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好极了?英雄无匹,面对侯景临危不惧,是不是男子气概?”
尔朱英娥像只猫一样围着尔朱荣转,兴奋得活蹦乱跳,弄得这位手握雄兵的大帅不胜其扰。
“是是是,你眼光一向不怎么样,不过这次倒是看准了一回。”
尔朱荣眯着眼睛,似乎是在盯着油灯,实际上思绪飘到了很远。
这一次,他感受到了来自六镇那帮家伙的强大压力!杀侯景,一半是因为刘益守的话有些道理,还有一半,是因为他怕了,却不能表露出来。
只能以杀人的方式立威!如果不杀,说明自己怕了六镇这些人,这样造成的政治后果会是灾难性的。
高欢、贺拔岳三兄弟、侯景、段荣、彭乐、司马子如这些人要么是六镇出来的,要么人脉是六镇那边,可以视为他们外围的!
今天是侯景搞事情,那明天呢,后天呢?杀掉一个侯景,总会让高欢等人安分几天吧!
刘益守没想到的是,尔朱荣杀侯景的理由,其实比他说的那些要简单太多了!尔朱荣麾下就慕容绍宗和可朱浑元等少数有能力的大将,是自成体系不跟他们玩的。也未必是对尔朱荣死心塌地
其他的,除了尔朱氏本部人马外,其他几乎都是六镇或者跟六镇有关系的人!
遇到这种情况的主帅,谁特么不慌啊!
现在有机会杀侯景,警告高欢跟贺拔岳,干嘛不搞?
政治是没有任何人情可以讲的,更何况刘益守说的那些,非常合理,而且他尔朱荣跟侯景也没什么交情。
“唉,只是我本想将你嫁给元子攸为皇后,一女岂能二嫁?”
尔朱荣有些苦恼的说道。
“父亲,刘益守是什么样的人你也见了。这等英雄人物不嫁,要去嫁给那个软脚傀儡,亏得父亲能想得出来。他除了元氏的出身外,哪点比得上刘益守?”
尔朱英娥对尔朱荣横眉冷对,表达的意思很明白:老娘都见识到这种极品了,你还让我去捡垃圾吃,凭什么啊。
人就是这样,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当你见识到远远超过另一个比较对象的顶尖人物时,剩下那个,就会变成一坨翔。
连看一眼都觉得是对自身的侮辱。
“你说的这些,我也承认,可是”一时间,尔朱荣也是有些动摇。
他真的很需要一个像刘益守这样的,没什么大来头,但是很会来事,而且很年轻可以成长的智囊!
真的,不需要太能打,尔朱家披坚执锐有的是人,缺的不是快刀,而是脑子。
“你容我好好思量一下。”尔朱荣颇有些无奈的敷衍道。
尔朱英娥瞬间就不说话了。
如果尔朱荣是发脾气了,那往往是说明心虚,这个时候,就要据理力争。而每当尔朱荣很冷静,表示自己在思索的时候,那就是他真的在认真考虑。
这个时候撒泼是没有用的。
尔朱英娥用鲜卑语骂了一句,转身出了书房。
第二天,尔朱荣将众将叫到县衙大厅议事,并让刘益守阐述昨晚的想法,要怎么去组织这支“勤务纠察队”。
“大都督,对内纠察这块,我建议由于将军负责,他跟大都督麾下人马都不认识,也没什么交情好讲,做这事比较合适。”
刘益守急忙将于谨推出来当挡箭牌。
于谨虽然现在跟刘益守在一起,但他的名声却是很响亮的,当年在边镇跟随元深的时候,可以说屡立战功,把通缉令交给官府,去洛阳“请罪”也算是不多见的骚操作,所以他的名声实际上比刘益守大多了。
现在尔朱荣麾下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刘益守是干嘛的,知道于谨事迹的人却是不少。
“至于入洛阳的差事,卑职觉得在下虽然可以胜任,但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人为私,二人为公。尔朱大都督可以派三人辅助在下,做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说道。
果不其然,大堂内的高欢跟贺拔岳都有些意动。
说是三个人,摆明了就是怀朔一人,武川一人,尔朱荣本家一人。发生了什么事情,自然有人来给各自的山头汇报刘益守的动向。
尔朱荣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个刘益守,就是会来事,不给自己添麻烦。
“尔朱兆,你就跟在刘军师身边吧。有些世家之人不开眼,你帮着刘军师教训教训他们。”
尔朱荣回过头对自己的堂侄,那位长得人高马大的武将说道。这一位稍微看看就知道,肯定是把技能点全都点在肌肉和武艺上的。
这一位跟在刘益守,是使不出什么绊子的,与其说是监视刘某人,倒不如说是让刘益守“带带他”,让尔朱兆能跟着学点东西。
“喏,大都督请放心。”
尔朱兆对着刘益守咧嘴一笑,看起来有些怪异。
这是个不会笑的,跟其他人关系肯定不好。
刘益守在心中默默说道。笑容都看着可怕的人,如何能亲近他人呢?你看他刘都督的笑容,是多么亲和,女人一看都腿软,心都酥了。
“高欢,这事你怎么说?”
