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过去两年多,秦越和沈见清不是每个周五都会见面,有时沈见清忙,会在微信上知会秦越一声。

大多是短短几秒语音快速结束。

关向晨在秦越那儿蹭饭的时候听到过一回,她托着下巴思索半天,老神在在地评价沈见清有一副又御又欲的嗓子,语速快的时候强势,稍一慢下来,摇曳生姿的画面就会直接扑到脸上。

秦越和沈见清的关系存续了近三年,这种体会自然比关向晨深得多。

多得快成习惯,再不用心都能轻松捕捉。

现在,沈见清的语速就很慢,非常慢,唇角带着笑,眼尾上翘。

“干嘛这么看我,我说错了?”沈见清问。

说话时,沈见清漫不经心地抬起食指,挑高秦越脖颈里碍事的发丝。

楼道里的冷空气趁机贴上秦越潮湿的皮肤,她本能抖了一下,手腕勾回来,让纸盒坚硬的一角碾在腿侧。

“有没有可能,我不是来找你的?”秦越说。

“嗯?”沈见清右膝往前顶,弯了腿,脚后跟自然地从黑色高跟鞋里提起,“那是……”

沈见清话到一半,312的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推开,发出几声刺耳的“吱呀”。

她下意识转头,就见陈薇火急火燎地举着电话出来,找人救命。

“你们到底啥时候回来啊?我这下周就要去六所做实验了,板子还调没好,你让我怎么跟慕老师交代?!”

“我行我肯定上了啊!问题它是高频微波板,片子又脆,我这二把刀的焊接技术真搞不定啊!”

“留校的学生里有没有水平好点的?”

“你还是替我准备棺材吧。”

“……”

电话挂断,陈薇崩溃地拿着头“咣咣”撞墙,吓得在门口观望的学生倒吸一口凉气,嗫嚅着和沈见清打招呼,“沈老师好。”

陈薇噌地扭头,两眼放光,“沈老师,江湖救急!”

沈见清的手还挑着秦越的头发,被陈薇瘆人的表情一惊,五指本能往回蜷缩,虚握住了秦越的脖子。

“怎么这么烫?”沈见清快速看向秦越,同时将脚后跟踩回鞋里,张开手指,把秦越的脖子握得实了些,“一路晒过来的?”

沈见清刚从空调房里出来,手很凉,甫一接触到秦越的皮肤,立即浸透毛孔,朝着骨骼和神经肆意伸展。

秦越不得不屏息凝神,和突如其来的刺激僵持着,延迟几秒启唇。

“我……”

“沈老师,帮我焊俩片子!”

秦越的声音被陈薇完全压制,被迫停下。

沈见清皱眉,又很快地松开,捏着秦越的衣领往上提了提,随即收回手插进裤兜里,对陈薇说:“你选的片子太矫情,我也搞不定。”

“啊啊啊!”陈薇要疯了,“下周去六所做实验的不止咱们一家,还有〇七一的林工,人一个女孩儿辛辛苦苦的拉着设备从山脚下过来,我要是撂挑子了,以后还哪儿有脸继续合作?”

“这么严重?”沈见清担心的语气相当敷衍。

陈薇受到刺激,扭身往回走,“我现在就去光电找慕老师负荆请罪!”

“等等。”

“再等就剩被人鞭尸了!唉?刚是谁在说话?”

陈薇和沈见清同时看向秦越,后者快速道:“你有办法?”

除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的那点事,沈见清对秦越的私事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她工作的地方就在自己学校隔壁。

这会儿她突然开口,沈见清自然疑惑。

秦越咳了几声,迎上沈见清探究的目光,“我能焊。”

惊讶从沈见清眼底快速闪过。

下一秒,她沉了眉,注意力落到秦越的喉咙上。

咳过之后,秦越的嗓子哑哑的,脸白得都能赶上身后那面墙。

回想认识的这两年多,她似乎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工作累的?

二十来岁就能焊精密板,平时应该没少接触吧。

她是做什么工作的?

沈见清注视着秦越,心底忽然对她生出了探索欲。

一旁,陈薇的激动溢于言表,“沈老师沈老师,这谁啊??”

沈见清思绪不集中,一时没反应过来。

秦越在陈薇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把她和电话里的声音对了起来,见沈见清没反应,她便主动开了口,“秦越,领科电子的,来送样板。几分钟前和您通过电话。”

“对对对!麻烦你了啊!”陈薇客气得和刚才撞墙发疯的女人判若两人。

沈见清站在旁边,这才注意到秦越手里捏着的纸盒。

原来她在领科上班啊。

那么大的厂子,一年到头活不间断,她拿的又是计件工资,吃年轻饭,再累都是正常情况。

等等!

