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迹千点,水晕一痕,开卷三尺春深。洪波泛百里云淡,烟雨迷万树花繁。
搁笔,远观,杜安菱嘴角遮不住的笑意。回乡途中刻意不时远观,总还有诗情画意映入眼里——有些记着了,成了画里的烟雾河山,如今倒是用来怡情。
看窗外,日暮霞云低远山,不曾想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时辰——瑜若已经在一旁呆倦了,迷迷糊糊睡着在床榻,而自己笔下的画,还像是少了点什么东西。
倒是有点饿了。
叫醒有些累了的杜瑜若,她没来由地觉得心烦。想着过去时光,倒有些怀念身边寻常听到的女孩子间的争吵。
自己是怀念那里?
不可能,只是呆的久了,不习惯现在在这小小县城里的生活——或者说,自己还没适应自己的转变?
或许吧。
不过,自己终究会习惯的,往后余生,不再关心京师。
……
再客栈里闲绘丹青,又过去两天时光。再往后,便是寄身进了宋迟的屋宅,白日里负责教习那诗书文章。
宋迟对这对母女是毫无偏见的,连带着儿子宋祝——也是是那小二,也没对她嫌弃。
宋家的小子名叫宋明,比杜瑜若小两岁,却不像春月楼里走出的孩子受够了诗文音韵的熏陶,通晓书画礼仪——在偏远县域里生活惯了,酒楼东家的孙子身上难免沾有些高傲习气。
“娘亲说妳就是个连家人都嫌弃的女人,妳的课,我不听!”
初次相见,却换来宋明那排斥的话语,杜安菱那么一刻愣住了。
倒是宋迟反应得迅速,一提手揪住孩子的衣领:“孙子有些不懂事,一时出口不知轻重,还请不要介意。”
宋明不情不愿地坐下,依旧偏过头,对杜安菱明显的嫌弃。
宋迟见此,作势拿起戒尺。
杜安菱对他微微摇头,一句“之前会些什么”说出了口。
……
身为酒楼掌柜的孙子,宋明自然是会计数,简单的菜品称也看得懂。可父母长辈一直没觉得读书重要,想着接手了祖辈的酒楼就足以保他一生无忧——再加上年纪还小,就没想着去请一个私塾先生。
而宋明想不了那么多,成日里摆出一副大哥的谱,城东城西德跑,倒把各色店铺伙计的子弟“收编”了个七七八八,上山下河没有定所,不到饭点从不着家。
一大早被禁足在家里要读书,宋明本来就是极不情愿的。再加上些许偏见,对杜安菱授课的抵触,倒是连认字都不好教了。
底子倒是好,可惜不爱学。
杜安菱在心底暗暗给宋明下了判定,也有了那么一丝不愿教的心思——可毕竟是自己当初主动答应的话,如何能推诿拒绝?
心中想着尽快有了新居所搬离,可现下里的事依旧容不得耽搁。
看着那案前本“千言文”,杜安菱颇有些头大——自己一时不慎,怎么应许下这样东西!
没办法,总不能在宋迟那惹一个“白眼狼”的称呼吧。毕竟,在丛山,并没有歧视自己的人并不多。
……
翻开书,入眼“天地玄黄”。
可宋明明显是不上心地读着那纸面上的文字,心思不知飘飞了又多远——这时间,本应是他领着一众跟随者去河边摸鱼的时候。
眼角瞥见后屋,自己娘亲怎么还没出来?
门开了一道缝,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
等着,囫囵诵读过书上字句,好像门那边动了?
身着锦缎,看上去却并不显得富贵。过于丰腴的身材,一双眼却是目光精明。
“妳这样子还想当先生?怕是教女子不守妇道,让男的日日夜夜想去那销金窟花销吧!也不擦亮铜镜,看一下自己生个什么狐媚样!”
宋明停止了诵读,杜安菱也转过头。
她知道宋明的母亲慕氏对她的成见,却真心没想到她会在此时发难。
“妳怎么能这样贬低我娘亲!”杜瑜若已经坐不住,愤然开口,可这话只能让他自己也冠上个“野种”的称呼——慕氏一句“这小野种也在呢”的话,刚好憋在此时才出得口。
然后,慕氏走上前,嘴里念叨着“不要脸”,手里指着杜安菱。
“我不知道妳是怎么忽悠那些个男人住进来的,不过妳不要脸,还想教我儿子不要脸?没门!”
“我跟妳说,别想着有老爷子为妳撑腰。妳过去和啊祝有旧也别去想再续前缘。都是从那个什么楼里面退下来的女子,也不仔细着看一下自己是什么成色!”
杜安菱没有反驳。
她知道反驳已经失去了用处,只是默默承受着强加在自己身上的怒火。
她听出慕氏言语中隐藏着的怀疑,也可以理解她不安的来由。她知道解释不清,眼角泪水只是哀伤和质疑。
……
为什么。
为什么在面对所谓“名节”时,同为女人的慕氏反倒是最不满自己的那个人?
自己也没有仇视她,为什么她问都不问,一开始就对自己防范有加,每次相见都是一副欲除之而后快的神情?
她有些哭笑不得。
慕氏依旧在用言语各种污损,说着什么“在京城待不下去就回故乡魅惑男人”,叉腰站着,面红耳赤,喋喋不休。
不知为什么,杜安菱心里倒有些可怜。
可怜吗?
这副骂街而对方不为所动的样子,看上去,还真的是慕氏受欺负了。
只是,当事人浑然不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