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喜欢还是怕,秦越能看出来。
可沈见清的第一反应依然还是闪躲回避，好像完全忘了出发来这里之前答应她的话——以后再有不高兴的时候，不背着她,她可以……
“秦越。”沈见清忽然回身，脸上的表情掺杂着克制、压抑和矛盾,很久,她才抿紧唇,鼻子里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说：“你上过学,见过校园里的公告栏,肯定知道那里面的照片只有一层玻璃保护,有谁想拿就一定能拿得走,拿走了……”
沈见清侧身靠着茂盛的重阳木，从包里拿了烟和打灰机，迅速点上抽了一口。
透过清白烟雾,沈见清的目光落在整洁的青砖地上,“拿走了,你是什么人，长什么样子,会被谁看到就不再由你自己控制,尤其是我这种同性恋。”
沈见清的声音很平稳，夹着烟的手止不住抖。
秦越看着,一步一步走过来,想拉沈见清的手。
她快速抬手躲开，笑着说：“我抽烟呢,你离我远点,一会儿……”
突然间,脸被抬起来，秦越看着沈见清眼睛里藏不住的泪光，果决干脆地偏头吻上她的唇。
烟的滋味果然不好受，但沈见清忘乎所以的回应让秦越沉闷的心跳渐渐恢复如初，也让她自己仓促的记忆变回不慌不忙的现实时光。
头顶树影遮挡着天光，湖上微风轻拂。
沈见清搂紧秦越，额头在她肩上蹭了蹭，说：“身边有个‘垃圾桶’随时吐一吐，感觉好像还不错。”
秦越的手还在沈见清发根里，指腹略微蜷缩，摩挲得她舒服了，才说：“再有下次，尽管来。”
“呵。”沈见清短促地笑出一声，抬起头说：“再有下次，我让你拒绝我，你却说尽管来，秦师傅，在怼我这件事上，你都快形成本能了。”
秦越抚了抚沈见清依然泛红的眼睛，告诉她，“是真心话，没怼你。”
沈见清知道，她就是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习惯在这个小了九岁的女孩儿面前示弱了，然后就有点，有点想依赖她。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沈见清摒弃了。
依赖是单方面的，但她承诺过秦越，以后会尽她所能对她好，让她觉得这段关系值。
这么快就食言而肥的话，实在太不道德。
沈见清无声笑笑，头再次低到秦越肩上，只享受这一刻的放纵。
————
午饭后，两人还是自己开车回。
秦越睡了整整一路，惊讶得沈见清都想把她送医学院去做研究，看看她的身体到底有什么奇特的基因存在，才能做到床上床下判若两人，不对，两只——一人精，一懒猫。
到了秦越居住的小区外面，沈见清轻手轻脚地停好车没多久，她就醒了，看着能算卦。
“要不要上去歇一会儿？”秦越坐起来问。
沈见清瞧着她一脸没睡醒的温吞劲，忍不住笑，“不去了，你赶紧回去睡觉吧。”
秦越缓了一会儿，拉开车门下去，弯着腰说：“下周见。”
沈见清：“下周见。”
离下周见还有三天。
沈见清看着后视镜里渐渐远去的身影，不自觉握紧了方向盘。
秦越站在路边，目送沈见清的车子消失在视野里了，转过身，不惊不慌地往回走。
九月马上就要过半了，工作之余的备考、上课、卫信成的项目，还有柯良平那边的资料准备和专利申请，她接下来有得忙。
————
隔天上班，秦越和往常一样进来维修部，却发现其他人没和平时一样埋头忙碌，而是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
秦越没兴趣往前挤，见谷桃过来了，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谷桃说：“上头给我们丢烂活儿。”
“什么活？”
“创客教育你有没有听说过？”
“嗯。”
创客教育是学校为了培养学生的创新和创造能力，专门开设的动手实践课，涉猎范围很广，科技、工程、艺术等，都包括在内。