沈见清猛地想起来这个事儿。

就,秦越会出现在这儿,还真不是来找她的??

她刚才有点自作多情了啊,话说的也……

沈见清微微低头,用食指关节蹭了蹭鼻端,心道,话也说过了。

难得秦师傅没当场打她脸。

大气。

“沈老师……”陈薇撞撞沈见清的胳膊,欲言又止。她刚已经在沈见清自我检讨的间隙里从秦越那儿接了样板,也道了谢,还不着痕迹打量了她一番,然后就有点怀疑,“她行不?”

长得实在高调啊。

按照她的经验,颜值在一定程度上和能力成反比,额,沈见清例外,她只要一穿上衬衣西裤,那头栗子色的大波浪都好像会变得不同凡响,是二院里的仅有一朵既具备观赏价值,又具有经济价值的“奇葩”。

“奇葩”少有。

哪儿能一条上路撞俩人全是。

陈薇非常怀疑秦越的实力。

但这个问题吧,沈见清还真回答不了,她对秦越的了解不比陈薇多多少。

想了想,沈见清把问题抛给当事人,“有没有办法证明你行?”

秦越问陈薇,“有没有废板?”

陈薇说:“多了!”

“我用废板焊两个片子,您觉得没问题了再给我好板。”

“行!”

陈薇快步领着秦越去了312。

听到开门声,里面三四个人的目光齐刷刷怼过来,把陈薇吓了一跳,“我就出去不到十分钟吧,不认识了?”

“认识认识!唉,陈老师,”陈薇项目组的博士生蔡文格挤到陈薇旁边,挤眉弄眼地指着秦越说,“这是师姐还是师妹啊?”

陈薇一眼就能把蔡文格不老实的笑识破,气得一巴掌呼他背上,咆哮道:“是秦师傅!”

蔡文格疼得嗷嗷叫,顿时什么心思都不敢有了。

最后进来的沈见清看戏不够,还要落井下石,“真是秦师傅,来给你这个博士也搞不定的高频微波板救场。”

蔡文格难以置信,这师傅也太年轻了吧!颜值还高!呃……身量也高。能和穿高跟鞋的沈老师不相上下,怎么都超过170了。

等看见已经坐下的秦越执着热风枪,轻而易举拆掉了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拆掉的邮票孔模块,又用不到十秒时间在旁边的焊盘上补锡,放置传感器芯片,电烙铁修补,结束操作时,蔡文格忍不住感叹,“行云流水,高手啊!”

沈见清没说话,但微微发亮的眼神显然也是对秦越手上功夫的叹服。

秦越本人置若罔闻,起身把板子递给陈薇说:“您看看。”

“不用看!”陈薇止不住兴奋,“这都赶上机器焊接了还看什么看!任佳文,拿板子!”

已经看呆了的任佳文连忙捧着陈薇的宝贝疙瘩,放在秦越面前说:“U4烧了,要拆掉重焊。这个是进口芯片,我们手里就剩一片,但是它非常非常脆,稍微烫久点就不工作了。”

“明白。”秦越拿起板子确认外围电路,然后放下,两手举过肩膀,将垂落的长发拢成一束,去右边腕上摸皮筋。

“……”

在更衣室那会儿被关向晨打了个岔,她好像把皮筋挂柜子里了。

秦越无声叹气,视线在桌上一扫,准备去拿多余的镊子当簪子用。

手刚碰到,后颈忽然有微凉指尖擦过。

秦越动作顿住,拢在脑后的头发很快被沈见清接住,听见她说:“干你的活。”

秦越的视线往眼尾走,握着头发的手缓缓让开,“嗯。”

等待热风枪升温的过程不过七八秒,她浓密的长发上被搭了根不知名的物件,一转一插,在枕骨处挽了一个低低的发髻。帮她挽发的人还不忘把鬓边可能碍事的碎发仔细夹到耳后,才说:“行了。”

秦越低头看着黑色的电路板,耳郭上有沈见清手指掠过的轻柔触感。

“谢谢。”秦越说。

沈见清出声回应之前被不可思议的陈薇打断,“沈老师,这不是你从古玩市场淘回来的玉搔头吗?竟然舍得给别人用!”

