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疗养院里的,还真是赵国强。别说赵国民想不到他会在这里,连国强自己,也没想到大年根子了,却跑到这来。
赵国强是来找高秀红的,高秀红为了要果茶厂的欠款,出来六七天了。本来,赵国强没有时间找高秀红,村里的事不少呢。特别是开完村民代表会后,村里的局面有点乱,村民们四下里互相串通开小会,不仅有人把自己的存款送到钱家去吃高利息,还有人找到赵国强要求退股,不再跟村里干了。偏偏这时高秀红又不见了,喜子找赵国强要人,闹得沸沸扬扬。福贵还算不错,立刻告诉了实情,说高秀红去要账了。喜子说年三十如果见不着人,大年初一就住到赵国强家。赵国强当然是不怕这个喜子啦,但也不愿意让这个二拉巴唧的人缠着。再有就是,赵国强想和高秀红好好谈谈,把这一段关系尽快结束了,要不然,麻烦事还得多。所以,他跟福贵打听清楚高秀红奔哪儿去了,又跟柱子交待好村里的一些事,就撵了出来。撵了几个地方,就撵到霍大力身上,这霍大力欠赵国强他们十多万果茶钱,有好几年了,赵国强不是没找他要过,那姓霍的特赖。那时他是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你拿他一点法子也没有。后来,这家伙又赚了,架子又大起来了,身边还有保镖,你想见他又见不着。一来二去,赵国强和柱子都觉得这笔钱算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也曾想打官司合他,可一打听,姓霍的几个铁哥们中,有的就在法院,不少告他的人,一开庭就输,结果还得自己承担诉讼费啥的。往下还没法找他要了。左思右想,赵国强只好把霍列为欠款中的特殊人物,先放着,以后再说。
高秀红憋着一口气离开村,要了两家,数额都不太大。可能是临近年底,谁都图个吉利,再加上高秀红架式拉得也硬,口称如果不给钱,今年就去你家过年,把欠债的给震唬住了,犹豫了一阵子就把钱给还了。初战告捷,高秀红信心大增,便想抱个大金娃娃,回家过年好荣耀荣耀。接下来这个就是霍大侠,还真是个大个的,欠十来多万。甭说都还上,就是还一半,回去交给赵国强,也是大功。可没想到这个姓霍的可不那么好办。好不容易找到温泉来,楼门却有人把着不让进。幸亏疗养院里住着高秀红一个远房的舅爷,高秀红买了点东西说来看看他,就住在这儿,赵国强随后撵来,试巴两回也没进去楼,他就劝高秀红一起回三将,高秀红犯了倔劲,说非得见见这个姓霍的,要不然太憋气了,赵国强咋劝她也不听,到了弄得赵国强脑瓜子疼,蹲到院里抽烟。赵国民的车开进来时,他根本没正眼瞅。
高秀红从屋里出来劝赵国强说:“坚持就是胜利,咱俩大老远来这儿,不见他一面就走,他也太便宜了。说啥也得问他几句,让他心里别扭别扭。”
赵国强笑了:“人家那些人还怕你那几句话?你想得太简单啦。”
高秀红说:“这年头简单点好,太复杂了,叫人都没法往下活了。国强呀,我都不想回三将了,这地方风光不错,这院里又有好几间空房……”
赵国强站起来:“打住!秀红呀,我跟你说了多少遍,我是找你回去的!不是跟你……私奔的。我家里还有老有小呢,我得回去过日子,你别总打歪主意,那么着不仅坑我,也坑你自己。”
高秀红笑了:“看你把人说的,都成害巴人的妖精了。行行行,你有老有小,你还有个张小梅等着你,过了年就登记结婚,是不是?”
赵国强瞅瞅坐在墙根晒太阳的老汉们说:“你嚷嚷啥呀!叫人听见像啥?”
