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

德顺老汉把碗给打翻了,脸沉下来,指着国强说:“再娶一房,不是我不赞成,可你也得明媒正娶,把话都讲清楚再娶!那女人,我看不咋着,打扮得跟个妖精似的,她能踏踏实实给咱爷们做饭?能在咱们这院子里呆着?我看那是做梦呢!”

玉琴愣了,瞪着国强:“她是谁呀?这样的你也要?”

赵国强也糊涂了,心里说爹咋这大火,他不知道我和高秀红这档事呀,他说的是……赵国强突然笑了,强把嘴里的大果子咽下对玉琴说:“你问爹,他说的是谁。”

玉琴问:“爹,你说的是谁?”

德顺老汉说:“还有谁,不就是那个……那个叫啥小梅的嘛……”

赵国强哈哈笑:“你们俩说两岔去啦。爹说的是张小梅,玉琴你说的是……”

玉琴说:“是谁?”

赵国强说:“不能说。我得走啦。”

德顺老汉说:“咋着?闹半天,你还有一个……娘的,你也不学好啦?想学大款呀?不中,那么着给政府抹黑!别忘了你是村支书。”

赵国强说:“放心吧,我心里有准儿,不会干出麻烦事。”说完他就蹽出去。

玉琴叹口气:“就差一点,我就看清了。”

德顺老汉指着碗说:“可惜这半碗豆腐……”

赵国强把村委会的炉子烧得很旺,然后,又把屋地仔仔细细地扫了一遍,又洒了些水。然后,把桌子重新摆摆,摆成会场的样子。正在收拾,小学校校长丁四海拿着笔墨过来,见了赵国强问:“要开会呀,柱子让我来要写个会标?”

赵国强点头说:“对,今天开个村民代表会,挂了会标他就把会当回事。”

丁四海笑道:“好,越来越正规啦。村剧团恢复起来啦,正排戏,你啥时有空去瞅瞅,小年轻的没经历过,兴致可高啦。”

赵国强说:“一定去,开完会就去看。”

丁四海接过赵国强从根子里翻出的红纸,就写会标。赵国强打开扩音器,冲着麦克风就下通知:“现在通知,现在通知,村里今天召开村民代表会。好几天前就打招呼了,别出去赶集串亲戚做生意。听到广播后,请立即到村委会来,马上来呀!”

嘎吧一下把扩大器闭了,赵国强想想一会儿会上该咋说。会议要研究的,就是最近干部们一直定不下来的果茶厂的技改问题,这是件大事,需要让村民们知道,并做决定。

丁四海手头挺快,会标写完了,却没有糨子和图钉。赵国强翻出点面,用破铁铣头子在炉子上搅搅,一会儿打好了,俩人把会标贴上。丁四海说:“国强呀,我想把家搬到咱三将来,你说中不?”

赵国强想想说:“可以。不过……”

丁四海说:“你是说地不好调剂。这么着,我不要地啦。”

赵国强怪不好意思。人家丁校长在三将教了八九年书啦,自打把学校教室都盖成新的,他就更加安心在这培养孩子。可毕竟家不在这,生活不咋方便。人家看中三将,要在这安家落户,可一遇到具体问题,村里却要打秃噜。打秃噜倒不是赵国强小气,自八十年代土地承包以后,因为要搞一些公益性的工程,像农田水利建设、修路扩道,再加上镇政府迁来占地,村里原有的一点“公”地,都补给村民了。丁老师要在这落户,你就得给人家点地,起码还得给块房基地,让人家盖房吧……

丁四海头发都白了一半了,脸色也是青不愣噔的,好像度瓜菜代时的人。但他很刚强,也很要面子,从来不给赵国强添麻烦,不论是学校还是自己的事,能克服就克眼了。看来,这么老实厚道的人,到了关键时刻也动了心眼了:外村人到这里落户。分地,这类大事,都得经过村民代表大会决定。

赵国强说:“丁校长,你稍等等,我一定尽力而为。”

丁四海脸憋红了:“赵支书……我大女儿念大学,小女儿得了骨膜炎,我家里的身体也不好,我想,把老家的房子卖了……”

赵国强吃惊地问:“我早咋没听你说过?你倒是跟村里说呀。”

丁四海说:“自己的事,咋好跟旁人说,我想,一家人起两把火,还是费,合到一块,多少能省点。”

赵国强点点头:“行,行,你这事就这么定了,把家都搬来,我给你安排。”

丁四海眼泪流下来,双手抱拳:“赵支书,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啊,让我咋谢你好呀……”

赵国强忙摆手:“别别,啥事还都没落实呢,光这么说不行。”

开会的村民代表陆陆续续进来,先围着炉子烤火抽烟,一会儿就把屋里抽得烟气腾腾。赵国强说别抽啦,咱也弄个无烟会议室吧。孙万友说你把窗户打开就是啦,抽烟管暖和。金香在一旁说:“那你就光腚抽烟,连棉衣都省了。”

孙万友笑道:“你陪着我,我就不冷。”

金香说:“冻抽抽你个老干猴子。”

孙万友说:“嘿,人生在世,喝烧酒,吃肥肉,抽香烟,放响屁,睡热炕,搂老婆,这是六大快事。”

众人问:“你那老婆搂上了吗?”