沈见清伸手把没了簪子固定,散落下来的卷发撩到身后,“我把簪子拿回来和秦越继续给你焊板子,二选一。”

陈薇说:“那必须是焊板子!”

陈薇回身,撑在桌边监工。

实验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热风枪枯燥的“嗡嗡”。

不到两分钟,秦越放下热风枪,对陈薇说:“好了。”

“这么快!”陈薇宝贝似的甩着板子降温。

上电灯亮。

“好了好了!哈哈哈哈!秦师傅,你这手艺可太好了!”陈薇笑成了喇叭花。

秦越坦然接受赞美,推开椅子起身。

沈见清正在秦越正后方的桌边靠着指导任佳文,听到动静抬头,和秦越撞上视线。

啧,宠辱不惊啊。

沈见清直起身体,走过去说:“陈薇,没事我们就走了啊。”

“别别别!”陈薇朝着两人拱手,“救人就到底,让你们家秦师傅陪我调好再走呗!术业有专攻,焊接真不是我强项啊!”

沈见清理解,但……她和秦越的关系仅仅局限于在某些事你情我愿,互不干涉,哪儿有什么“你家我家”这一说?

秦越的主,她做不了。

“可以。”秦越说。

“确定?”沈见清迟疑的目光从秦越依旧很白的脸上扫过,“你的工作强度高,撑得住?”

“撑得住。”

“行吧,那就辛苦你了,陈薇这事儿确实重要。”

秦越点点头,重新坐下。

后面很长一段时间,秦越被陈薇指挥着,在不大一块板子上拆拆卸卸,有时还要割断、飞线,画面之惊悚,看得刚刚从本校保研,九月份才会正式入学的准研究生任佳文瞠目结舌。

沈见清还没走,架着个二郎腿,斜斜靠坐在椅子里看电子行业期刊。

余光瞧见任佳文的表情,她腾开视线问:“不喜欢硬件?”

任佳文飞快地摇头,“就是觉得陈老师的胆子好大啊。”

“陈薇胆子大?”沈见清笑问:“大哪儿了?”

任佳文小声说:“秦师傅那么凶,她都敢指挥,还很不客气。”

沈见清一愣,转头看向斜前方正在忙碌的秦越——坐得端正,肩微弓,低头抿唇,不苟言笑的模样确实能将她利落的轮廓衬出一股子“凶”相,不过……

沈见清突然笑出声来。

这一声她有意压着——实验室里的习惯。本来是非常正经的反应,被她富有特色的嗓子一晕染,听起来就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在口腔里短暂行进,磨去棱角,才能得以圆润、轻柔地从鼻腔和唇齿间缓缓溢出。

结果和初衷大相径庭。

秦越低垂的眼睫自然眨动,手下不停。

拖焊结束,秦越干净地撤离烙铁,把板子递给陈薇,“试试。”

陈薇已经看到了希望的苗头,脸上满是喜色,“唉好!”

秦越的工作暂时结束,倾身靠向椅背。

身后两人的谈话还在继续。

“沈老师,您笑什么啊?”任佳文小声问。

沈见清架着的双腿交换上下,指腹轻压放在腿上的杂志,“笑你对她的误会有点深。”

任佳文疑惑,“啊?不凶吗?”

“不凶。”沈见清懒散的视线扫过秦越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右手,细长白皙,骨节分明,自然垂落的姿势也在有意无意地拉伸视觉效果。

毫无疑问,秦越有一双漂亮的手,灵活又平稳。

……灵活啊。

沈见清翘着的那条腿略往回收,无端想起那些夜深人静时才会出现在某处禁地的入侵感。

凶的人不会把本该让人防备的事做得那么让人期待又恋恋不舍。

凶的人不会在理智被肆意分裂时还一遍又一遍地询问、调整,全心顾及对方的感受。

凶的人不会有那样一双温暖又温柔的手。

欸。

这么一想,秦师傅的优点还挺明显的,她以前竟然没发现。

沈见清侧身,指骨托着下颌,优哉游哉地打量又一次被陈薇随手指挥,却毫无怨言的秦越。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任佳文久等不到沈见清的回答,呐呐道:“还是感觉很凶啊。”

沈见清闻言回神,压着声说:“放心吧,表象而已,她脾气很好,也……”

沈见清带着笑的视线轻轻晃动,然后定格在秦越摩挲食指和中指的动作上,良久才说:“很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