高秀红说:“没事,他们耳朵都让大炮给震坏了,这么点声,听不着。”
赵国强叹口气说:“那你别糟践人家,谁要和张小梅登记?你造啥谣呀!”
高秀红说:“那你干啥那么急着回去?放着为村里那么多人关心的债钱你不讨,扭头就要往回走,你当干部的良心跑哪去了?到时候群众问你为啥不要债,你咋回答?就说人家不见。能行吗?”
赵国强抽着烟瞥了一眼高秀红说:“好家伙,说来说去你比我责任心都强。你行,回去就把村干部的位子给你。可惜,你不是党员,当不了支书。不过,你要是想当领导,慢慢培养也不迟。”
高秀红笑了:“我才不当呢。不过,眼下我想当,就当今天一天,你要是答应,明天一早咱就回三将。”
赵国强看看偏西的日头,想想说:“明天一准走?”
“一准走,见到见不到都走。”
“好吧,你就领导吧。”
高秀红转回身跟她那位远房舅爷说:“这是我们村支书,请你们帮个忙,去找霍大侠,要了债,回头一定给你们置办新棉衣月民。”
那位舅爷一只眼瞎了,耳朵还行,拄着棍子说:“中啊,打土豪分田地,我们老哥几个都经过。帮老百姓找富人要钱,这还是头一回,那就干吧。咋行动?奔哪条路线?”
赵国强忙过去问高秀红:“你要干啥?惊动他们干啥?”
高秀红说:“穷帮穷嘛。我答应给他们一人做一身新棉衣。”
赵国强说:“那会儿我还想呢,回头给这些老爷子干点啥实事。”
高秀红说:“这不得啦,咱想一块堆儿去了。咱帮他们,他们也帮咱,我舅爷说了,他们不敢把这些老爷子咋着,他们想占这块地,这些老爷子不同意,他们一点法子也没有。”
赵国强担心地说:“他们岁数大,可别闹出啥事来。”
高秀红的舅爷拍拍胸脯说:“放心吧,顶不住的都死了,活着的都禁折腾呢。院长都换十三个啦,我们这不活得好好的。走吧。”
赵国强眼睛湿润了:“叔叔大爷,甭管这钱讨来讨不来,我回去就把新衣新被给你们送来。”
高秀红把赵国强拉到一旁说你先不要过去,你一过去,这些老爷子就不好说话了,等到关键时刻,你再出马。赵国强想想也就依了高秀红,眼瞅着她和七八个老爷子奔了小楼。
小楼内赵国民见到了于局长,转达了梁市长的话,并问于局长有什么事需要办。于局长瞅瞅霍大力,指指客厅外玻璃屋顶下的游泳池和台球室说这啥都不缺。赵国民说这里的设备不错呀。霍大力哈哈笑,说早就想请您来,今天来了好好玩玩,先游泳吧。赵国民仔细往那边一看,两个穿三点式泳装的女子从水里出来,身上水光闪闪地过来了。
霍大力喊:“来,陪赵书记游游。”
赵国民忙说:“我不会游泳,我是旱鸭子。”
霍大力说:“这是温泉水,下去泡泡,去病,下吧。”
赵国民说:“不行,我一见水就头晕。”
霍大力说:“那就洗桑拿,全套芬兰进口的。”
赵国民说:“不行啊,我还有事,我得回去啦。”
于局长说:“看看,人家赵书记还是放不下架子,不愿意跟咱们接近吧。”
霍大力嘿嘿笑道:“赵书记,梁市长前两天来这儿,您恐怕都不知道吧?都是于局长陪着,没敢打扰您。”
赵国民吃了一惊,但毕竟在场面上呆得久了,他毫不失态地笑笑说:“那你们可不够意思,让人家看我的笑话。”
于局长说:“别逗别逗。人家梁市长完全是为我的事,专门来一趟。怕到县里惊动您,就找了这么个偏僻的地方。赵书记,您放心,人家完全是为私事而来……不过,好像也提起您,说您是全市资格最老的县委书记了……”
小朱说:“是啊,赵书记资格最老。”
于局长说:“你们别呆着,到这起码洗个澡,也要过年了,回去恐怕也没有那么方便的澡堂子,是不是啊?”
