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寿阳城内意气风发的刘都督比起来,北面的贺六浑近期过得就不那么如意了。出征晋州只能算赢了一半,以晋州襄垣为边界,高欢派段氏父子镇守此地。防备晋阳的慕容绍宗南下。
然后高欢带着大军班师回朝。
夺得半个晋州,特别是占据了壶关城,使得高欢将来可以近距离的出兵晋阳,不需要劳师远征。这对急于打开并州肆州局面的高欢来说,是一个极大的鼓舞。
然而,也就仅限于此了。
其他的战略目的,一个也没达到,反而损兵折将,灰头土脸。
可是令他想不到的糟心事还在后面。
当高欢从壶关城风尘仆仆的回到邺城,连屁股都没坐热,女人都没睡的时候。有人,嗯,确切的说,是高欢宠妾郑大车的婢女,向他告发。
说长子高澄跟郑大车有一腿,而且在他这次出征晋州的时候,两人多次私会,且有不少苟且之事!
高欢的第一感觉是:这不可能!
高澄才多大啊,郑大车虽然年轻,也有二十多岁了,而且还嫁过一次人。
其实高欢这么想也很正常,因为刘益守后院里的那些妹子,除了元玉仪和羊姜外,其他的也都是二十多岁。光阴似箭,自从洛阳丧乱以来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当时对着刘益守抛媚眼的郑大车,以这个时代的眼光看,到如今其实也不算年轻了。
高澄这匹小马,拉那样的“大车”,真的拉得动么?
高欢不禁有些疑惑。
然而,高欢揣摩了一下自己平日里的言行与内心的真实想法,在“老子英雄儿好汉”的原则下,似乎高澄这么做……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呀!
当初他还在尔朱荣手下厮混的时候,尔朱荣不敢睡胡太后,他就敢!
既然自己都能睡胡太后,那高澄睡一睡郑大车,好像也……挺正常的吧?
邺城自家府邸的书房里,高欢板着脸,看着跪在地上的高澄,站在一旁不说话的崔季舒,泪眼婆娑的娄昭君,老神在在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司马子如等人,心中一股怒气上涌。
“畜生!那是你庶母!你怎么就敢!”
高欢随手抄起一本书就砸在高澄脸上,高澄不服气的瞪了高欢一眼,一句话也不说。
不知道是不敢还是不屑。
“崔季舒!本王要你督促高澄的学业,你就是这么督促的?”
高欢冷着脸等着崔季舒吼道。
“回高王,世子是无辜的。”
崔季舒平静的说道,虽然语气平静,但内心已经慌得一比。
“罢了罢了。那个,最近是谁经常跟阿澄一起的?他在不在这里?”
高欢语气不满的问道。
他知道崔季舒虽然有才,但性格偏软,不可能参与到这些事情里面,甚至都可能不知道。
“是范阳人祖珽,他现在就在门外等候。”
司马子如淡然道。高欢家事,他宁可自己不在这里。然而既然高欢强烈要求他在此地,那定然有一定用意,不会无的放矢的。
“让他滚进来,本王有话要问他!”
高欢的火似乎根本没发完,不,应该说才刚刚开了个头。
很快,一个年轻人被叫了进来,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只是那双眼睛贼溜溜的四处看,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奸猾。
“你就是阿澄的亲随么?阿澄和庶母私通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高欢冷冰冰的问道。
“回高王,有所耳闻。不过世子是被冤枉的。”
祖珽一本正经的说道。在他看来,高澄有没有私通郑大车都不重要。在祖珽眼中,不被抓到的犯罪,那就不是犯罪。
“混账,人证俱在,哪里有冤枉这个说法!”
高欢猛的一拍桌案,愤怒吼道。
郑大车啊,收入房中时间不长,还没玩过瘾呢!这还不算出征了那么久。只怕高澄玩的次数都比自己都多!
一想到这里,高欢就怒向胆边生!