谷桃说：“教育部搞校企合作，咱们厂挤破头才抢到了合作名额，结果扭头就把讲师的活儿扔在了我们身上，哦，前面楼里的研发金贵，时间耽误不起，我们拿计件工资的就不用活了？创客教育，什么嘛，说白了就是陪中学生玩过家家，可咱们不止要花心思选项目，做准备，每个周末还得腾出一整天的时间入校指导，这也太坑人了。”
谷桃说到最后愤愤难平。
秦越看了眼聚集在桌边的人，和谷桃确认，“确定每个周末都能进学校？”
谷桃说：“是啊，通知里这么写的，合作为期一年，一个月一站，一站一个学校，还说有补助，但是那个钱也就够平我这个新手的工资，像师父你们这种熟练工去的话，肯定亏了，可是人家偏偏就要你们这种厉害的。”
秦越“嗯”一声，没说话，心里在想，沈见清不敢进中学，处处被中学时期的事情绊着，是因为当年那个学校的风气太差。
她如果能进不同的中学和不同的老师、学生交流，就能从深入的对比中挑选出差不多的那个，有机会了，带沈见清过去转一转，让她看一看那里有阳光普照，她心里的阴霾说不定就能慢慢散了。
“通知都看到了吧，有没有主动报名的？”卫信成忽然出现在门口说。
这个活儿吃力不讨好，谁会主动。
一众人听到卫信成的话，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假装干活。
卫信成顿时就冷了脸，“咱们维修部坐的都是车间里的骨干，领导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们是看得起我们，都想想明白啊。”
“还是没人主动是吧，那我点了，刘……”
“我去。”秦越说。
周围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到秦越身上，很难理解她的做法，只有卫信成喜上眉梢，“都看看啊，知道替领导分忧解难，这才是好员工。”
“秦越啊，你的时间够用吗？”卫信成意有所指地问，生怕秦越顾此失彼，把自己那个项目搞黄了。
秦越说：“够用。”
卫信成：“行，那就算你一份，还差四个人，我直接点了。”
卫信成点的都是技术不错的年轻人，知道她们不敢反抗。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维修部恢复安静，众人心里却是不同滋味，有人欢喜有人愁，还有人对秦越的行为百思不解。
这里面包括最近上中班，本来应该在屋里睡大觉，却被牛贝一条“告密”微信吵醒的关向晨。
关向晨清楚秦越上班期间接不到电话，直接给她带了份午餐杀过来，当面质问，“你什么情况啊，不是说顺着卫信成是为了抓住一切机会学东西么，现在怎么还捧他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了你？”
秦越吃一口菜，说：“炒过了。”
关向晨气得拍桌：“秦越儿！”
秦越放下筷子，言简意赅地说了自己的打算，听得关向晨一阵眼红，“我也想谈恋爱，谈恋爱谈恋爱！找个和你一模一样的！”
秦越说：“我会报警。”
“？？？”
“你今年26，小你9岁的还没成年。”
关向晨站起身就走，很快又折回来坐下，叹气，“你们维修的每周就一天假，现在还要搭到那什么客里，以后是不是就不能经常回家了？”
秦越捏紧筷子，低声说：“可以晚上过去。”
关向晨：“晚上求你好好休息吧，给自己揽这么多活，你累不累啊？”
秦越说：“时间分配好就……”
“没问题。”关向晨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说：“家里的事你别操心，反正我知道你那些弟弟妹妹喜欢吃什么零食，以后我替你去看他们，你能挤出时间了再自己去。”
秦越把嘴里的米饭咽下去，抬头看着关向晨说：“谢谢你，向晨。”
关向晨扭头：“切，少和我来这套。”
秦越笑了笑，说：“以后别给我带饭了，难吃。”