小朱和司机瞅着赵国民的表情。赵国民琢磨这么样子就走,不但没起到和于局长搞好关系的目的,反而会闹个不愉快。他索性摆了摆手说:“既然人家这么热情,你们先洗去吧,我们聊聊天。”
“这就对了,够哥们!”霍大力转身又喊,“告诉伙房,晚饭给我准备好点,上最好的菜。”
赵国民说:“还是简单点。”
于局长说:“那事,你就不用操心啦,反正就要过年了,我不回家,有您来,我特别高兴,今天得跟您多喝几盅,回头我把梁市长也找来,梁市长游泳特别好,你也陪他一块好好玩玩……”
赵国民笑道:“梁市长那么忙,能来?”
于局长抽着烟说:“书记,当着您的面我不敢夸海口,也就是过年这两天,人家得跟老婆孙子团聚,剩下的日子,只要梁市长在市里,我一个电话,他要不到,我于字倒着写。”
霍大力哈哈笑:“倒着更好,一根大杆子朝上,是不是?哈哈。”他粗鲁地拍拍身边一个女子的屁股。
另一个女子过来给赵国民倒茶。赵国民见两条光溜溜的大腿就在自己的眼前晃,不由地闭上眼说:“谢谢,我不渴。”
于局长瞪了一眼霍大力,又朝那两个女子摆摆手,让她们走。然后,他对赵国民说:“我也不习惯这样,他们说游泳都是这样,咱就当在海滩上吧。”
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有个人跑进来说:“霍经理,那帮老家伙要找你。”
“找我干嘛!这帮老不死的。”
霍大力骂骂咧咧过去,一会儿回来说:“一个小娘们儿,非说我欠她的钱,笑话……你们去洗洗桑拿吧,看来我得在这接见他们。这帮老家伙,不好对付。”
赵国民不愿意让人看见自己在这里,只好跟着于局长去洗桑拿浴。于局长对这里轻车熟路,拐了两个弯领赵国民到了桑拿浴室,于说洗完了按摩,然后吃饭特别香。赵国民笑笑就脱衣进了浴室。这里的设备果然地道,金黄色的木板光滑湿润,木桶里装着清水,用木勺擓着往通红的炉子里浇,热气腾地一下就窜起来。很快,赵国民就觉得浑身发痒,然后刷地一下汗就冒出来。于局长没有进来,却进来了穿三点式的女子,拿起木勺说:“我给您浇水。”
赵国民赶紧用毛巾挡住下身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他的心快要跳出来了,心里说这叫怎么回事,女的怎么闯进男浴室里。但他不敢动,死死地坐在那里,使劲摆手,让那女的出去。
女的出去了。于局长进来笑道:“赵书记您别太保守,您洗您的,她服务她的,您没必要紧张。”
赵国民说:“不习惯,实在是不习惯。”
于局长说:“慢慢就习惯了。”
赵国民看那女的在门外站着,忙说:“你还是让她离远点。”
于局长说:“我领她走。”
他出去把那女人领走了。
赵国民一个人坐在这小木屋里,汗流如雨,脑袋昏沉沉的。他瞅瞅门外没有人,忙把门推开条缝,凉空气忽地一下涌进来,令他猛地打了个激灵。把脸贴在门缝往外瞅,挺安静的,也不知于局长把那女人领哪里去了。赵国民叫声谢天谢地,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淋浴室,从里面关上门,哗哗地冲起来,冲罢擦擦身子就穿衣服,然后,就回客厅。但客厅里的争吵声,使他停下了脚步。
霍大力在说不就欠你们那俩钱嘛,过了年就还给你们。一个女的说今天你一定得还,不还就不走。一个老汉说你占了我们的地建欢乐窝,你不还人家的钱,回头就让你这欢乐不起来……
赵国民听得又明白又不明白,他想过去看看,小朱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小声地说:“赵书记,咱们去餐厅吧。”
餐厅在二楼,豪华得像电影里外国的宫殿,只是面积小一些。大吊灯下放着一张硕大的长桌,桌上摆着银光闪闪的器皿刀叉。这场面,这摆设,都大大出乎赵国民的预料。他实在不敢想像在这山沟子里,竟然还有这么个地方。
“怎么样?这地方还可以吧?”