孙万友瞅瞅赵国强,小声说:“有人不干,把我给耽误了。”

福贵说:“人家年轻,耽误得起。你再耽误几天,家伙就长锈啦,到时候想使也不给使唤了。”

众人都笑,说是啊,你得抓紧。孙万友就来了劲,说没关系,咱老孙修炼多年,炼成万年不倒的童子身……

李广田在一旁说:“开代表会,严肃点,别太走板了。”

孙万友说:“不是没宣布开会吗?扯扯淡怪轻松的。”

李广田说:“还轻松呢,过些日子,果茶厂都垮了,看谁还轻松得起来。”

孙万友问:“有这么严重?”

李广田指着福贵:“你问他呀。”

福贵瞅瞅众人:“回头听支书的。”

孙万友说:“你应该跟代表说清楚,村民代表有权听明白。”

赵国强看看人来的还不齐,就对福贵说:“你简单跟大家说说。”

福贵眨眨小眼睛,慢吞吞地说:“最近,本来跟咱们常联系的客户,不少都转到钱满天那头去了,把咱给撒了。咱们的生意不好做,加上三角债,外面欠咱们不少钱,往下……”

孙万友一拍大腿:“这还了得,他钱满天个人,咋能把咱集体给压了!这不是以下犯上,以小压大吗!”

福贵说:“人家现在实力不比咱小……”

孙万友喊:“他就是再有钱,他也是个人呀。个人咋能和集体比!私和公,到底谁是主要的?干这么多年社会主义,难道还不清楚!”

金香说:“现在,不是不分啥是这个主义那个主义了吗?”

柱子在一旁憋了半天了,皱着盾头说:“不是不分,是不争论了。其实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还都有。”

李广田睁大眼珠子瞅瞅众人,大鼻孔使劲吸了两下气,这是拉着架式要讲话了。果然,旁人都静下来,等着他说。可奇怪的是,李广田把头一扭:“听支书说。”

他这一下子,把赵国强弄个措手不及。赵国强说:“等人来齐了说吧,冷丁地,说不系统。”

孙万友说:“拉倒吧,一会该系统再系统,你先给我说几句,要不,我心里憋得慌,这可比我娶老婆重要。”

旁人也都说是。

赵国强心说坏啦,还想用“系统”把人家震唬震唬,可人家不希罕,非要用几句话说明白。这也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事,再者说,有些理论上的事,自己也不大清楚。不过,赵国强的脑瓜子还是好使,他走到窗户旁,把窗户推开,一股烟忽地冒出去,凉空气涌进来,他使劲吸了一下,心里镇静多了,凭着自己对报纸电视里经常谈到的邓小平到南方讲话的理解,慢慢地说:“我理解呀,过去呀,咱们对社会主义都含着些啥内容,说得都不很合乎实际。我岁数虽然不大,但也经历过那会儿批资本主义。咱农村批啥?在地里种点芝麻,在自留地种点烟,上集买卖点粮食,都是资本主义。结果呢,咱走的社会主义,就剩下大锅饭挣工分,一年到头三百多斤。这个,就不对啦。过去,毛主席讲唯物论,啥意思?那就是说物质是第一性的。社会向前发展,得有东西。现在,邓小平讲得更清楚,发展是硬道理。这话讲得好呀!咱们搞社会主义,归根到底,不就是让大家生活得更好一点吗。所以,现在咱弄明白了,像咱们现在的社会主义,就得想方设法一扑心的搞经济建设……既然要搞好,就得用多种方法,就像咱从生产队大锅饭往家庭承包变化一样,就得调动各方面的积极性,国家,集体,个人一起上,谁上去了,对国家都有好处。所以,在这上面,谈不上谁大谁小谁先谁后的。都发展,都给国家交税,交多的,才是好样的。”

村民代表们来了不少了,围在四下里听。有人点头,有人皱眉头,有人晃脑袋,看来是刚进来听了半截,不知说的是咋回事。

李广田终于说话了。他说:“你说的这些道理,倒是不错。可咱有个现实的问题,一山难容二虎,一家子不能有两个做主的。三将村两个果茶厂,熟悉的客户就那么多,买了他的就不买咱的,把咱晒了,你说咋办?”

孙万友摸摸下巴的胡茬:“对,这是要紧的地方!咱这个村民代表会,就得把这个事弄清楚,是不是呀?”

众人七嘴八舌说对对对。

赵国强对柱子说:“你说说。”

柱子不情愿地说:“我说啥呀,大家都明白,现在讲市场经济了,就得竞争,咱们想法子跟他争呗,早晚得有一个趴下……”

李广田说:“问题是咋争?”

