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大学时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没想到那些不怎么美好的回忆竟然依旧如此清晰。
那种拼尽全力却被轻松碾压的感觉似乎一点都没有减少。
不同的是,当时她还能鼓起勇气和她竞争,现在她却连抬头的勇气都没了。她甚至有种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儿的恍惚。握着矿泉水瓶的手在黑暗里微微颤抖,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干嘛。
是站起来若无其事地打个招呼?还是继续捡散落的瓶子?打了招呼又该说什么呢?
“微微,你去扔垃圾啊?”人事的女同事小咪跑了过来,先倪昕一步在时微面前蹲下,“我帮你捡。”
“谢,谢谢。”时微看着蹲下的小咪,语气艰难地说了句。
倪昕也走过来,时微内心愈发紧张而苦涩,敛了敛呼吸,努力绷住表情,准备站起来,豁出去了。
就在这时,脑海里突然传来男人懒散的声音。
“哦,这就是你的工作,捡垃圾?”听上去比之前还要漫不经心,他甚至还打了个呵欠。
时微起来的动作一顿,有些惊喜,他竟然还在。那他刚刚怎么不说话?
“捡个垃圾而已,心跳这么快啊?”原熠缓缓地笑了笑,“这几个人要跟你抢吗?”
他语气十分随意,调子总像含着水,明明是在说捡垃圾,却说得像在调情。
时微一堵,又想起那天晚上他说的话,其实事后想想他似乎也不是故意在撩她,察觉到她的羞愤后就收敛了。
她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天然渣男吧。
被他一打岔,窘迫的感觉顿时消散大半。她站起来,轻呼一口气,扯着微笑直视倪昕:“真巧啊,没想到你说的就是这家公司。”
一句话说完,时微有些庆幸原熠的打岔,她竟然绷住了。
倪昕也在打量她,不过灯光昏暗,时微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听见她笑了声:“对啊,你以前也没说过,真是没想到这么巧。”
这下轮到时微愣住了,她想假装不在意地就像普通同学那样寒暄几句,可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倪昕也不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好在人事的小咪也站起来,意外地看着两人:“原来你们真的认识啊?”
“嗯,我们是大学同学。”时微微笑着接了句话,气氛总算不那么尴尬。
“大学同学?”小咪看看倪昕,又看着时微,仿佛是在震惊两人的关系,又仿佛是想到了别的什么事,总之表情有些奇怪。
“对,还是上下铺呢,对吧微微。”倪昕也不再沉默,脸上露出大方的笑容,亲昵地挽住时微的胳膊。
似乎她们真的是曾经关系很好的同学。
时微有些意外地看着她,轻声嗯了下,也带上微笑。片刻后她就想通了,对方似乎早已不记得,也不放在心上了吧。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一开始的煎熬过后,似乎也没那么难以面对。平心而论,当年和倪昕关系不算好,可到底也没什么大矛盾。所以就算输不起,也得往前看。
想到这里,时微点了下头,努力抿着嘴角:“对啊,我们是一个宿舍的,你们是要去宿舍吗”
“嗯嗯,”倪昕表现得很兴奋,目光落在时微的脸上,笑着问,“微微你住哪儿?”
“哦...”时微急忙回头看,“我就住在......”
“微微就住在你对门,我们现在就过去吧,”小咪笑着接过话,停顿片刻,似乎刻意加重了些语气,“说起来你们还是一个部门的呢,以后一起上下班也方便。真是有缘分。”
倪昕表现得很惊喜:“真的吗?那太好了。”
听说为了招到倪昕,公司给她安排的是单人宿舍,时微轻轻点头,暗自松口气,还好不用再住一个宿舍,停顿两秒,觉得现在走应该不会被当成落荒而逃了,笑了笑道:“嗯,那你们先忙,我去扔垃圾。”
小咪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地嗯了一声。
时微没多想,转身下楼,尽量让自己不显得那么急切。
——
扔完垃圾,天已经完全黑了,时微磨磨蹭蹭地走在公司外的街上。原本打算去超市的也不再有心情,却又抗拒着上楼。
万一再遇见她该说什么呢?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呢?
你毕业时庆幸这辈子不会见到,连带着她所在的城市都回避的人,竟然隔了两年在同一家公司见到了。
还跟你是同一个部门。
现在她想起刚刚的事都还无比窒息。以后还要在同一个部门共事,她究竟该怎么办啊?