于局长从楼下上来,指着眼前的东西问。
“这是……是谁的地方?”赵国民不知怎的就冒出这句话。
“你管他是谁的。你是这个县的一把手,只要你喜欢,就是你的。在这比在家强多了吧,没有那些烦事,没有人找你……”于局长说。
“不过,这也有点太那个了……”
“哪个?豪华?腐败?”
“反正是有点过了……咱们县还是贫困县呀……”
“哎哟哟,赵书记,我看您得抽空到外面多转转了。一年到头总在县里呆着,您眼光开阔不了,思想更解放不了。您知道现在外面都是啥样儿?省里市里各单位盖的办公楼,您见过吗?跟高级宾馆一样!头头们经常去的餐厅,您吃过吗?每道菜都高级得不得了。我告诉您吧,这小餐厅,就是按省宾馆的餐厅建的。人家大领导都不怕,咱怕啥!咱又不贪不占,不就是洗个澡吃顿饭吗,放在哪儿都不过分。”
赵国民被他说的心里犯疑惑。要说于局长说的不假,赵国民外出没少见那些有权有钱部门盖的办公楼,一个比一个气派,一个比一个高级;屁股下面的车呢,要不是中央严格控制,恐怕卡迪拉克啥的可大街都是了,就这,四个环的奥迪也跟早先北京吉普一样,马路边上到处都停。有一次晚上在北京路边一家大宾馆门口,只见灯火辉煌直上云天,停车坪上名车密密麻麻,大玻璃门内小姐穿着旗袍走来走去,赵国民当时差点犯了心脏病。他想起自己一年到头钻山沟,抓这个典型,树那个样板,风里雨里也不敢偷闲,在县招待所喝多了心里还怪不好受,怕影响不好,看看眼前这景象,这些人跟自己是生活在一个地球上吗?
“原来,这些我也是可以享受的。”
赵国民朝这面想想,心里宽绰不少。他随着耳边缓缓响起的音乐声,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过了一阵,霍大力等人进来,宴席就开始了。很显然,这顿饭菜做了精心的准备,厨师的手艺相当不错,味道很好,酒是高级的洋酒和白酒,那两个穿三点式的女子换上了旗袍,让人看着不紧张了,她们酒量大,又很会劝酒,一会儿就把气氛弄得很活跃。其中,有一个很丰满的女子紧挨着赵国民,左一个书记右一个书记叫着,细长的涂成银灰色指甲的手不时地与赵国民的手碰在一起。赵国民的心里火辣辣的,看着那女人姣好的面容,浑身又轻飘飘的。
霍大力喝得脸色通红,原型毕露,骂咧咧地说:“过了年说啥也得把这些老头子撵走!他们在这也太碍眼了,再请人家领导,人家咋来。赵书记,你给说句话,批块地,让他们走。”
于局长说:“这对赵书记来讲,是很简单的事,是不是?”
赵国民还没糊涂,他比划着说:“搬迁……关键是钱。有钱,想搬哪儿去都行,谁拿钱?”
霍大力拍胸脯说:“我拿!”
赵国民笑道:“你还欠人家的钱,你往哪拿!”
霍大力把茶杯往桌上一摔,叭地碎了:“我欠钱?我是不愿意给他们,吃了饭,我就给他们,这也就跟打发要饭的一样!咋样,赵书记,你给不给批地皮?”