关向晨想咬人！
瞪了秦越一会儿，关向晨戳着手机说：“牛贝找我逛街了，要不要给你带身衣服？秋分一过，天气就凉了。”
秦越说：“送我的？”
“美不死你！”关向晨磨着尖利的虎牙说：“明知故问！要不要！”
秦越说：“要。”
关向晨抄起手机，火急火燎地跑走。
秦越捏着筷子纠结片刻，还是决定不浪费关向晨“惊为天人”的手艺。
后面一通忙碌，转眼就到了国庆。
放假第二天，沈见清有事来了趟学校。
看到312门开着，她顺路走进来，里面只有陈薇一个人在忙。
“蔡文格他们呢？”沈见清坐在陈薇旁边问。
陈薇说：“我心善，给他们放了三天假。”
沈见清笑道：“中国好导师。”
陈薇欣然接受，转而问：“你怎么跑过来了？”
沈见清敲敲桌上的文件夹，说：“拿份资料。”
陈薇探头看了眼，问：“新项目？”
沈见清：“不是，前年已经交付了，最近有新想法，里面涉及到光学，我找光电的慕老师请教过，他说理论上可行，所以我打算这个国庆在家里实际验证一下，验证通过的话，请你吃饭。”
陈薇：“有小钱钱？”
沈见清笑而不语。
陈薇摇着头叹气，“同一个课题组的，为什么你赚钱这么容易，我却得在国庆加班？”
沈见清笑道：“你就加到三号，我呢，一个人，一双手，一整个国庆都得搭进去。”
“好吧。”陈薇心里舒坦了，问她，“板子投了？”
沈见清说：“嗯，今天或者明天应该就能收到。”
“要不要我帮你带过去？反正我这几天在实验室。”
“不用，我留的家里地址。”
沈见清话刚说完，扣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她拿起来一看，笑容迅速在唇角铺开，“喂。”
秦越淡淡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请问是手机尾号1616的沈女士吗？”
沈见清挑眉，“是，你是哪位？”
秦越说：“领科城配，送货上门，请问您现在在家吗？”
沈见清：“不巧，不在。”
“那请问您在我们这儿打样的板子应该送到哪里？”
“领科正门口。”
“好的，请您稍等，我两分钟之内赶到。”
沈见清立即起身，拿着文件夹往出走。
陈薇一脸震惊。
这是谈恋爱了吧？是吧？
声音、笑容一个比一个扭捏，额，温柔。
要不是谈恋爱，她当场表演吃电路板！
沈见清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神情，出来312走了一段，她才继续对秦越说：“板子怎么会在你手里？”
秦越：“下班出来，刚好遇到仓库的人在点货，听见你的地址了。”
“耳朵挺尖。”沈见清笑着说：“在门口等我，我去找你。”
秦越：“好。”
不到十五分钟，沈见清的车停在秦越面前。
这个月份的天气舒适宜人，坐车上闷着说话远不如站外面吹吹风舒服。
沈见清就没叫秦越上来，自己下车走到她旁边，说：“辛苦秦师傅送货上门。”
秦越：“举手之劳。”
沈见清把板子放到车上，侧身靠着车说：“国庆正常上班？”
秦越：“没有，放四天。”
一天正常假，三天创客的调休。
调休是负责创客这个项目的领导亲自批的，一开始只是补助，但因为秦越她们准备的项目浅显易懂，还很有实践价值，不论学校、学生，还是老师、家长反响都非常好，领导的心情自然也好，就在发放补助的同时给了调休，惹得不少人眼馋。
这件事，秦越现在还不准备告诉沈见清，她只进了一所学校，没有对比出最好的那个。
沈见清刚好也没有追问，她两手插兜，深深地看了秦越半天，说：“秦师傅，之前你说我有需要的话，可以经常找你帮忙干活，当是课后实践，这话还作不作数？”
秦越抬眼：“作数。”
“那放假这几天要不要去我那儿实践？有实际的项目让你动手，还有，”沈见清拎起嘴角，身体微微前倾，低声说：“我让你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