时微坐在路边的椅子上发呆。初六了,街上依旧没有几个人,风还很大。
“你欠了她多少钱没还?”原熠不着调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
“啊?”他猛地一说话,吓了时微一跳,“什么钱?我不欠钱啊。”
时微刚说完,就明白他的意思了。既然不欠她钱,为什么这么怕见到她。
但是她没心情跟他说这些,满心满意都是她竟然和倪昕成为同事了。
原熠枕着手臂躺在木板床上,看着对面墙上的表情框里在地上画圈圈的小人。
“哦,我还以为是你大学时欠了她巨额贷款没还,”他轻啧一声,顿了下,放缓声音,笑,“要真这样,以后她成了你上司还不得天天给你穿小鞋啊。”
“上司?”时微语气突然急了,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想起小咪的表情,还有她的话。她刚刚说以后会和倪昕一个部门。
她这个部门只有一个岗位空缺,就是工程师。倪昕的待遇不可能低于这个职位。
不会吧?时微心中涌起一个让她恐慌的猜测。终于明白了小咪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所以她这次又没办法升职了?顶替她的人就是倪昕?
“他们怎么能这样?!”
多天来的烦躁,在这一刻濒临爆发,气急了,却也骂不出别的。时微只想哭,却又考虑到原熠在,只好奋力忍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过去两年遭受的不公平待遇一瞬间全部涌入脑海。基本全是关于小老板蒋朋义的。
蒋朋义是公司的总经理,时微部门的领头人。大家都叫他小老板。
时微还记得一开始来公司时,蒋朋义对她还挺照顾。可不知怎么,他突然就开始看她处处不顺眼。她做什么都要被一顿骂。
来公司两年,她的升职就被提了两次,每次都被小老板给刷下来,刷下来不说,还要把她贬得一无是处。
如今这是第三次了。
想起这两年的经历,时微突然觉得很崩溃,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遇见这种事?她明明已经很努力在不抱怨,努力生活了。
可似乎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意。最让人绝望的是,她完全看不到路的尽头。
时微实在忍不住,用衣袖擦了擦眼泪。
良久的沉默,时微渐渐平息下来,天色也已经很晚了。旁边的店都关了门。
“你打算怎么办?”原熠的声音也难得地正经了些。
他特意提醒了她即将面临的困境,却并不准备干涉她做什么决定。
虽然他说话有时候很气人,却又从不令她真正难堪,不会像有些人那样在她最脆弱的时候让她坚强。
时微对善意向来敏感,对原熠也就多了一分感激。
怎么办?
因为运气很差,她很不愿意改变,遇见不平多半得过且过,选择缩起来做一个包子。
可今天她却突然觉得闷不吭声是那么难以忍受,她已经忍不下去了。
和父母决裂的时候,她还想着这辈子应该不会有这么难以抉择的事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明天再说吧。”
时微听见自己这么说,愣了一下,站起来往回走。明天再说吧,让她最后再想一下。
——
回到房间,看见对面紧闭着的门,时微心里松了一口气,坐在床上,手还插在衣兜里。想起最近一件接一件的事,叹口气,手再次摸到那张纸条。
时微回过神,掏出纸条展开。因为哭过眼睛还是红的,鼻子也塞住了:“对了,原熠。你认...记得这个电话号码吗?”
和倪昕重逢这么巧的事都发生了,说不定真有这么巧,原熠就是那家人的亲戚呢?
原熠扫了一眼:“谁的字这么丑?”
“......”时微一愣,想说不知道你的字是有多好看,这字明明就写得很好。
“这纸倒是不常见,像是特制的,”原熠仔细看了看她手中的纸条,浏览了脑海中为数不多的记忆片段,“像是某些会所的。”
时微也仔细端详着那张纸,这张纸很厚,拿起来似乎隐隐还有某种香水的味道。时微对这些一窍不通,只觉得很好闻。
而纸的角落里,大写的“X”字母在灯下发着光,还真没见过这种纸。
知道女人平安后,她一直没打算要打电话过去叨扰。如今也还是不太想打。
算了,时微想起徐珺是开酒吧的,在常饶也认识不少人,她改天先去问问徐珺,实在不行再打电话。
原熠突然又说:“对了,昨晚......”
时微吸了吸鼻子发现畅通不少:“昨晚怎么了?”
听见她疲惫又压抑的声音,原熠笑了声:“没什么,早点休息。”
“哦...”时微以为他是想起什么又不确定,把纸条收回口袋,站起来,“那你想起什么记得告诉我啊,我一定会尽力帮你找到你的家人。”
想想他也挺可怜的,说不定就是因为家人才留恋人世没有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