小朱忙举杯:“喝酒,喝酒。”
霍大力说:“你小子,保护领导,不错。喝,喝完了再说。让你们看看我咋还钱。”
于局长对赵国民说:“不着急,今晚上住这吧。”
小朱说:“赵书记晚上还有个会。”
于局长说:“都啥时了,还开会,你小子别蒙我。”
坐在赵国民身边的女子小声说:“晚上别走……”
赵国民紧张了,胃里的东西向上翻。他赶紧站起来说我出去一下。那些人也都喝多了,点点头,没有过多的理会。小朱站起来要陪他去,赵国民推他一把,赵国民前列腺肥大,排尿不畅,尤其身旁有人时更尿不出来。小朱跟赵国民一段时间了,知道这细底,便声问:“没事吧。”
“没事。
赵国民到了楼外,深深吸了一日夜晚的凉气,脑袋虽然清醒不少,但胃里却更加翻腾了。他赶紧朝黑的地方去,手扶着硬硬的墙,嘴里哇地一下就吐了出来。他心里很明白为啥今天这么快就吐了,他是白酒和洋酒掺和着喝的,一杯白的,一杯洋的,这么着特爱醉。他更明白今天为啥这么冒傻气?长这么大,别看听人家说啥小姐陪酒,或者从电影电视里男人和女人互相亲热着喝酒,自己可是从来没亲身经历过,起码没遇见过这么漂亮又敢这么跟你腻歪的女人。这滋味你嘴里说不好受吧,实际心里还挺好受,毕竟那是一个女性味十足的大活人呀,跟你有说有笑,总比跟黄小凤在一起,看她那像谁欠他二百吊钱的脸强多啦……
“那是谁呀?喝吐啦?”
一个老汉站在院门口问。赵国民抹了抹嘴要走,但嘴里好像还有东西没吐净,他就朝院门走去问:“有凉水吗?”
“伙房有,跟我来。”
赵国民随那老汉进了院里,立即就掉进一个黑咕隆咚的境地。一排平房的窗户里萤火虫似的闪着微弱的光,没有电视声,没有音乐声。赵国民不由地打个激灵,心想我到这来干啥呀,这不是荣军疗养院吗?黑灯瞎火地跑这来,他们肯定知道我是从楼里出来的,万一认出来,多不好呀……
伙房里一股浓重的泔水味儿,酸不溜的,那老汉指着水缸说喝吧,楼里的人喝多了,断不了到这来找凉水喝,这的水好,喝下去就能压住胃里的火。赵国民赶忙擓了半瓢水,喝了一口,果然清凉。老汉点着烟斗,借着光亮,赵国民看见铝盆里剩着半下子汤菜,下意识地问:“给猪温泔水呀?”
“给猪?人吃的,熬酸菜。”
“咋这味儿?”
“没有油啦,清水熬酸菜能有啥好味儿。”
“咋不点灯呀?停电啦?”
“交不上电费,停有半个月了。”
“你们这的领导呢?”
“领导回城里过年去了。”
“那你们这的年咋过?”
“说是要给送东西来,从腊月十五盼到现在了。”
“你是……”
“我是做饭的。看您这样子,是个领导吧?”
“我,我不是……”
“甭管是啥呀,都是领导。您回去给领导捎个话,可得关心关心这些老同志了,要不然,用不多久这些人就都没啦,就都得死啦。”
赵国民放下水瓢,瞅着黑乎乎的灶口,一股凉气从脖子后冒起,他惊讶地问:“为啥?”