孙万友说:“你哪那么多问题,你就直说了吧。拉半截子屎,难受不!”

村民们笑了,屋里乱哄哄的。

金香几个女的说:“村民代表咋说话这臭?该开除代表资格!”

孙万友说:“敢开除我老干部!别看我嘴臭,我心里香着呢!你们到老了,就都知道了。”

李广田心一横说:“好吧,作为一名村民代表,同时,更是一名党员,我想给赵支书提个问题:你是三将村的一把手,全村人把你视为主心骨,你就应该大公无私,把全部劲头都使到集体事业上来。可你呢?为啥没有做到呢?”

全场一片肃静,个个都仔细听。

柱子说:“过啦,说过头啦。赵支书咋没把全部劲头使在集体事业上。村里大事小情,哪件他不操心?”

孙万友说:“是这么回事。广田呀,你别乱扣屎盆子。”

李广田说:“不是我扣屎盆子,我说得有道理,钱家的事,他总是那么关心。河西集资入会,把咱东庄都甩了。啥意思?那就是闹独立呗!、对这事该咋办?应该针锋相对。竞争嘛,就得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可赵国强同志却去帮助钱满天排忧解难。请问,你的立场在哪里?”

孙万友问:“有这事?”

赵国强说:“有,可是……”

孙万友说:“可是啥呀!你们本来就是亲戚,应该回避!你咋还主动去呢!你是不是得钱家啥好处了?”

赵国强说:“绝对没有。”

柱子说:“这个我可以担保。”

李广田说:“这年头,不给好处谁给办事……当然,你赵国强可能不是那种人,问题是,眼下钱家既有投资人,又有产品销路,集资以后,实力肯定会大增。而我们呢?刚刚把电解决了,往下的设备投资,产品销路,都在哪儿?”

众人把目光齐刷刷地对准赵国强。赵国强一看这个劲头,心想反正也没想躲过这档事,干脆就把自己的想法全亮出来吧。他就招呼大家都坐下,然后说:“也好,咱们这会,一下子就进入到实质问题上了。大家担心的,还有广田说的,确实是我们面临的实情,不认真对待不行。我是这么想的,搞市场经济,有竞争,但竞争的关键在于谁的产品质量好,市场需求量大,价钱还低。想胜利想赢,就得朝这条路上走。搞投机取巧歪门邪道,长不了。像钱满天搞这种高息集资,我看就长不了,而且危险特别大。咱实话实讲,我是冲着那些把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交出的乡亲们,我才出面,要不,我才不管呢……话说回来,咱们咋办呢?我最近做了一番考察,我发现市场上对果茶不那么热火了,见凉了。在这个时候,咱就不能再往果茶上使劲了,咱得转产,生产旁的产品。这么一来,咱就避免了盲目投资,还能开辟新的市场……”

孙万友说:“全县好几十家果茶厂,都马不停蹄地生产。果茶要是不中啦,人家会不知道?”

赵国强说:“这很难说,也许他们眼下资金和销路还都有,所以不忙着转产。”

福贵说:“生产新产品是好事,咱不能一棵树上吊死人。可是,咱的设备都是专门生产果茶的,想生产别的东西,这些设备不是白搭了吗?”

赵国强说:“能改造就改造,不能改造的,能卖就卖,不能卖的话,只能淘汰……”

李广田说:“说得轻巧,那叫几百万的设备,不能说扔就扔。我看,只要钱家那头生产,咱就不能改,一改了,等于把道全给人家啦。”

孙万友说:“要改也得让他改,他不是有钱嘛!咱不能这碗饭还没吃完,又吃另一碗,太浪费。”

村民代表们纷纷议论起来,几种意见争得不可开交,整个屋内人声鼎沸,乱成一锅粥了。

柱子把赵国强叫到一边喊着说:“这么乱戗戗,也戗戗不出个啥结果呀!”

赵国强说:“大事,还是发扬民主好,让大家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柱子指指李广田的后背:“他又犯老病啦。”

赵国强说:“也好,省得一言堂一边倒,少犯错误。”

村委会里正嚷嚷着呢,门外街上锣鼓喧天,一下子把屋里的声音给盖了下去。原来,丁四海心里高兴,回到小学校把一拨儿练高跷和秧歌的村民引到街上来,说亮亮相。嘀嘀哒哒的唢呐朝着亮光光的日头吹,丁咚丁咚的锣鼓像点燃了的爆竹……院里的屋里的人都跑出来看,比比划划说谁扭得好谁踩得棒……

赵德顺老汉和一伙老爷子蹲在太阳地里看,边看边说些啥。德顺说现在这些年轻人扭得欢实倒是欢实,就是味儿不够。孙万成说咱们年轻时的锣鼓点没他们这么快。正扭着的人就喊:“老爷子们,在那儿晒,哪如进来扭扭,满身是汗呀。是不是不会扭呀!”

“我们扭的时候,你们还不知在哪儿呢!”

