隔一段就跑出去躲几天……这样的事还有好几宗,有借钱盖房的,有借钱娶媳妇的,还有把钱给输了的,虽然口口声声说你放心到时候保证一分不差还给你,可谁都清楚,到时候他不还,你拿他又有啥法儿。钱满天心想坏了事啦,一旦放出去的钱回不来,来入会存钱的越来越少,吃利息的越来越多,两下一夹击,可就够呛。又有消息说,国家正制止非法集资活动,有几个地方已经抓了人,万一东北朋友那垮了,那可就不得了啦,那是自己屁股底下的大炸弹,炸了,非把人崩个稀巴烂不可。钱满天决定,当务之急,是往回收钱,宁愿利息不要,也得把放出去的本钱收回来。而金聚海强借去的二十万,更排在索要名单的前列。
钱满天的车开得飞快,一进东庄,就碾死一只鸡,他也没停就开走了。下车进了老丈人家,孙家权和金聚海还逼着赵国强表态呢。一见钱满天,金聚海先慌了,张嘴问:“你咋知道我们在这?”
“我去镇里找你,听说你们上这来啦。”钱满天编个瞎话,为的是不让他们怀疑是玉玲通的信儿。
孙家权很镇静,他知道钱满天在要钱,但这钱在金聚海那儿,冤有头,债有主,要不到自己身上,所以,他接着逼赵国强说:“你身为村支部书记,你明白组织纪律,下级服从上级,镇里的用地是统一规划的,不是乱征地。群众有意见,咱们可以做工作嘛,将来群众得到实实在在的利益了,就会感激我们做了件好事。”
赵国强说:“是好事是赖事,我心里总有点闹不清。万一这个厂子又垮啦,给我们撂下一堆破房子,我们咋办?”
金聚海说:“那不可能,我打保票……”
钱满天说:“你还打保票过了年就还钱,今天这都啥日子了,过了二月二啦,龙都抬头了,您到底想咋着?”
金聚海把脸郎当下来:“嘿,你这是干啥?不就是借你俩钱吗?至于这么着急吗!干啥?想绑票咋着?”
钱满天笑道:“违法的事我不干,可你们拿我二十万块钱,你们得还。”
金聚海说:“你知道你那集资是非法的吗?你干的这事就是违法的,我一个电话报上去,公安局就得来抓你,你还想挣大钱,你小屋里关着去吧。”
钱满天脸色煞白,用手指点点金聚海,然后对孙家权说:“你都听见啦,借我的钱,不说好听的,还这么臭白我,你,你说,咋办?你要说解决不了,没关系,我这就去县法院。你要说你们不怕,法院有你哥们,我立刻回去告诉我那几个兄弟……”
“咋着,你们还要来武的?告诉你们,我可不怕,我在矿上见过多啦。”金聚海也火了。气氛顿时紧张。
玉秀赶紧上前劝解,孙家权瞪着眼珠拍桌子大喊,总算把他俩给震乎住。然后,他埋怨国强:“瞧瞧,都是你,你要是痛快,我们早吃完走啦。”
赵国强站起来说:“这是能痛快的事吗?我办不了,我不于啦!这村里的头头,你们另找旁人吧!”
他说罢噔噔跑回后屋,把门一关,用被子把头一蒙,往炕上一倒,任凭旁人咋喊,他就是不动。
孙家权这叫来气,折腾了六够,挨了老爷子一顿骂,又碰上国强这么个倔驴,到了啥也没弄成。他回头一看钱满天,满肚子火全冲他去了:“你来干啥!你算哪的大鸟?啥都想霸占!借你的钱,早晚给你得啦,保证不少你一分,你干啥来坏我的事。你要不来,我早把思想工作做下来啦,这可好,把他闹得也掉耙子啦,这么大个村子,还不得乱了!”
钱满天说:“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他不干有得是人干。他不干,我干!”
金聚海轻蔑地说:“你连党员都不是,你能干支书?”
钱满天说:“入党得花多少钱?你们开个价。”
孙家权说:“你别胡来啦,那不是花钱买的。”
钱满天说:“那我就当村主任,我说选就能选上,你们信不?我这回也当他一把村干部,省得你们说我瞎掺和,叫人不待见。”
孙家权说:“行啦行啦,你还是忙你自家的事吧,我看你家的那些事就够你操心的了,村里这些事,你顾不过来。”
钱满天说:“咋着,以为我没那个能力呀?我这回说啥给你们干一个瞧瞧。玉玲,你不是管村里选举吗?我报个名,我要竞选。”
玉玲说:“你报名得有十个选民复议,赞成你作为候选人。”
钱满天乐了:“十个?咱自家人就够了,今晚上咱商量商量。”
孙家权敲后屋的窗子喊:“国强,你别耍熊,你有能耐就躺着别起来。反正这事定啦,过些天就来测地,你不落实也不行!”