尔朱荣不经意问道。
“大都督,我帐下司马段荣,精通算学,可以给刘都督打打下手。”
高欢软饭硬吃,靠着娄昭君倒贴起家,所有他最相信的,只有所谓的“自家人”。这其中就以连襟段荣他们家为最,当然,这也是因为段荣为人靠谱忠厚。
如果段荣是侯景那种性格,高欢那是万万不会将机密的事情跟他分享的。
原来是段荣么?
尔朱荣默默点头,高欢还是相当重视这件事啊,他在心中感慨。果然,大多数人最“爱”的,其实不是自己的亲人,也不是自己的情人,而是自己的“敌人”。
大家对于敌人的研究,比自己父母兄弟跟老婆小妾要多多了!
“贺拔岳,你呢?”
“李虎做事还蛮勤快的,让他给刘军师跑跑腿吧。”
一个是打打下手,一个是跑跑腿,别看说着似乎微不足道,但这两人的作用,绝对是不可小觑的。
尔朱荣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又问站在大堂靠门位置的慕容绍宗道:“你呢,绍宗?你觉得怎样?还有可朱浑元呢?你们两个也说说看。”
“大都督定夺此事就好,末将也没什么要关注洛阳的。”
慕容绍宗谨慎的拱手说道。
而站在他不远处,皮肤异常白皙的可朱浑元只是简单的说了句:“末将也是一样。”
简单明了。
可朱浑元是出生在怀朔镇,表面上看,他应该是高欢的亲信,但实际上里头大有章!
在这个年代,每个人一出生,基本上你是谁的朋友,你是谁的敌人,就已经确定下来了。可朱浑乃是辽东的一条河名,住在附近的人,便有了可朱浑这个名字。
可朱浑一族,是从辽东迁徙到怀朔镇的。
往上追溯,可朱浑一族跟尔朱氏完全没关系,跟怀朔的那些人,亦是没有渊源。
但是!他们却是鲜卑慕容氏的铁杆盟友!
世代联姻那种。
五胡十六国时期,鲜卑前燕慕容俊的夫人,就是可朱浑氏亦叫可足浑氏,而慕容绍宗则是出自慕容恪一脉。
两者的关系,比其他人要接近太多了。所以在大营里,反而是可朱浑元跟慕容绍宗比较亲近。
这两人都不想蹚浑水。傻子也能看出来,大营内纠察这种事情,没人关注,大家也不介意多一双眼睛。但是入洛阳跟世家接触,这里头的利益太大了。
大到尔朱荣都不能单独去决定,而是要询问各大“山头”的意见。
“如此也好,那就这么决定了。尔朱兆负责护卫,段荣负责账目,李虎负责沟通跑腿,诸事不决,由刘益守一言而定,大家没意见吧?”
尔朱荣环顾四周问道。
这时候,他的能力就显现出来了,不愧是当老大的,利益分配非常均衡,又不会因为利益分配而耽误大事。
果然,大堂内所有人都拱手道:“喏!”
“对了,还有件大事。入河阳关的事情。”
尔朱荣“恍然大悟”说道。
刘益守在心中暗暗鄙视对方虚伪,却是不动声色站在原地,不说话,脸上也看不到任何表情。
“按规矩,应该是我单独入河阳关,向元子攸请求,求他登基。然后元子攸大怒,将我赶出关。
我再次扣关劝说,他再将我赶出,最后一次,勉为其难的答应当天子。
只是”
尔朱荣有些为难的停住,然后看着刘益守,希望对方接着他的话头说。
他是手握雄兵的边军大将,可以随意决定洛阳任何人的生死!