“有能耐就上场!光说不练是嘴把式。”

“你以为我们扭不了呀!老哥几个,咱们上呀!”

赵德顺忽然觉得身上有了股劲,猛地就站起来。身后的老汉们也跟上去。他们一下子就站在秧歌队的队头,一身鼓囊囊的冬装格外显眼。他们手里舞的不是花绸,而是烟袋锅子和烟口袋,虽然脚步蹒跚又不齐整,但别有一番情趣。村里人都被这些老爷子引过来,有叫好的,也有说别累着的……

冯三仙带着张小梅也出来看热闹。冯三仙一看心里就发痒,埋怨丁校长为啥不找她,说自己是扭得最好的媒婆子。丁校长有点不信,冯三仙说你们看着,我给你们来两下子。说罢下场拣了根高粱秆当长烟袋,肩膀一抖,扭了起来。果然是身手不凡,显出功底不浅,旁边有人就鼓起掌来……

开村民代表会的人这时也都到了门外,孙万友说我给你来个瘸拐李吧,拄着拐棍也上场,和冯三仙面对面背靠背斗着扭。原来,三将村这一带历史上五行八作人来人往,常有戏班子马戏团到这跑码头,耳儒目染之下,这里的人自然就喜欢上这类活动,逢年过节闹花会,扭秧歌踩高跷跑旱船总要吸引很多人,只是到了文化大革命,破四旧,把那些行头一把火烧了,才弄得人们不敢张罗了。这些年虽然恢复了一些,但家家户户都忙着挣钱,花会没能搞成规模,今年有村里的支持,又有丁校长的张罗,局势一下子就闹红火了。赵德顺这些老汉们年轻时都是玩闹的高手,这会儿重现身手,尽管扭得气喘吁吁,但心里都是格外痛快。

张小梅挺喜欢三将村,在这儿,她觉得有点像在城里的感觉,比自己家那强多了。特别是三将村的人性好,一个个大大方方,没有山沟子一些人小里小气的样子。再有就是干娘冯三仙给自己介绍的这个赵国强,村里老少都夸,看来真是个好人。如果跟上赵国强,一下子当上村支书老婆,那岂不是变成了人上人。

张小梅这么想着,不由自主地也就跟着扭秧歌的队伍扭起来。这工夫,可大街全被扭秧歌的人站满了,会扭的扭得欢,不会扭的,也不害臊,嚷着笑着闹着使劲扭,说扭完了吃饭香。

冯三仙毕竟年龄大点,撒了一阵欢,腿肚子就酸痛。孙万友一条腿瘸,扭不起来光晃荡。他小声对冯三仙说:“嫁给我吧,看我多有劲。”

冯三仙也小声说:“就怕你到炕上就草鸡。”

孙万友说:“革命老干部,不是一般材料做成的。孙猴子的鸡巴,那叫能耐硬,不信咱较量一宿!”

冯三仙撇撇嘴:“让你三个,你回家等着吧。”

张小梅扭过来:“干娘,我也来扭了。”

冯三仙眼睛一瞥,下巴朝赵德顺老汉那撅撅:“扶扶那老爷子,别让他摔着。”

张小梅心领神会,扭到赵德顺身边。赵德顺别看老眼昏花的,鼻子挺好使,老远的就闻着一股子香味儿,直冲脑门子。他心里还纳闷,问旁人:“这是啥鸡巴味儿,这熏人?”

孙万成摇摇头:“没闻过,怪香的。”

这香味是从张小梅身上传过来的,她离德顺老汉越近,德顺老汉越觉得头晕,脚下也就有些发软。当德顺老汉觉得有谁搀自己的胳膊,猛一扭头,看清是那个张小梅,他说啥也扭不动了,问:“你要干啥?”

“怕您老摔着。”

“我摔不着,你快走。”

“撵我干啥?”

“你身上这是啥味儿,熏蚊子呢!”

“这是香水,好贵呢。”

“还不如我做的大酱。”

“大爷……我想去您家串个门……”

“你想熏死我呀!”

张小梅哭丧着脸被德顺老汉给倔走了。她没心思扭了,到路边去闲呆着。没等她站稳,冯三仙跑过来,拉着她的手说:“闺女,快跟我走,那边有人找你。”

“谁找我?”

“是玉芬,赵支书他二姐,钱满天的老婆。”

“她找我干啥?”