“我辞职啦,我不干啦还不行嘛!”
“不干也不行!这事就定在你身上。”
孙家权和金聚海要走,钱满天上前说:“二位是不是上我那头坐一小会儿。”
孙家权问:“干啥?不让走?”
钱满天说:“我这资金紧张,你们那钱,还得抓紧还给我。”
孙家权看着金聚海说:“说说,啥时候能给上?”
金聚海想了想说:“就是个过账的事,十天以内吧。”
孙家权说:“银行办事效率咋这么低,过个账过了一个多月。”
金聚海说:“这回没问题啦,我昨天打的电话。”
孙家权冲钱满天说:“这回行了吧?十天以内。你就等十天。”
钱满天说:“二十天也行,只要不一天一天往后拖。我拖不起呀。果茶现在正在淡季,销不出去,资金都压住了,你们行行好,快点把钱归回来。我腾出空,再张罗些,到时候你们再用钱,我绝不说二话,一定让你们满意。”
孙家权说:“行啦,那些事回头再说吧。你要有心帮我,就帮我做做国强的思想工作,让他快点振作精神起来干活,别要熊包。告诉他,他闹到啥时候,也别想扔了夹板。”
钱满天笑了:“好家伙,想干的,不让干,不想干的,非套夹板,你这也不尊重个人的意见呀。”
孙家权说:“哪来的那些尊重呀,都尊重,我这个镇谁说了算,恐怕都说不清了。该民主的时候就民主,那时候一年里有数几天,绝大多数的日子是集中。你连这个都不明白,还想当干部。”
钱满天点点头:“这里还有这么多说道呢。哪天你好好给我讲讲,我付给讲课费。”
孙家权说:“你咋一张嘴就离不开钱呢……”说完就往院外走,玉秀上前在他耳朵边说了些啥,他不耐烦地一摆手,说那些事以后再说,就下了台阶。玉秀回头瞅瞅玉玲,小声说快让国强给办啦,我急等着用呢。
金聚海眨眨眼睛,走到钱满天跟前悄悄说:“钱兄,我刚才的话有误,你能当干部,你想法当吧,我支持你。”
声音虽小,钱满天却听得清清楚楚,他心里想,是不是不想还我的钱呢?主意咋变得这么快。就在他犹疑这一小会儿,金聚海又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村里和你的企业在一块,那是多大实力。”
钱满天好像正饿的时候让谁扣了一脸粥,扣迷乎了却舔出来这东西能吃。但他还没有想出咋跟人家说句啥,金聚海已经坐上车跟孙家权走了。
玉玲这时才松了口气,朝后院喊人走啦,别躺着啦。
赵国强一骨碌就爬起来,到院里挠挠头皮说:“可走啦,我的天呀!”忽然见到钱满天,他上前抱了下拳说,“来得不错,救我一驾。”
钱满天指指玉玲:“她打的电话。”
赵国强说:“我知道。要不,我也坚持不到你过来,快把我逼死啦。”
钱满天愣愣地问:“你咋说不干啦?真不想干啦?你要不干,咱合计合计,别把权力掉旁人手里,实在不行,我也能干。”
玉玲笑了:“你还当真呀,那不是跟他们对付嘛。”
钱满天说:“好家伙,我还以为生意场上才有真真假假,闹半天官场上更厉害。我得跟你们学点啦。”
赵国强笑了笑说:“你不用学这个啦,这都不是正常的,要是允许人家讲话,我也不装这个熊。满天呀,我看咱得学学政策了,别看金聚海那些话不中听,可里面有值得你注意的地方。非法集资可不是闹着玩的,就像你说的,现在果茶销售是淡季,本来资金就压住了,回头像金聚海这样的借你的钱再不还,入会的人还得吃高利息,你咋能承受得了,还不得连老本都搭进去。”
钱满天心中暗叫好精明的国强呀,一下子就看出这里的漏洞。但眼下不能在他面前服输,只要把欠款抓紧收回来,局面还是能稳住的。钱满天脸上毫无表情地说:“这个,你就放心吧。一是现在社会上集资的太多了,你到县里市里看看,各单位都集资搞三产,要是都是非法,那可就多了去啦,全国监狱都住不下了。二呢,眼下我这还没有太大的风险,借出去的钱,要的差不多了。搁在我朋友那的大泡儿,月月利息一分不少地给我。这么好的生意,哪能扔了不干呢。”
赵国强摇了一下头说:“要是像你这么说的,当然干得过。可我咋听说,你那坏了不少的账……”
钱满天脸色顿时变了,不高兴地问:“你听谁说的?”他不由自主地看着玉玲。
赵国强说:“你别瞎猜疑,用不着你家里谁说。咱们这点地方,有啥事还能瞒住。有人耍钱输了一点也不心疼,说输的是钱家的钱,不输白不输。”
钱满天差点蹦起来。忍了又忍,他叹口气说:“刚开始,没经验,算我倒霉,往下不会有了。我走啦。”
玉玲突然说:“大哥,你等会,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钱满天扭头问:“啥事?”
