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屋不大一开间,书案床榻占半边。推窗盈视寒天外,合扉斜倚琴案前。
进门人站在门口,入眼看了这些直呼“有缘”,再看那一跪一立的人影微微皱眉——目光移过那熟悉的,再转到那陌生的身上。
当即是眼前一亮。
早知这“借住”的人家是一对母子,现看来不仅是有财,还有才!
不过这湿透的衣衫倒是有些不雅观。
于是上前两步揪起跪着的要他出去了,再对着那“不怎么雅观”的陌生女子一拜,尽了读书人的礼节——随后一抖衣袖,清咳一声。
“夫人也是读过书的人吧。”
“‘衣冠整,方为礼’,夫人倒是先换身衣裳,再与外人说事。”
……
平白听了这句责备自己“不礼”的话,杜安菱心中暗骂匪寨里众人一下。只是接着那读书人就捻着胡须退了出去,门一关屋内只有自己。
匪窝里何曾有过这样人才!
杜安菱也是明白人,深知自己是无力与宅中众匪相抗衡的。也熟知那“无求他事,唯有从心之好”的道理,清楚当下这情形,该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合上窗,翻开衣箱,褪去湿透的衣物,换上了整一套干净的,也觉得身上不再地难受——又想起那读书人推门时一身整洁,心里头没来头一阵膈应。
那读书人,何时又再这宅子里更衣,不害臊!
可骂归骂,终究是不能骂出口的——可看着地上那一摊还浸着水的衣物,杜安菱又有些不安来。
离家时,陆红花倒还在屋里。
这老半天没听到响动,她又是去了哪里?
……
走到院中,杜安菱心中有些没底。
她是知道陆红花的心思的,这么多天的朝夕相处,她已经把杜宅当成了自己未来的栖身之地——想到这,杜安菱不免糟心。
自己接纳了她,可也连累了她。
杜安菱有时觉得自己是一个罪人,连累陆红花受了村里人不少冷眼——甚至还被村童打晕,还有今天这情况不明。
“娘亲!”
熟悉的声音自然是来自杜瑜若,他走过来,步态很急。
“陆姨她被人绑起来……”
被绑起来?杜安菱脑海中闪过无限可能。急急跟着杜瑜若冲出去,到院里,果然见着那被绑在柱子上的陆红花。
山匪中几个看起来有些地位的团团围着那边,一个个神情不佳——见了从房中匆匆赶来的杜安菱却止住了议论。
怀王——确实是他——上前来,向着杜安菱微微躬身:“杜家娘子,这事还要由妳决断。”
“我们这些人也不过是走投无路了,借妳这宅院暂且容身——可妳这丫鬟偏偏拦着,不得已才绑了——妳说怎么办!”
那匪首斜眼看着杜安菱,似乎很好奇她的决断。
……
四周围观的匪众纷纷哄笑起来。
陆红花向杜安菱使了个眼色——她知道自己处境,自己已经错失了良机,纵使被松了绑,依旧是要留在这宅院里的。
而主人呢?
她至少还没有被绑着——不过也没有好太多。
陆红花自认知晓山匪习惯,所得女子必然享用一番——哪怕这“怀王”过去只传出过劫财之说,可山匪大抵是一个样的。
自己是没机会跑了——可她能啊!
陆红花焦急时,却听见边上杜瑜若的声音——他一句“你们快给陆姨松绑”宛若丢进死水洼中的一粒石子,激起万轮涟漪。
匪众们大多嘲笑——却独有怀王和那读书人沉寂。
然后,读书人看着孩童,微微一笑。
“若是松绑,你这‘陆姨’去见了官军,如之奈何?”
接着转过头,对着那怀王说了句话。
“张兄,向时这宅子里的人,切不可放走一个!”
那“怀王”神色一凛,回过头看向那读书人却是心领神会的表情。
“放心好,不会让胡兄你陷于险境。”
……
说到底还是给陆红花送了绑,然后这“向时住宅子”里的人又被“请”到怀王前谈话。
正厅里那几张交椅还在,便宜了匪首坐位次——最中间正是那“怀王”没得跑的,左右两边分别是一个大汉和那被“怀王”称之为“胡兄”的读书人。
杜安菱和陆红花两人被带到下面——匪众也不知从哪间房挂搜来几张板凳,却是擦净了灰尘的“款待”。
杜安菱有那么一刻不知道这阵仗是什么含义——直到那坐在交椅上的“书生”开了口。
“不请自来借了尊府暂避风雨,我等先道个歉了!”
道歉?却听得那陡然急转的“从今只好互利互惠”,加上这“各握有别人把柄”的句子,就带着一丝威胁了。
“若我不喜,君将无生存之机;若君不从,我亦无重返之日。夫人也是通晓文墨之人,该不愿与我等为敌罢!”
杜安菱听此微微点头。
这话不假的——她与那匪众之间的关系确实有些微妙。
自己的命确实握在别人手上,而别人的命也放在自己手中——官军一来,这匪众也就被端了——可自己性命也完了。
这是一场对赌,也是一次交易。
赌的是性命,交易的却是自己的想法。
……
举报有匪,还是任他们居住?
杜安菱思前想后,神色颓然。
自己与村人势不两立由来已久,自己怎能把消息带出去——再说,那匪众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自己这是不同意也要同意!
毕竟,与其死得毫无生息,不如留下一条性命——不,三条。
活着,才有机会继续这离开了春月楼后的生活。
杜安菱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