“好事呗。”

钱满天和玉芬从河西过来了。刚才,钱满天隐隐听见锣鼓声,就打个电话给金香的饭馆,不知谁接的,说这边踩高跷扭秧歌呢。钱满天犯了琢磨,心想昨天晚上可是露了大脸了,要是没有赵国强出面,娄子肯定堵不上,为此,应该谢谢赵国强和柱子。可另一方面,自己这点底,这么一来也就都让赵国强给摸透了,国强要是想治自己,那可就很容易了,不用别的,哄哄几声,说钱家的厂子不行了,入会的就得挤破大门来要钱。这钱呀!又是宝贝,又是炸弹!要是按国强说的,悬崖勒马,立刻停止,把钱还给众人,危险倒是没有了,可钱也不见了,发财的机会就少了一个。这一阵子,银行贷款极难,许多企事业单位都用高息揽钱,有人公开讲,管他是从哪条道上来的钱,只要能花,就敢用。后果是啥样,人家根本就不想。难道,自己面对着哗哗的钱,就这么着放弃啦?那你还叫钱满天吗!你改名叫钱傻×得啦!

钱满天无法遏制住自己对金钱的追求欲。畅通了的血管使他浑身的细胞又充满了力量,使大脑又飞快地转起来。他立刻做出决策:把集来的钱分成三部分,一部分送东北朋友那入会吃利息,一部分自己搁好,准备下一步贷给旁人或放在厂里用,还有一部分放在国家银行,确保安全。同时,还要拿一万块钱给村里办花会,另外,得想方设法让赵国强从自己手里贷款。要达到目的,他想,一是缓解与村民之间的紧张复杂情绪;二是通过贷款逐步控制村里的企业,最终弄到自己的手里。

钱满天叫玉芬一块过去,玉芬正好去找冯玉仙,要让张小梅过来帮忙。

赵国强站在村委会门前,看见钱满天和二姐开着吉普车过来。因为人多,他没有打招呼。另外就是刚才李广田还说自己和钱满天串通一气,这会儿最好避开点儿。赵国强跟柱子点点头说:“中啦,接着开会吧。”

柱子就招呼众人,又跟了校长摆摆手,让他把秧歌高跷队带远点。这一下子,这个热闹的场面就凉下来。唢呐不吹了,锣鼓点不响了,人们抹着头上的汗停下来喘粗气。

钱满天是何等精明的人,他知道有粉要擦在脸上,有钱要花在刀刃上,放鞭炮也得放在人多的地方。他喊:“大家等会儿再散,我有点事说。”

众人就都看他,还有人看看赵国强,意思是有些纳闷,咋村干部不说话他说话呢……

钱满天从口袋里掏出厚厚一摞钱说:“今年过年,咱们得好好乐呵乐呵,我没有更多的表示,我出一万块钱赞助村里的活动,就这事。”

村民们大多愣了。包括赵国强和柱子在内的村民代表也都愣了。因为他这举动根本没和村干部商量。

丁四海瞅瞅赵国强。赵国强的心里确实不好受。他暗道钱满天你这是要干啥呀!是跟村里示威还是叫号?事先一句话也不说,突然来个袭击,这不是在村民面前要我的好看吗!这个面子我不能丢呀……

李广田的态度很明朗,脖子一扭喊:“散啦,散啦,进屋开会。”

村民们却没有散,一双双眼睛在阳光下现出迷茫的神色。显然,他们是渴望过年过得更欢乐更痛快,但又怕村干部接受不了这么一个场面……

赵国强心里慢慢地在酸疼,在自责……我咋就不能拿出钱来让村民们高兴一回呢?我拿不出来,难道也不愿意旁人拿?最终,受损伤的又是谁呢?

“慢着。”

赵国强带头为钱满天鼓掌。

街上顿时响起一片掌声。

赵国强的心在流泪……他明白了,在这样一个新的时代,当一个农村干部,不仅要经受得住工作上的压力,还得经受得住心灵上的压力。为了群众,为了乡亲,个人的荣辱并不重要。

丁四海上前接过钱说:“我愿意牵头把春节活动搞得丰富多彩。这一笔钱,要经过研究合理使用,为咱三将村今后的文化事业,打好个底。”

柱子说:“满天呀,今年是你拿,明年村里的企业挣钱了,我拿。”

钱满天说:“就是希望把河西的人都带上,别只是你们东庄热闹。”

丁四海说:“不会不会,对河西要特殊对待呢。”

孙万友说:“满天,你集资咋不带河东的人呢?你咋不平等对待?”

钱满天早准备好了:“我家大门也没关呀,各位啥时去,我都欢迎呀。”

孙万友问:“这么说,我去入,也一样拿利息?”

钱满天说:“那还能差啦,一视同仁,还得高看一眼呢!”

冯三仙说:“那我可要去你那存钱啦,你可别打秃噜。”

钱满天点头:“没有问题,你就放心吧。”

村民们互相议论起来,看神色便知,不少人想立刻去拿钱入会。赵国强连忙说:“各位乡亲,我看这件事还要慎重,不能说人就入,免得将来受损失。”

冯三仙说:“那么高的利息,只能得好处,受啥损失呀,比存在信用社里合算多啦。”

金香说:“是呢,信用社的利息一个劲往下降,再存就赔本了。”

赵国强说:“大家可以想一想,钱是不会下崽的,得靠人把钱投到生产中,把产品卖了才能挣钱。啥生产能有那么大的利润?而且是旱涝保收?我看是不可能,这就悬了……”

冯三仙说:“可人家当场就给你利息呀……”

赵国强说:“那是用你自己的钱。”

冯三仙说:“不是一份两份利息,是那么多利息,他从哪来?”