“活着没劲呗。看人家有家有业的过得那么欢实。这呢?院长当他们面就讲,你们是最后一批啦,用不多久,这地方就说不定干啥啦。你说,这些老爷子能心里痛快吗?有俩闹喘病的,找我要老鼠药,要好几回啦……”
“你带我去瞅瞅。”
赵国民随老汉进了院内那排平房,推开一间屋门,一股刺鼻的烟涌出来,熏得赵国民睁不开眼……
“炕不好烧呀,倒风。”
炕上坐着两个老人,目光呆滞地瞅着来人。赵国民看看地下有个桌子,上面有暖壶和两个掉了瓷的大缸子。他抓起暖壶,是空的,拉一下灯绳,不亮,上前摸摸炕,不热……
“请坐,坐炕头,热乎。”
赵国民强忍着自己的眼泪,他说我再去看几个屋。结果都是一个样子,其中有一个老人正在喘,上气不接下气,大有一口气上不来就完了的危险。赵国民问这里不是有大夫吗?做饭的老汉说早就给减员了,院长手里有点药,他在就能给几片吃。
赵国民怒不可遏,扭头就出了大院。走到停车场旁,抬头望望朗朗星空,赵国民叫一声惭愧呀,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他好后悔,这些年咋就没上这疗养院来看看呢!整天忙、忙的是啥?就忙在酒席宴中啦!这些老同志真好呀,过这样的日子,也不说找上级反映,只是用自己的病残之躯忍受着。若是他们有儿女,谁能忍心看到这种情形呢。天呀,我是县委书记,我本来就是他们的儿女,我是不孝的儿女呀……
洋楼内响起了音乐,霍大力大叫驴似的嗓门在吼妹妹你坐船头。
疗养院的大门内黑洞洞,闪着油灯的窗口在默默地向天地诉说着什么。
小朱和司机出来找赵国民。
赵国民拍拍车门。“快,回去!”
就在赵国民这车掉头开走的时候,赵国强和高秀红俩人从院里出来,直奔小洋楼内。此时,于局长已经喝醉了,搂着一个女子进了房间,客厅里,只有霍大力和几个人在唱在跳。听说赵国民走了,霍大力嘴一撇说:“老革鸡,没见过世面,兴许咱的妞儿往上一靠,就跑了马啦,回家换裤头去了吧。”
众人哈哈笑起来。
见赵国强和高秀红进来,霍大力仔细瞅瞅说:“闹了半天,还有个公的。我说这小母鸡咋这大胆呢!”
赵国强和霍大力早就认识,走近了,互相都认出来。赵国强说你霍大力欠我们这么多年的钱,应该还了。霍大力说钱有但是不想还,因为我还有别的用处,我还要把这个地方都建成宾馆,到时候,给你们点股份就是了。赵国强说入股得自愿,我们不想人,你立刻把钱还了没事,不然的话……
“不然你们能咋着?”霍大力问。
“来了领导,我舅爷就反映情况。”高秀红说。
“反映情况?你以为人家听呀。”
“不听就拦车,让他们在这住不安生。”
霍大力嘬牙花子,瞥了一眼高秀红说:“你这小娘们,还挺厉害的。”
赵国强说:“霍大力!你要是条汉子,你就痛痛快快的还钱!要不然,过年我就找我哥,我哥发话,你也得乖乖还。”
霍大力一愣:“你哥是谁?”
高秀红说:“县委赵书记。”
霍大力哈哈大笑:“闹了半天,你们是哥俩。赵书记刚才还在这,他咋不替你说话……”
赵国强问:“我哥来这了?”
霍大力说:“刚才有车开出去了吧?那就是他的车。不过,人家赵书记在我这吃了喝了洗了玩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提你们一个字,我想,人家是不管你们的事的。”
赵国强说:“他是不知道我在这……”
高秀红说:“知道了,整你个屁眼子朝天,不知道北在哪儿。”
霍大力皱着眉头说:“小娘们,够劲,有能耐,你光腚在那池子里游一趟,我加倍给你们钱,敢吗?”
高秀红一咬牙:“狗娘养的,我要是游啦,你小子反悔不?”
霍大力酒劲往上涌:“我反悔,我是你孙子!你不敢游,你是路边的鸡!”
高秀红喊:“拿钱来!”