“回高王,人证是什么,物证是什么?”
祖珽不卑不亢的询问道。
“人证是郑大车的侍女,物证嘛……”高欢愣住了。捉奸捉双,只要没有当场抓获,那有嫌疑的双方就可以咬牙抵赖。..
看到高欢似乎也想到了其中关节,祖珽继续说道:“高王问在下有没有看到世子与庶母私通,在下的回答是没有。高王为何宁可相信婢女的话,也不愿意相信在下的话呢?”
高欢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已经明白了祖珽想说又不能明说的话。
高澄有没有跟郑大车私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高欢认为没有私通,那就是没有私通!这件事的是非曲直是如何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世子的位置,是不是依然是高澄的。
以及……家丑不可外扬,无论是不是真正的家丑。
“高王,这件事其实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本身就是子无须有的事情,该婢女诬告,赐死即可。
高澄依旧为世子,高王与世子之间的父子之情并未被离间,如此而已。”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祖珽作为外人看得很明白。
这件事高欢认为没事,那就是没事。其他的都是浮云。
“都出去,遵业(司马子如表字)留一下。”
高欢无力的摆了摆手,心力交瘁。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他才对着司马子如叹了口气。
“你以为如何?就这么放过那个混小子么?”
高欢咬牙切齿的问道。
只看娄昭君泪眼婆娑的样子,只看高澄不吭声又不服气的样子,高欢就知道这件事百分百是真的。至少高澄和郑大车有过私情,这件事绝对是真的。
问题不在于事情的真相如何,而是后续要如何处理。
“回高王,众人嘴上都不说,但高王将来登基,子承父业,理所应当。”
司马子如慢悠悠的说道。
高欢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看到对方似乎听进去了,司马子如继续说道:“高澄乃是嫡长子,理应由他继承世子之位。此事已经不止是儿女私情的问题,而是关系到国家大业。
祖珽怎么说的尚且不论,有句话他说得很对。高澄依旧为世子,对大家都好,这件事纵然是真的,也是家丑不可外扬。
高王若是惩治世子,岂不是坐实了外人的猜测?”
司马子如这番话可谓是入情入理。
“你说的本王都知道,只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高欢叹息了一声。
这种事情,用三个字概括就是:意难平。
高欢知道怎么处理是最好的,听完祖珽那番话就已经醒悟了。可是知道归知道,但是!
老子的女人,你这不肖子就这么玩了?连个招呼都不带打的啊!简直岂有此理!
“高王,家丑不可外扬,有件事,如果不是因为世子这件事,在下哪怕进了棺材也是不会说的。”
司马子如叹息说道。
高欢瞬间就来了兴趣。
“说说亦是无妨呢。”
高欢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内心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那个,世子跟庶母私通这事吧,虽然我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但我儿司马消难,实际上也跟我的爱妾私通。
这种事情嘛,看开点就好了,毕竟,还是儿子比较重要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人生难得糊涂。让他过去就好了。”
高欢原以为自己是很惨的,被儿子戴了绿帽。没想到还有个更惨的在眼前,瞬间就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
“是啊,这种事情,看开点就好了。”
高欢幽幽一叹,不再纠结此事。
书房外面,趁人不注意,高澄走到祖珽身边,压低声音道:“做得好,待我发达以后,必不负你!”
……
得知兰钦大军被萧绎麾下人马击败后,柳仲礼连忙撤回到京口,并派人沿着破冈渎四处巡视。
破冈渎是三国时开凿的运河,用以连接秦淮河和太湖水网,是通往建康(建邺)的运输干线。柳仲礼已经看出来了,建康说不定不可守。
然而只要萧纲还在,大军退到太湖所在的三吴地区,亦是不失为一条以退为进之路。
而破冈渎,就是建康前往太湖的必经之路。说白了,当初建这条人工运河的时候,就考虑到了吴国的运兵需要。
萧纲得知柳仲礼的行动后,知道自己有了退路,便找到羊侃,询问坚守建康的策略。
这天中午,两人在建康宫内的太极东堂相见,萧纲便开门见山的问道:“朕想知道,台城可以守住么?羊将军有多大把握?”