赵国强说:“我估摸,他是用后面人的钱还前面的利息,一茬压一茬。”

冯三仙说:“入在前头的,兴许就合算了。”

赵国强说:“倒霉的还是大多数,所以,我劝大家还是细想想之后再做决定。”

人们站在街上,一会看看赵国强,一会看看钱满天,有点不知道如何是好。多亏了了校长喊了一声队伍回小学校,人们才朝四下散开。

但赵国强和钱满天两个人谁也没动窝。村民代表们进了屋。钱满天过来说:“我好像也是村民代表,为啥不通知我?”

赵国强说:“你一直没参加过会,也不请假,失去资格了。代表们定的。”

钱满天笑笑:“怕我知道了你们的机密?”

赵国强说:“一切都是公开的。”

钱满天说:“你带头鼓掌,干啥又坏我的好事?”

赵国强叹口气说:“昨天晚上的话,你已经记不得了吧。”

钱满天说:“那会儿身上不好受,说的啥真是记不太清了。”

赵国强说:“你不仁,可别怪我不义。你别以为我去看你去帮你是怕你,我是从全村长远的利益出发,才去的河西。”

钱满天摇摇手:“别急,别急。你昨天晚上跟我说啥来着?”

赵国强说:“不要再搞集资入会了,这法子不行,早晚要出大娄子。”

钱满天说:“可是,我还想支援你一笔钱呢,要不,村里这厂子也就垮了。”

赵国强说:“垮不了,你不要盼着它垮。你也不必支援我们钱,你把自己的事办好,最重要。”

钱满天说:“可我不能不往下走了,已经收上那么多钱,利息也付了,我没法停下了。”

赵国强说:“停不下,你要捅大娄子的,不信你就走着瞧。”

钱满天小声说:“国强,用我的钱吧,将来把村里的厂子盘过来,我全送给你,变成你个人的。”

赵国强皱着眉头说:“你不觉得你说得太可笑了吗?我能干那种事吗!你快该干啥干啥去,当然,最好是规规矩矩去搞生产搞销售,少来歪门邪道。这对你,对你家老小,都有好处。”

钱满天的脸由白变红,他咬着牙说:“好一个一心为公的村干部……国强,你太不给我面子了,你要吃亏的。”

李广田在屋里大声喊:“开会啦!开会啦!主持人呢!要不然,我就走啦。”

钱满天朝屋里瞅瞅,又冷笑了一声:“国强呀,就凭你,跟这些人在一起混,有啥意思。”

赵国强很干脆地说:“我愿意。”

他说罢转身进屋。

钱满天气得直晃脑袋,玉芬不知他俩在这边说啥,她已经跟冯三仙和张小梅说妥了,冯三仙怕张小梅一个人过去不习惯,决定也跟着过去几天,玉芬一口答应。钱满天回到车前,瞥了一眼张小梅,他心里暗暗叫奇,这个赵国强还挺有点艳福,走了一个桂芝,立刻又有这么个女人送上门,这个小梅,还是比村里一般女人看着俊。

钱满天问冯三仙:“你过去干啥?”

冯三仙笑道:“咋着,嫌我老?”

钱满天乐了:“太老了,佛爷都掉腚。自己应该有点自知之明。”

冯三仙说:“爱掉腚不掉腚,我得给我女儿保驾。我怕你们一院钱眼子把人给吞了。”

玉芬说:“打啥嘴架,开车吧。”

钱满天说:“到我家可不许装神弄鬼,回头把我的生意全搅了。”

冯三仙说:“那就看你咋待我了,一日三餐有酒有肉,我就消停。吃的孬了,我就得闹。”

钱满天把车开动了。孙万友从屋里颠颠地出来喊:“老冯你上哪儿呀!大过年的,别乱跑。”

冯三仙喊:“老娘享福去了,你一个人好好过吧。”

孙万友用拐棍戳地:“没良心!没良心呀!你嫌贫爱富呀,女陈世美!”

屋里开会的人们想笑不敢笑。赵国强脸色很不好看,坐在众人面前说:“咱们的会也算开了小一半了,发扬民主也发扬得够呛了,咱们大家这回一个一个地说,说自己的意见,就跟电视里联合国开会那样,各说各的观点,实在统一不了,咱就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

柱子说:“都认真点,别一提意见,就说发扬民主不够。等真格的让你发扬了,你又说不出个一二三,就人多时瞎戗戗时能耐,单兵教练就草鸡啦。”

金香几个女的说:“平时种地做买卖,村里的大事也不总琢磨,可不说不上来啥嘛。”

孙万友说:“国家大事,集体大事,那是要常挂在心上的。别就知道上炕抓被,下炕抓钱。”

金香说:“你上炕抓啥……”

赵国强叭地一拍桌子:“太不像话啦!也难怪人家瞧不起!自己就没把自己当回事,一张嘴就没正经的。我看,咱得先提高提高自己的素质。”

孙万友说:“那咋提高呀,都说习惯了,难改。”

金香说:“是呢,舌头一热,就出来了。”

赵国强点点头:“舌头热?管不住,是不是?”