霍大力跺脚:“把钱拿来!”
赵国强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战起火来,而且戗到这种地步。现在,他劝谁也劝不住了,他有些发蒙,赶紧去拉高秀红,说不能这么干呀。高秀红忽啦一下就把外衣脱了,使劲往赵国强的手里一塞,使个眼色说:“拿着!娘的!要债的女人跟人睡觉都不怕,还怕光腚!今天我不斗倒他,我高字倒过来写!”
赵国强手里摸着一个硬硬的东西,他轻轻地把手伸进高秀红棉衣的口袋,一个冰凉的东西让他吃了一惊:里面有把刀子……
霍大力手下的人拿来两捆子钱,说只有十万。霍大力问十万干不干。赵国强说不干,他下决心了,就是一百万,也不能干这受污辱的事。高秀红却跳过来喊:“我干,立字据!”
霍大力说:“立就立!”
高秀红打了收条放在钱旁,指着旁边的人喊你们出去,我俩打赌。霍大力说都到门外看。赵国强看这局势是没法儿挽回了,便也要离开。高秀红说你别走,你走了谁作证谁拿钱。赵国强想想也是,就木木地站在水池旁。
可恨的霍大力转身把厅里所有的灯都打亮。耀眼的光把每一个角落都照得如同白昼。赵国强的心在流血,他紧紧地握着秀红衣中的刀柄,真想一刀杀了霍大力。这几年,不少地方在催债的时候动用了女将,效果比派男的去要好。对此,人家也是议论纷纷,说这些女人是通过啥啥手段把钱要回来的。啥手段?那还用明说吗?谁心里都清楚。赵国强从未派女人出马,他怕三将村的姐妹受到侮辱。他不愿意在社会的污泥浊水面前低头,他希望三将村所有的人保持着纯洁的高贵的头颅……难道,今天就要低下头了?从此往后,难道只有随波逐流这一条路了吗?
高秀红却浑身燥热,恨不得一头扎进水里凉快一下。她不能够忍受霍大力那种傲慢和狂妄,她下了狠心,要不择手段去赢得这次争斗的胜利。特别是有赵国强在身边,她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流得比往日快得多,好像没有啥能难住自己。村里正需要钱,赵国强为钱也急得直上火,自己为此做些牺牲,难道还有啥抹不开的吗!
高秀红走到赵国强面前小声说:“国强,睁大眼好好瞅着我,就当只有咱俩。”
赵国强一把拉住高秀红的手:“不,咱们走。”
霍大力笑道:“走吧,走了你们就认输了。告诉你们,那欠款就算拉倒了。”
高秀红脸上颜色一下子变红,两个眉毛高高扬起,她猛地脱掉内衣,薄薄的背心下,是两只挺拔的乳房,她喊道:“谁输?是你输,你看看,这是啥!这是你娘的奶!”
她一步步逼近霍大力。霍大力猝不提防,身子朝侧面一歪。但这家伙很快就站稳了,狞笑着朝高秀红扑来,两只大手紧紧抓住高秀红的胸脯,他狂叫着:“走啊,陪老子睡觉去!再给你加十万……”
高秀红骂道:“畜生!你是牲口!”
赵国强上前猛拉霍大力,被霍大力一脚踢倒在地。霍大力的手下从门外一哄而进,帮着霍大力按住了高秀红的手脚。霍大力说剥光她让她洗个澡再说,其余的人便下手……
赵国强被霍大力踢着小肚子,好半天才缓过来。他眼里冒火,伸手从秀红的衣兜里掏出刀子,使劲地朝霍大力的屁股扎去,霍大力大叫一声,肥大的身子倒在一边,鲜血流了一地。
他手下的人都傻眼了。赵国强拿着刀子比划着说:“谁敢上来,就要谁的命!”
高秀红跳起来,抱起钱说:“他动手动脚!输啦!我们走!”
趁着那些人愣神那一小会儿,他俩真的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