癌症晚期的病人,听说有偏方可以治疗痊愈,哪怕再疯狂再荒诞的治疗方法,笃信的人也不要太多。
看到萧纲如此做派,羊侃无奈说道:“陛下,事到如今,只能尽人事,知天命。末将直言,将城中世家和富户子弟迁入台城,他们只会影响城防,起不到任何作用。
请陛下让闲杂人等都离开吧。”
病急乱投医,萧纲听柳津之言,将建康城的大户、豪强、世家子弟都迁入台城之内。这里早就变得乱糟糟不堪重负。
那些人可不是只人来而已,还有家中的存粮、贴身下仆等等。一时间平日里苍凉安静的台城,变得跟菜市场差不多。
而且宫内的设施有限,这么多人吃喝拉撒,都是个大问题。萧纲反正也不需要考虑那么多,他就是抱着不让萧绎好过的念头。
建康城内这么多权贵富豪,世家公子,你不能说打一仗让这些人都死于战火吧?
不得不说,柳津这一招挺绝的。羊侃虽然不认同这么做对城防有什么巩固作用,但也不方便发表看法。
“那些不是羊将军要操心的事情。国难当头,他们就是要为国家出一份力,没什么不好的。”
萧纲断然说道,把羊侃后面想说的话堵死了。
羊侃轻叹一声,有点羡慕起女儿羊姜来。
刘益守是多好的一个人啊,聪明人懂的都懂,你跟他说话一点都不费劲。哪怕不是女儿家,羊侃也愿意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大家都轻松。
而不是像萧纲、柳津这样的,你怎么劝都劝不动。
“听闻陛下对三吴豪强大肆封赏,那些人得了好处,萧绎当然不会承认。末将只能说多守一天是一天了。希望三吴那边的兵马可以顺利勤王,这场仗才有希望。”
羊侃没有把话说死,但那个意思其实也差不多了。
“朕已经把朱异的家抄了,得了财帛无数,这就交给羊将军赏赐给士卒。”
萧纲一脸殷切的说道。
羊侃其实很想说,现在这么做已经晚了,甚至还会起到反效果。如今这个节骨眼,建康的集市都已然关门,那些士卒拿到这些财帛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又不能拿这些东西去换取生活所需之物,更无法出台城把这些东西送到家眷手里,让那些人拿着钱跑路。
他们什么都不不到,现在就只能在台城里巡视,不能离岗。
好踏马的累啊!
羊侃一脸无语,萧纲不是萧衍,对羊氏也没什么恩情,跟谈不上什么“名正言顺”。从刘益守那边,羊侃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如果这波是刘益守带兵勤王攻打建康,他都打算直接反了!
可惜来攻的是萧绎,那么跟着萧纲混,似乎更加“名正言顺”一些。两个烂果子,里头总是有个更好点的。
“陛下,听闻柳仲礼在京口与建康之间的破冈渎布防,末将以为这是很好的策略。若是时运不济让萧绎得逞,微臣可以护着陛下到船上。
到时候陛下去吴兴等地召集兵马,打回建康亦是不无可能。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羊侃言不由衷的说了些毫无营养的话,萧纲亦是无奈点头,没有得到他心中想要的“好办法”。
萧纲原以为羊侃可以“出奇计”破萧绎,没想到对方也是没什么令人眼睛一亮的主意,都是些老生常谈。
你和癌症晚期病人谈养生又有什么意思呢?
“罢了,羊将军去巡视吧。朕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萧纲失望的离开,头都没有回来。
等他走后,羊侃也起身前往台城的城墙上巡视。他一边走,一边心中暗自揣度。
刘益守是不是太沉得住气了呢?现在这个节骨眼,也该起兵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