玉玲说:“我想跟满河分出过。”
“分家?你们自己单过?”
“嗯。”
不光钱满天没想到,连赵国强都吃惊。钱满天冷笑一声眯着眼睛说:“早就谋划好了吧?”
玉玲说:“想法早就有了,就是一直没得着空儿说。大哥,年三十晚上您说的天下大事分啦合啦,我听了心里怪不是滋味儿。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哥们妯娌,早点分开过,还都是好亲戚,要是打臭了再分,连好邻居都不如……再说,单过对满河也有好处,跟着你,他一点脑筋也不动。前几天,有几个妇女要办饭馆,要我牵头,满河也可以在那里干活……”
钱满天皱着眉头,双手比划着说:“可是,可是你想过没有,你这个时候提分家,就等于拆我的台呀!这一大家子人,你清楚呀,有几个是能成事的?有几个能自己过好的?我支撑着这个门面,为啥?我是老大,父母没了,我就得负责……我不敢指望你帮我啥了。可惜呀,我这个当家人无能,治理不好这么一家人,乱乱哄哄,伤了你的心,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共事……”
赵国强看钱满天说得怪真诚的,不由地动了心,劝玉玲道:“玉玲啊,这件事你还得慎重呀,别头脑一热就干。你没有单过过,也没经营过饭店,不是那么容易的。还有个问题,你说你要牵头办饭店,在哪儿?”
“想在公路边上。”
“那你村里的工作咋办?”
“我也正要说这事呢。村妇女主任这活,没啥硬任务,设一个专人干,还得发补贴。村里迎来送往的差事,说心里话,我打心里腻歪,虚事多,实事少。还有就是咱们家里两个人都当干部,不好。我想,过一段,你把会计配好,我把账一交,我就不当村干部,去干点实在活去啦。”
把这些话说完了,玉玲心里非常痛快。就跟大热天咕嘟咕嘟喝了一肚子井里的凉水一样,全身都跟着舒服。她自己也觉得挺奇怪,这几年心情总是不好,看啥都来气,也没少劝自己,可就是不顶用。村里不少人都说玉玲是三将村最幸福的人啦。可自己咋一点幸福的感觉也没有呢!钱家有钱不假,可那个院里缺少真情。可能是让刚才孙家权他们逼国强的场面刺激了一下,先前心里的别扭一下子理顺啦,理明白啦。
玉玲说完想起件事要办,把放在锅里的饭菜盖好,对二人说:“我可都说完啦,就得这么往下办。眼下你们两头的事,我还都管,但你们赶紧另安排,别怪到时候我撂了挑子走了,说我没跟你们打招呼。”
玉玲推门出去了。剩下赵国强和钱满天互相看看半天没说话。钱满天摇摇头说:“玉玲这脾气,可真够呛。”
赵国强说:“这可咋好,你不是有意想当干部吗?这妇女主任你来干吧,不少村这职务都是男人干的。”
钱满天说:“女人的活,我干不了。”
赵国强说:“又不让你生孩子。”
钱满天喊:“那我也不干。”
赵国强说:“那就回去分家吧。”
钱满天说:“家也不分。我辛辛苦苦挣的钱,一分家都得拿走四分之一,我才不干呢!想分家自己走,想带我的东西走,没门!”
赵国强乐了:“你又钻钱眼里去了。人家玉玲可不是图你的钱才要分家。”
钱满天说:“我跟他们搞法律的人问过。如果分家,就得按法律办,要不然分不清……唉,我挣这么多钱图啥?还不如人家贫困户省心,救济干的吃干的,救济稀的喝稀的……”
赵国强说:“要不,你把家产全捐出来,我给你个贫困户的称号,山坡上还有一间半草房,给你住……”
钱满天噌噌往外走,走了几步扭头喊:“凭啥?我有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