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我没有告诉过你吧

京都五月底热得过头,南面战况更甚,今日刚到的暗报,说驻守东南的那支军队,已成功绕过萧珩八千精兵,正朝京都进发。

沈渡立在窗棂底下,头顶阴云笼住烈日,他缓缓蹲下身。

两拨蚁队忙着搬家,或许并非出自一个窝穴,恰好有两只触角相碰,大战一触即发。

很快,两只玄驹的斗争,扩散成两拨蚁队的斗争。

男子拢着宽大的衣袖,舒朗眉目间一片平和,孩童般耐心地看着。

直至头顶支窗泄出一道女声:“沈渡。”

他立刻仰头,平和眉宇间涌入欣喜。

却在对上女子面容时,一并僵在面上。

“怎……怎么了?”江陵从未见过他那种神态。

他向来对谁都亲和有礼,不远不近的,连她这个未婚妻也一样。

她只得试探着问:“你是,喜欢我喊你的名?”

她也是今日才知道,沈季舟单名一个渡字。

窗下男子复又垂首,两拨蚁队已分出胜负,大雨将至前,必定有一拨能顺利搬家。

“非也。”

他站起身,理了理略显凌乱的衣袖。

“县主喜欢喊什么,都随您。”

不过是从前,他喜欢这样喊自己的那个人。

背身抚上胸前,感知到那方纤薄的绢帕,沈渡又安心几分。

“你去哪儿啊?天要下雨了……”

与此同时,看似单薄的少年人解下戎装,现出里头疤痕累累,却也精瘦亭匀的躯体。

他左胸前缠的绷带见红,看得人要皱眉。

“你坐到桌边,我给你换药。”

屋内女子生得高挑素净,颇为自然地指挥着。

萧珩也很听她的话,左臂支在桌上,右面任她动作。

女子看着伤处摇头。

“仿照世子的伤口刚好,又这样来了一刀。”她取了布巾擦拭,重新撒上药粉,“你这几日自己当心,好好养伤。”

萧珩只是应一声,明澈的眼眸低垂,都落在左手指骨夹着的陶瓷娃娃上。

本该粉嫩圆润的脸颊,却有一侧破损,被他带茧的指腹缓缓摩挲着。

女子见状便道:“多亏有这东西,刀锋偏了半寸,否则你就该躺在这儿了。”

萧珩似乎不在意,只偶然瞥见窗外阴沉的天。

“要下雨了,她还不回来吗?”

梧桐跟着他望出去。

又望回他手中鹅黄的陶瓷娃娃。

她忽然明白些什么,手中纱布落下去。

“我告诉过你,不要动她的心思。”

少年人收回目光,静静摇头。

“也不知她怎么去的,有没有带伞。”

梧桐正欲再劝,房门忽然被扣响。

一时不得动静,门外人出声:“萧珩,是我。”

桌边少年眼睛一亮,却被一双手按住。

“我去。”

姜念又等了片刻,屋门从里头掀开一角。

“梧桐姐姐?”姜念有些意外,“你到这儿来了,大人呢?”

梧桐只说:“大人有他的事要做。”

“哦……”他们是什么计划,姜念不方便知道,也就扮着天真不再多问,“听说我阿哥受伤了,他在里头吗?”

“在的,姜姑娘稍等,我正替小侯爷换药。”

“好,那我等等。”

她后退几步到栏杆处,一低头,就是韩钦赫仰头望上来。

他并不清楚萧珩的身份,也一直没将萧珩视作自己的对手,只是以眼神询问,自己方不方便上来。

姜念只冲他摇头。

萧珩自然没事,可梧桐也在,她就像谢谨闻的眼睛。

少女轻薄衣衫下的腕子抬起来,指了指他自己那间房。

身后门又开了。

“姜姑娘,你可以进去了。”

姜念转身就挂了笑,“多谢梧桐姐姐。”

梧桐替人关上门,一双沉静的眼睛睨向楼底,韩钦赫顿时明白过来。

他的舒坦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屋内萧珩刚站起身,就被姜念拉住手,示意他坐下。

“你怎么样?”

少年正欲开口,又被人毫不留情打断:“别跟我说没事,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谁能伤你啊。”

萧珩言简意赅地说着:“我是为救一个校尉,才被人钻了空子。”

他早将衣裳穿好,姜念只看出他右臂稍显僵硬。

“伤在哪儿?”

他点一点心口往右偏半寸的位置。

姜念轻轻叹息,“好在是偏了。”

继而又问:“你和那校尉很亲近吗?叫你这么拼死救他。”

萧珩灵活些的右臂伸过来,攥住她的右手才又开口:“我不会死的。”

“还有,我也不是白救他。”

姜念盯着他不解。

“萧珩年轻,在军中并无威望,轮到我,就得花点心思,这是个好机会。”

一个校尉的生死不算什么,倒了也随时有人顶替,而萧珩在意的,是他爱兵如子的名声。一旦打响,他才能从众人口中娇弱的小侯爷,变为值得追随的领军人。

姜念望着他俊秀的一张脸,连左侧面颊的疤痕都一分未变,却有了这样的心计。

“为什么呢,”她下意识问,“你要军队拥护你,你想做什么?”

萧珩只摇头,“我想你自在一些。”

宣平侯府的小侯爷,只是一个口头的身份,没有兵权堆砌,华而不实的空壳。

他想要姜念自在,无非就是想有能力,去同谢谨闻抗衡。

他是替身没错,可既顶了这个名头领兵,便与真正的萧珩无异。

难怪,难怪那日夜里对坐,他忽然问一句:谢谨闻走了,你是不是能轻松些。

他那时就下定决心了。

“不用的,”姜念另一只手也跃到桌上,紧紧攥着他,“你不必为了我去做这些。”

她说会陪萧珩一辈子,萧珩记住了。所以姜念不敢告诉他,她已经决定往后离开京都,逃离谢谨闻的势力。

这些男人她谁都不愧疚,唯独萧珩心性至纯,每欺瞒一回便愧疚一回。

此刻他明澈的眼睛望过来,静静开口:“我没有告诉过你吧。”

“第一回碰见你的时候,我其实正在犹豫要不要逃,不做这个世子。”

“可我又在想,若是逃了该去哪儿,做不回玄衣卫,我在这世上无亲无故只有仇敌,连我的样貌都会招来杀身之祸。”

他忆起当时,自己蹲在池边看水中倒影,进退维谷之际,姜念闯进来了。

再开口,眼角带了笑意,“你那时问我,我遮着脸做什么,还说我一定生得很好看。我后来便想,做世子也不差,至少能够摘