孙万友说:“没错,吃得饱,穿得暖,舌头就爱热,热了说话就没把门的,这就跟喝酒一样。”

赵国强对柱子说:“麻烦你去井里打一桶水来。”

柱子点头说:“外面有一桶现成的,带冰碴儿。”

赵国强拿过一个大茶缸子:“舌头热的,一人一缸子,喝!”

柱子把水桶拎来,批了一大茶缸子说:“谁先喝?”

众人都愣着不做声。

赵国强走过去端起来,心情沉痛地说:“我现在有点弄明白了,为啥这些年同是在党中央一个政策下,人家有的地方发展就快,像我们这步伐走得就慢?一说就是条件不一样呀,人家交通方便,人家紧挨着北京天津,人家是沿海,理由有一大堆,说得咱自己这叫心安,这叫满足。其实呀,从根上咱就跟人差着一大截子呢!我看发展不上去,原因就在咱自己身上有毛病!素质太差,跟不上形势的发展。我们当村干部的,没摆弄过工厂呀企业呀,连科学种地也不明白,所以,决策能力就差。就知道傻干,不知道在这个大形势下,咋干才有效益。老百姓呢?你们是老百姓中的尖子,看看你们就知道了,房子是新的,衣服是新的,头发也剪得溜光,可思想呢?还是旧的,行为也是旧的,一脑袋瓜子上,全是高粱花。难道我说错了吗?家里粮食够吃了,就没必要多打粮了;开个小铺,就自以为是小财主了;手里有俩钱,不想扩大再生产,就想放高利贷钱生钱了。想一想吧,这些行动,哪像搞现代化的新农民。还有咱们的语言,张嘴就是脏话,不加作料不会说话。在这方面,我也有毛病,有时舌头也爱热,我先喝了这缸子。”

赵国强捧着缸子咕嘟咕嘟喝下去。

孙万友上前抢:“这缸子该给我喝,给我喝呀!”

金香说:“该给我喝!”

还有不少村民代表都伸手要茶缸。

赵国强把空茶缸还给柱子说:“中啦,我是村支书,我代大家喝了吧。都喝多了,一会儿咱这会没法开啦。”

孙万友说:“也对啦,想喝回家喝去,咱还是说村里的事吧。”

村民代表们于是又把话题集中在村果茶厂下一步该咋办上。李广田和福贵坚持自己的意见,要在增加设备提高质量降低成本上下功夫,无论如何不能打退堂鼓,而应该趁着果茶市场还热火,挣一把再说。孙万友等人认为应该狡兔三窟,再开发个新产品心里踏实。李广田说对开发新产品也没有意见,问题是资金从何处来,万一新产品开发不出来,这个风险谁来承担。

柱子说:“外面还欠咱们不少果茶款。我看呀,咱把钱想法子要回来,一部分搁在果茶上,一部分搁在新产品上。”

孙万友说:“我赞成,两条腿走路。”

李广田说:“那些欠款也不是没去要过,我看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要回来。”

福贵说:“要回来恐怕也不够用,或者把时间也耽误了,咱能不能在新产品上搞新的股份,我看大家手里还是有点钱的,足够前期使的。”

金香问:“往下呢?”

福贵说:“往下如果真是有前景,必然就有人投资,那就不难了。”

柱子说:“这个法子不错。问题是,新产品在哪呀?谁能牵这个头儿?国强和我村里有不少事,还要管着果茶厂……”

李广田看时机到了,毫不犹豫地说:“我说这么办,支书和主任开发新产品,这是从长远出发必须办的事。果茶厂咱换个管理方式,我和福贵想承包了,每年准交给村里五十万,给入股的村民。”

“一年交五十万!”

“你俩承包?”

这村民代表会真是开得一波三折了。谁也没想到李广田撇出这么个大“炸弹”,把所有的人都炸得直犯琢磨。赵国强虽然头天晚上听李广田说过要当厂长的话,只觉得那不是他想办就办得到的事,往村民代表会上一提,准被否了。可万万没想到李广田用承包这一招子,并说出一年交出多少多少钱,这确实有挺大的杀伤力……

李广田心里很得意。这明显就是要和赵国强较劲。既然这厂子是村里的企业,你赵国强又没有承包协议,我就可以拿出条件要求承包。如果你不同意,那必然要伤着一些急想得到好处的股东,那个压力也是很大的。

柱子摆摆手:“广田呀,你这话是从何说起,咱果茶厂管理得好好的,也没要谁承包,你包个啥?”