现在让尔朱荣像一条哈巴狗,去河阳关“跪舔”元子攸,“劝说”他当天子,这看着难道不可笑么?
踏马的元子攸不想当天子,直接换老子来不就得了?
还得捏鼻子演戏,元子攸也配这待遇么?
尔朱荣感觉很恶心人,但是又不知道应该具体怎么操作比较好。
“大都督,人们常说,此一时彼一时,说得更简单点,叫做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刘益守上前一步,拱手行了一礼。
尔朱荣大喜,他现在就是缺个“捧哏”,刘益守站出来的时候正是刚刚好。
“所以呢?”
“尔朱大都督带着雄兵前来洛阳勤王,难道元子攸见了,不应该感激涕零?难道他不应该激动得不能自己?难道他不应该连鞋子都忘记穿,直接跑过浮桥来迎接大都督?
有大都督,洛阳城内的妖邪才能被除掉啊!
至于劝诫登基什么的,有句话叫当仁不让!现在正是国家危难之际,要是还惦记着那些虚礼,那就是个废物!
如果他元子攸若是废物,那么洛阳里的元氏宗亲多的是,我就不信选不出一个比他更合适的!他要是敢推辞,那就直接让他滚回洛阳的彭城王府,咱们再挑个合适的。”
刘益守慷慨激昂的说道。
“好!说得好!”
尔朱荣拍案而起,激动得发抖,那感觉比刚刚睡了个绝色美人还过瘾!
这番话太踏马的舒服了,简直是瘙痒瘙到心里头,全身都毛孔都是畅快的。
“刘军师说得好,你们觉得如何,本帅带着兵马到河阳关北岸,让元子攸出来就行了。你们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尔朱荣看着大堂里的众将,环视一圈,无人敢跟他对视。
高欢跟段荣等人面面相觑,那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精彩。
说你妹啊!能说的这碧莲都说完了,你让我们说什么?
高欢在心中大倒苦水,长这么大,愣是没见过拍马屁拍得如此不动声色的,搞得他都想让刘益守来拍拍自己的马屁。
那番话说得真是舒服啊,他完全不觉得尔朱荣有抵抗的力量。
果然,尔朱荣完全飘了。他走过来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说道:“刘军师,劳烦你再去一趟河阳关,本帅就在浮桥北岸等着元子攸出来。”
还是完全不出意料。
大堂内众人都是心中苦涩。这刘益守来得最晚,现在却最受信任。所有人看着年轻俊朗的刘益守,都感觉自己的岁月都是活狗身上了。
一个人长得帅就罢了,偏偏还那么会来事,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小事一桩,那我就再跑一趟河阳关。”
心情大好的尔朱荣,带着一队兵马千余人,在河阳关北岸浮桥出列阵展开。刘益守孤身入城关,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他就引着元子攸出来了。
元子攸身边只跟了一个人,那便是前任洛阳禁军首领李神轨。
其实李神轨也不想来,但他不能不来,因为他要弄清楚,到底尔朱荣要怎么处置他。
“刘军师,这位是谁?”
尔朱荣忽视了如丧考妣的元子攸,指着李神轨问道。
“此人乃是洛阳禁军之首的李神轨,之前镇守河阳关,我劝说他开城投降。”
刘益守淡然道,并没有出言替李神轨求情。
得知来人是谁后,尔朱荣大怒道:“这个乱臣贼子,就是毒杀前任天子的凶手!亦是杀我女婿,乃是我的仇人!
来人啊,将李神轨乱刀砍死,抛入黄河!”
听到这话,李神轨一脸错愣的看着刘益守,你踏马那时候不是这么说的啊!
“大都督,现在洛阳人心未附,杀了李神轨不要紧,却是让我们入洛阳的难度增加了。望大都督三思。”
刘益守在尔朱荣耳边低声说道。
貌似有那么一点点道理,毕竟尔朱荣又不是真的给元诩报仇,他只是说说而已罢了。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啊,将李神轨全身用绳索捆住,抛入黄河再拉起来,以此往复三次!若是他还没死,那我便不再杀他。”
尔朱荣转过身一挥衣袖,气哼哼的走了。
看着被人押走的李神轨,刘益守无奈自言自语道:“我当初说天子会饶你,又没说尔朱大都督会饶你。关键是,天子说的不算,尔朱大都督说的才算啊,你怎么就听话听一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