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闻雀鸣,悠然向山行。山行数里甘泉流,溪边冷凄清。
倒不是刻意前来,只因为多日操劳需要稍稍放松。早起不是去门口看有没有卖地的农民,杜安菱东西乱转到了后山深处。
这里倒是有采药人踏出的路。
竹林幽静,清流源长,卵石河滩被阳光照射久了,显得有点发白。看向下游,溪流转了个弯后遇到一面悬崖峭壁,在那里凿出一方洞穴。
高十馀丈,宽三丈多,望去漆黑不知深浅,袅袅水雾升晨光。
杜安菱心中欣喜,意谷向前过了清溪,却苦于过河或许会沾湿鞋袜衣裳,又警惕步入密林太深生来凶险,无奈只能转头回去。
回去?始终是会再来寻访河源。
杜安菱这么想着,目光顺着长溪望去。
山谷深,清溪长,两岸绿树葱茏。天光下远山如画,晴空中直插白云。
算了,不是她久留的地方。
……
又回到自家宅院,杜安菱捶着酸痛的腿,斜靠在案头看着书。
书是自己从京师带回来的,薄薄一本,是京中一著名才子的诗集。
诗集装帧很普通,一条棉线穿过二三十张薄纸,像缝合布匹一般将诗集合为一册。诗集翻多了,棉线有些磨损,书页上也有了缺口。
这部诗集,封皮上写着个“太阴集”。
太阴集?
不错的,这写诗的诗人就有个名号叫“太阴居士”。
话说这太阴也是个神人,诗词在京城里流传甚广的。他惯用的意象中有许多从不曾在从前的作品中出现,他独特的词风独领一代风骚。
时人评论他“好诗文,习刀枪”,端的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
可就是这么个人物,在十年前就销声匿迹了。没有人知道他在哪,甚至有传言说他已经在一次比武中丧生。
不过杜安菱知道这只是传言,她见过他,仅仅五年前。
杜安菱嘴角荡过微不可查的笑意,随后是浓浓苦涩。
有些往事,不提也罢。
他或许也是厌弃了这世间罢,不然,为何要归隐山间?
可一泓寒泉只滋润得了山谷中那一方天地,山外江河中依旧泥沙沉浮。
眼角泪水模糊了几案那头杜瑜若的身影,恍惚间好似旧时。
……
旧时吗?
杜安菱放下手中诗集,心绪收回后继续看着面前稚子——他来,应该是前边有事。
“娘亲,又有人来卖田了,陆姨不敢定夺。”
果然是这样的事,杜安菱起身移步。出了垂花门往左拐,厢房里两条长凳上各坐着陆红花和来人——那边的农人显然是卖田的。
杜家挂出去的招牌还是很诱人,良田一亩七两银子足以支撑普通人家数年,哪怕是不太好的地依旧可以卖到一亩二两半,比平常的地价都高了些许,更是胜过那些刻意压价的地主要好太多。
村里人虽嫌弃住在屋里的人,却从来不会嫌弃金银。
这几年时运艰难,各家各户都没有多少余粮,日子过得一家比一家紧。
小村地势虽高,依旧有三成土地被倒灌入溪流的洪水波及——村口那几户的田产更是淹了个干干净净,更别提下游那村里甚至没有半块干的田地。
然后,青黄不接中听得新搬来那户重金买田的消息。
于是这几天,陆续有村人带着地契过来,又捧着花银和铜钱回去。
杜安菱也买下了近百亩田地。
近百亩啊,足足有二三十户人来过。她被迫跑了趟县城,兑去身上近半的银票,终于拥有了这片过去期待已久的田地——而两个村庄中五分之一的农民也就这么成了她的佃户。
这些农户原本也曾经是佃户:毕竟,十年前的墨地主曾经拥有这里一半的土地。
杜安菱只是重新买回来一半——不过,她不想再买了。
……
“抱歉,今日不买田了。”
杜安菱一句话说出,诧异的不止有卖田的人。
“红花,送客吧。”见到来人不走,杜安菱微微皱眉。
陆红花听了作势要将来人“请”走,却难料出了新的状况——那来人直接跪倒在地,嘴里质问着什么“为什么隔壁老吴家就卖了地”。
“我们之前同样是墨家的佃户,为什么如此偏心,只买了他的地!”
杜安菱有些不解,哪有求着做佃户的?
却是陆红花附上耳一句“田价”解了疑。
难道说自己出价太高——或许确实有那么一点,不过真的如此?
疑惑地看向陆红花,陆红花微微点头。
稍稍一想,然后再看向来人,问一句“降去三成可卖”。
来人眼神一变,头也不回就走了。
……
走了?
杜安菱纳闷,陆红花却是心知肚明。
“之前那些个卖地的,大半是卖了这里的地,又准备过些时候再买别人的地,赚些差价获利的。”
杜安菱目瞪口呆。
陆红花微微一笑。
“上一次蝗灾我那小弟干过,用五亩中田换到了七亩良田。”
想起过去的一些事,她并不忌讳,而是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夫人大概是急着安家,才重金买地的吧。过个个把月饥荒了,良田价贱时再买不好?”
“怎么能好?”
杜安菱反问自身,脑海里是父亲的故事。
那些没有饭吃的人,若是逼得急了,直接抢了自己手里的银子,自己日后还能怎样?
还是早日将钱财花去,或者埋藏好,再向人表现出“没钱”的样子安全些。
这样想着,便暗叹自己刚才拒绝时的机智了。
那样,不就正好说明自己没钱了?
杜安菱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