李广田胸有成竹地说:“我是想给村里创造更多的利润。目前,我们的厂子虽然没有亏损,但细算算,它也没达到该达到的生产水平,所以,也就没有给大家带来大的收入。福贵呀,你给大家伙说说细账。”

福贵脑门子冒汗。他没想到李广田会来这一招儿,更没想到把自己给拉上了。他怪后悔,昨天晚上同李广田一起嘀咕买设备拿回扣的事,此时,如果顺着李广田说,就有些对不起赵国强和柱子了。为果茶厂的基建,赵国强在工地上住了小半年,眼盯着工程质量,买设备,赵国强外出只吃方便面,省下钱给人家送礼,尽量把价格往下压……

柱子说:“福贵,你说不?”

金香瞪眼说:“说啥呀,他知道啥呀!”

李广田说:“咋能不知道呀,厂里的具体情况,只有他最清楚。福贵,为了三将村经济的发展,为了群众的切身利益,也是为了帮助村班子把工作搞得更好,你该说就说,你要不说,我可替你说啦。”

福贵抹抹头上的汗,心想我还是说吧。他说:“这个……这个……这个……”

孙万友喊:“哪个?你喝罐子冷水吧。”

福贵说:“对,给我瓢。”

他擓凉水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喘了几口长气,情绪平静下来,他说:“咱们这厂子吧。要说管理得就不错了。据我了解,方圆几十里,跟咱一样投这些钱的,还没有一个能成咱这样……”

赵国强说:“说问题。”

福贵说:“问题嘛,问题主要是责权利还不十分明确。你们当领导的受着累,却一分钱工资不领。这看起来是你们大公无私,是好事。但同时呢,又把责任给减轻了。咋说呢?你没得到报酬,没得着好处,就跟咱老百姓常说的,没吃你家的饭,干不着你家的活儿,是不是呀……还有那个决策权,还有那个……”

金香在背后给了福贵一杵子,咬牙切齿地说:“你还有完没完!”

福贵被杵疼了,摸着后腰说:“完啦,这就完啦。你杵疼了我啦,干啥呀。”

周围的人都笑了。

李广田说:“福贵媳妇,你得让人家发扬民主呀,让人把话说完。”

金香瞥了他一眼说:“就怕是那些话不定是谁肚子里的。哼,自己不说,挑唆旁人说,损不损呀。”

李广田说:“你这么说话可不咋着,你家福贵平日没少跟我唠厂里的事。他对厂子特别关心,所以才跟着着急上火,想把这些问题解决。这是好事,你干啥念那三音。”

金香说:“问题是有,可天底下哪没问题?提问题为的啥?那就两说着了。你想承包果茶厂,又说有我家福贵,这事我咋不知道?”

李广田说:“外面的事,也未见得一宗一件都跟老婆汇报,是不是呀?福贵。”

福贵低头说:“是……是呀……”

金香跳到前面一把抓住福贵的衣服,瞪圆眼珠儿问:“你当着大家说实话,要承包的主意,到底有没有你?你要敢撒谎,打这往后别想进家!”

福贵怕老婆,已经有历史了。这二年虽然他能在厂里管事,但在家里仍对金香俯首称臣。叫金香这么一拷问,福贵脸色变白,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光坐那冒汗。金香呢?她真是从心里不赞成李广田跟赵国强唱对台戏,从全村大事讲,金香佩服赵国强,从个人家讲,正因为有赵国强的提拔,福贵才像个人样出现在三将村。所以,论公论私,金香都是无条件支持赵国强的。对于李广田说的那些,金香认为都是鸡蛋里挑骨头,成心添乱。可没想到一来二去把福贵给扯了进去,而且起的作用还很重要。金香立刻断定这是李广田的诡计,她不能容忍这个李广田耍吧自己的男人,便不管不顾地跳了出来。

赵国强从口袋摸出半截烟抽着说:“让福贵说,他说得挺好,我很受启发。咱们都是农民出身,管工厂,是力巴,想管好,没准还给管坏了……”

福贵忙说:“你没管坏。要是有啥不好的,是我做具体工作的没做好,都怨我。”

柱子看这局面再往下走,也是别扭加别扭,没法尿到一壶,他瞅瞅赵国强说:“要不,今天这会先开到这……”

孙万友说:“别忙着散会呀。我还有问题问广田呢。你说一年能给村里拿五十万,你有啥把握?”

李广田真有心计,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说:“我给大家说说,如果咱们的产品翻一番,咱的收入自然也就成倍增加,我设想,果茶这东西的销售旺季还是在天暖和时,从春节往后,重点抓两件事,扩产和销售……”

村民代表们大眼瞪小眼地听着。这也难怪,这与他们个人的利益联在一起呢。

赵国强无可奈何。他没有办法制止李广田,毕竟二有那么多人都被他吸引住了。一时间,赵国强也有了一股失落感,同时,一下子也明白了一个道理:新时期的农村干部,不给农民拿出点真打实凿的业绩来,你就没有起码的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